巫婆把她慢慢吊了上去,两人面面相对,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瞧着华妍雪。 到了这里,华妍雪才看清楚,其实两人并不在一间石室,那巫婆仅仅是从一个圆洞里探头出来。圆洞很小,伸手的时候,她的头就必须得缩回去,只是因为刚才在下面,她又惊恐过甚,未及注意到这一点。 华妍雪试探着道:“你欺侮了我,慧姨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恶婆婆,快放手!” 出乎意料的,巫婆居然没有回答这句挑衅,只是咕哝了一句:“徒弟管师傅叫慧姨?又是她玩的新鲜花样。” 眼前此人与慧姨果然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她指慧姨爱玩“新鲜花样”,那正是慧姨从前活泼爱笑的性格,妍雪心下大定,笑道:“喂,既知我是慧姨的徒弟,还不放了我?” 巫婆哼了一声:“小姑娘虚张声势。慧姐如今自顾不遐,她才管不了你死活。”话虽如此,手上带子毫无预兆地松开,妍雪扑的一下落到地上,险险摔跤。 “你连这也知道啊?”华妍雪摸着胳膊上的痛楚,“你、你是慧姨的——” 她想说师妹,或者说“清云十二姝”。但华妍雪入园已有四年,对清云认知早非当年,云姝即使不算慧姨,哪有如此七分鬼三分怪的人物,这句问话竟是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 巫婆脸色飞快阴沉下来,恶声道:“臭丫头,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多说多问!不然,我取了你的小命!” 华妍雪对她还有几分害怕,乖乖躲到最远处,光影远了,那白发的人头也朦胧起来。隐约见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华妍雪不期然竟生出了几分怜悯。 难道她长期躲在这阴暗不见天光的所在,以使极力忘却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难道她和慧姨一样,也成了清云园的阶下囚? 然而眼见这样的处境……她既与慧姨份属同门,和谢帮主她们也是啊。再狠心,再认定有罪,不该这样来对待啊!
第十八章 幽阻深处不言语 共处 巫婆不再开口,石洞重新陷入死一样的寂灭之中。华妍雪躲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凄凄惶惶,战战兢兢,恍如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回过头来,借助圆形洞口中射出的一点淡淡光影,查看这个山洞。 山洞呈锅形倒扣状,巫婆的圆洞那里是整个山洞的最高处,约有两人高,往四壁处渐低渐矮,她站着的这个地方刚好容得下她一人,有些地方则连她的身高都不足,只能缩身进去。 最可怕之处在于,这个山洞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一处可供藏身。那个巫婆显然时而清醒,时而狂暴,随时可能再度发作,换言之,一旦她发起狂来,自己根本没有逃避躲闪的余地。 刚才被带子卷住无法动弹的一幕余悸犹在,她不要再尝试与巫婆面面相对,观察着自己的倒影始终竖立在身后墙壁,悄没声息向别处移动。 只盼自己不出声,悄悄转换方向,那巫婆在上面视野终究有限,要抓她便不是那么容易。 忽听那巫婆幽幽叹了一声,道:“你躲得远些好,我有时……确是管不住自己。” 华妍雪心里凉了半截。 灯影“扑”的一下灭了。 ※ ※ ※ ※ ※ ※ ※ ※ 渐渐的,头顶上的月光,也无法射入密集的松林内了。 裴旭蓝一脚深一脚浅走着,全凭感觉走路。右手摸索前面道路,身子半侧,另一只手紧紧拉住跟在后面的胡淑瑶。前路的黑,仿佛永无止境。 起初剑灵分成七组赶入万松林,裴旭蓝这组共有四人,经过了数次有意驱赶以后,惊慌失措的半大孩子们如鸟兽散,他身边只剩下了胡淑瑶。 “别怕。”一边挥着满头大汗,不忘安慰沉默的女孩,“别怕,师姐,我会陪着你的。” 没有听见胡淑瑶回答,只是她的手微微一紧。 少女的手温软滑腻,手心里些许汗意,和自己的手粘在了一起,裴旭蓝心里忽然悠悠一荡,象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胡淑瑶是清云二十多名剑灵里,最奇特的一个。 她来历不平凡,作为许绫颜的甥女、李盈柳的徒弟,一开始就成了清云各方人士关注、宠爱,乃至讨好的中心。 这种情形大约维持了半年左右,清云对她的忽视程度也与一开始所受的关注一样,飞快落至冰点。 因为这个女孩子实在太内向,太胆怯,太不起眼了! 无论和别人相处多久,她不会比初到的第一天与人更熟稔些。通常别人和她说一百句话,能听见她回答频率最高的,无非是“嗯”、“是”、“哦”、“啊”、“是的”、“对啊”这些语气词汇。与其同一师承的展龄晶曾与华妍雪打赌:别人若不和她说话,这辈子别想听见她主动开口。妍雪为此使尽狡计,在她面前小动作无数,包括自言自语、做鬼脸、点火烧手指、搬石头砸脚,自始至终,胡淑瑶只是红着脸看她这使不完的花样,眼里不无笑意。妍雪忍无可忍,在她鼻子底下找棵树解腰带比划,一回头,胡淑瑶自顾离开了。——那次打赌,自是以华妍雪一败涂地告终。 几年下来,就连一向乐意与女孩子亲近、女孩子也多与之亲近的裴旭蓝,无论多么殷殷相待,也从未能更进一步。 尽管如此内向怕羞,她也有一件特异之处,使人对其完全无从评价。 她比华、裴等晚了半年入学,有李盈柳和许绫颜两个人全无保留的尽心教诲,可谓得天独厚,但她三年下来,仍然不会武功。 没有人知道她是不肯练,还是不敢练。反正习武至今,没有人见她摆过一个脚步架式,挽过一朵最简单的剑花。 每次操场习练,她不过是一个观众。盈盈的广袖长舒,亭亭的玉立如荷,淡淡的旁观满场热闹,热闹一点是不属于她的。 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儿,居然也忍得把她推进松林。不过,旭蓝暗想,把她分在和自己一组,无疑是故意的了,是要他负担起保护她的责任罢?是以,一进松林,裴旭蓝就牢牢抓住她不放。与其他两人失散了,而他和她的手,始终未有片刻分离。 “她信任我呢。”裴旭蓝暗暗想,挂念妍雪下落的焦虑,也因这一握而 舒缓。 就象回应他的心境,密密层层的松林也在这里疏散了起来,依稀可见头顶的星光,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从黄昏时分走到半夜。 几个时辰了,难怪身后虽一声不作,可那趔趄的脚步,越来越拖沓、迟滞。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团中,他也不由自主害怕,一个劲儿走着,忘记了弱不禁风的师姐,怎禁得这般急急忙忙的赶路呢? 眼前豁然开朗,月光皎洁如洗,当头照下,浅白色薄雾自密林深处飘荡了出来,把两人的身子包裹起来。 裴旭蓝放开了她,少女喘息甚剧,默不作声收回了手,微微垂下头。 “师姐,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可好?” 虽然是用征询的口气,明知胡淑瑶决不会加以反对,裴旭蓝已在东张西望,寻找栖身之处。 进入到林子深处,万松林不再全是松树,这片空地的周围多是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树干粗直,枝节虬劲,威严地俯视着募然闯入的两个少年男女。 他跃上一条向天张扬的枝桠,足够粗,仔细拂去零落叶片,向胡淑瑶招了招手,笑道:“师姐,这里干净,上来小睡片刻。” 胡淑瑶闻声仰首看着,依旧不语。裴旭蓝猛地想起,拍一记脑袋,轻嘲:“我糊涂!”跃了下来,一手托在她后腰,轻轻一纵,把胡淑瑶送上了那树枝节。 两个人身子都不大,但挤在同一处枝杈,他的发丝吹弹上她的面颊。 月色之下,裴旭蓝亮晶晶的眸子向她望来,胡淑瑶猛地红了脸。万籁无声,仿佛听得见彼此慌乱的心跳。 “师姐,你休息一会。” 裴旭蓝不下树,一扭身,跃到另一株大树上,连纵连跃,不一会消失了踪影。 他去得远了,胡淑瑶才敢稍稍挪动身体,使自己蜷曲在树干上的身体,更舒展些,姿势更优雅些。 落到这般狼狈的境地,都是因为那顽皮任性的华妍雪。 想起剑灵们分成七组赶进松林时的万般惊恐,尖叫哭求,胡淑瑶在心里叹了口气,唇际浮起微带自嘲的笑意。 再没有比把她牵连进来更无辜的了。 对于什么武学指点,她压根儿不感兴趣。别人以见许绫颜为幸事,对她而言,寻常事矣。 那场“指点轻功”的把戏闹了个怎么样的人仰马翻,她不闻不问,一无所知。 午睡慵起,在给她那只金丝鸟儿喂食调乐之时,盛怒之下的谢帮主亲临藤阴学苑。于是,离了她的金丝鸟儿,离了她的绿窗桐琴,走进莽莽苍苍的野树林,餐风宿露蜷在枝桠间过夜。 想到“餐风宿露”四个字,饥火不由得烧了上来。下午以来,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呢。 笑意敛尽,悲从中来。 这松林里食不裹腹,夜无憩处的七天,怎生熬得过去?通过这一次境遇,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难道有朝一日,清云真的会要求她去抛头露面、浪迹江湖,过那种饮毛茹血的生涯? 书香世代,积礼之家,何至落到这般地步?爹娘早丧,只落得一身凄凉,纵然有师傅和姨妈,终究隔了一层,难以亲近。 不幸之中万幸,多亏今夜相伴的是裴旭蓝。藤阴学苑二十几位同门,她唯一与之相处,不会浑身尴尬难受的,也许只有这位性情柔和、识情善解的裴师弟。 她想到那少年,忽觉人影晃动,少年又已从树顶上返身回来:“师姐!” 胡淑瑶望着他,忍俊不禁:好好的有路不走,在树顶上跳来跳去,这个俊秀如钻石闪亮的少年,跟只大马猴似的。 大马猴脸上洋溢着春风般和熙的笑容,坐在她对面树枝上,于捧着的衣襟内取出一枚松果,剥去外壳,轻轻吹去果皮,然后方递给她:“找来找去,只有这个,勉强可以果腹。师姐勿嫌简慢。” 胡淑瑶微微一怔,下意识接了过来。虽然饿了,但她本不打算吃野外的东西,可看着手里果肉雪白,是他亲手剥去粗壳,饥火大盛,不吃的决心动摇了,回脸慢慢放到口中。 又吃了几枚,裴旭蓝再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打开外面包裹的薄膜,拎起那块手帕,水珠直往下滴,胡淑瑶接在手里,发现竟是一块湿巾,又惊又喜,低声问:“你随身带的?” 裴旭蓝笑道:“天气太热,小妍爱玩爱闹,我便想出这个法子来,用来擦汗最好,不想今晚派上用了。” 胡淑瑶不语,只觉得心里顿时空了一块。那块湿巾抹在手上,只是抹不去手上的粘湿感。 裴旭蓝也吃了几枚,跳到她下一层的树枝上,阖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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