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幽阻深处不言语 旧怨 静默之中,蝉声大噪,胡淑瑶蜷在树枝上,手心、脚底,以及赶路时身上各处被松叶刺过的地方密密痛楚了起来,只怕惊扰了他,一动不敢动。 她大睁着眼睛仰望天幕,心潮起伏不定。 自入清云以来,她除了师傅和绫姨,从未与与外人这般亲近,哪料到裴旭蓝竟是这样的处处用心,温存细致。 有这样一个人伴在左右,松林七日似乎倒也不是那么难熬了,本该欣慰,可她心里,却隐隐不是滋味:“他原是对华师妹这样伏低做小惯了的,恰巧这里只有我和他同行,他把我当成了华师妹。” 忽听得下面的裴旭蓝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他也只是假寐,胡淑瑶咬了咬唇:莫非他在牵念那个闯祸的女孩儿吗? 手足酸麻得实在难以忍受,她轻轻换了个姿势。裴旭蓝轻声笑了起来:“师姐,原来你也没有睡?” “嗯。”胡淑瑶沉默了一会,忽然有言在喉,不吐不快,“你在担心?” 裴旭蓝不答,却又怅惘地长叹了一声。 胡淑瑶低声安慰:“华……师妹精灵过人,不会吃大亏的。” “我不担心她。只是——”他又叹了口气,“我们要在这林子里呆上七日,小妍多半也不得自由。非节非假,我们突然不去冰衍院,师傅一定着急……可没人告诉她一声。” “你师傅?”胡淑瑶想了想,裴华的师傅待罪而居,全园皆闻,唯独于她也只秋风过耳,“是慧夫人么?” “我们不去冰衍,那两个恶婆子自然更加要找机会欺侮她了。”少年继续说,悲感无限,“这几日她怎生煎熬得过?唉,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胡淑瑶听着莫名其妙,忍不住问:“慧夫人,她怎么了?” 这话问得不伦不类,沈慧薇落罪那样大的事,无人不知,况且历时已有数年。换了华妍雪,一定肝火大起,尽情挖苦一通,但裴旭蓝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浑没在意胡淑瑶说了什么,絮絮地说:“她是普天下最美丽、最善良、最亲切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到她,见到她眉间压抑的怆然,便在心底发誓,我要她快乐,要她欢喜,要她眉间永无阴翳。可是她受苦受难,受无尽欺凌,我无法为她分解半点忧愁,甚至,连小妍能带给她的片刻欢愉,我也不能给她。我真是个没用之极的人,她想必对我失望得很。唉,不对,不对,她对人只是好,从不计较回报,她又怎会失望?可是,我终究是个没用的人哪。” 胡淑瑶听他翻来覆去的一番话,自责甚深,也不禁恻然:“华师妹和那位慧夫人,都有人那样全心全意只为她们着想,可是我……” ※ ※ ※ ※ ※ ※ ※ ※ 绝对的黑暗之中,华妍雪缩在角落,双手抱膝,这样呆坐了若干时辰,手足都已麻木,偏偏一点睡意也没有。 洞口传来的大嚼不绝于耳,那巫婆象是故意的,不停吃东西,还吃得咂咂有声。华妍雪暗暗伸出舌尖,在干涸的嘴唇上转了圈,恨恨地想:“老鼠也没你贪吃!” “丫头,是不是饿了啊?”巫婆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问。 华妍雪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巫婆笑道:“按老规矩,清云弟子关押面壁,每天只有一顿饭吃。看来这规矩几十年不改。” 她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几十年”的老规矩,如同清云前辈向后生晚辈介绍一样,华妍雪却觉得她语音之中,颇有些炫耀之意,分明借故告诉她,自己原也有一个值得称道的荣耀身份。 “难得你我在此遇见,也算有缘,我可以破例给你吃点东西。” 华妍雪想起巫婆那可怕的模样,她的吃食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多谢你啦,我是清云没出师的小弟子,哪敢破坏规矩呢,我不吃。” 巫婆呵呵一笑,似乎没听出弦外有音:“慧姐教出的学生,果然也循规蹈矩一成不变。” 她吃饱喝足,这一刻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一连串的问题:“小丫头,你几岁了?怎么她会收你为徒?拜师有几年啦?她一共收了几个?” 华妍雪苦笑,拣了自认为其中比较重要的问题回答:“我没拜 慧姨为师,她不让。” “哦?”巫婆大感兴趣,“因为她待罪而居,没资格再收弟子?” “不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华妍雪黯然道,“阿蓝就正式行过拜师礼。只不过从名份上来说,我依然算是慧姨弟子。” “阿蓝?”巫婆语音募然尖锐,急急问道,“就是冰衍院里那个小子?” “裴旭蓝。”华妍雪才欲否认,心中陡生警觉:这疯婆子显然对自己和裴旭蓝一无所知,却知晓冰衍院里藏了个少年,此事决不正常!微微干咳了两声,含糊默认下来。 巫婆兀自追问:“姓裴?” 华妍雪笑道:“婆婆,你这么关心阿蓝,一定与他父母是旧识了。” 那巫婆忽又沉默,过了一会,低声道:“是……旧识,我和他父亲是旧识。”这句话一字字说出,口气低沉,似是含着无限阴狠怨毒,华妍雪无端端打了个激灵。 巫婆继续拐弯抹角追问有关“阿蓝”的各种情形,——当然,华妍雪心里有数,她搞错了对象,她问的是关在冰衍院的那个病弱少年。 华妍雪开始胡说八道,把裴旭蓝的相貌扣给许雁志,修改他的年龄,把他的性格形容的,一如那个不发一言的胡淑瑶。巫婆问他怎样进的清云,华妍雪道:“他住在养生堂,何夫人看中了他,把他带进来了。” “何夫人?”华妍雪天南海北一顿胡扯,几乎把清云十二姝还活着的全扯了一遍和那个“阿蓝”有关,巫婆早已昏头昏脑,听得又平添个名字出来,随口问道,“哪一个何夫人,何梦云?” 华妍雪笑嘻嘻道:“是呀。何夫人喜欢他性情柔和乖巧,还收了他为义子。” “何梦云收他为义子?!” 华妍雪掩住口,失言了,扯皮扯得太离谱,把何梦云从养生堂收了一名义子何玮平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可离冰衍院十万八千里的不相干,急忙补救:“不是,我是说,她想收呢,差点收,没收成……义子。” “嗯。”巫婆问,“何梦云既喜爱他,怎么又进了冰衍院?” “那个么,是何……他身子太弱,先天带了病出来,唯慧姨可与之医治,何夫人就把他送进冰衍了。” 巫婆喃喃:“唔,先天体弱,送进冰衍。她们待他还真是无微不至呢。”毫无预兆大喝,“臭丫头,信口雌黄,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声大喝震得山洞隆隆回响,破空之声划破黑暗,那巫婆再度挥出长带。华妍雪早有预备,在地下打了个滚,堪堪躲过,脸颊之上一阵生疼。 巫婆冷笑:“鬼丫头,你逃不了的!”劲风大作,长带犹如毒蛇吐信,在洞中挥扬披洒,转折如生。无论华妍雪逃到哪里,带梢片刻不辍的尾随至哪里,黑暗之中,就象生了眼睛一般。 华妍雪叫道:“喂——”不料一脚踢在石上,脚趾剧痛,提着的真气立时泄了,后腰一麻,那长带已然卷上了身体。 一阵巨响在岩洞上方轰然炸开,地动山摇。 ※ ※ ※ ※ ※ ※ ※ ※ 响雷在头顶滚过,随之而来的瓢泼大雨霎时辗碎漫山树梢的枝叶。 胡淑瑶以手蒙耳,紧紧闭住眼睛,狂风摇撼着她所栖身的大树,似随时要将她推下树去。 “师姐!”裴旭蓝抱着她跃下地来,大声叫着,“雨太猛,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两人躲在树底,那看来遮天蔽云的枝叶压根儿挡不住泼天大雨,衣裳、头发、身体,无不湿透。一阵响雷落下,整座山头都仿佛震动起来。胡淑瑶失声惊叫,就势躲入裴旭蓝怀中,眼泪却于瞬间涌出。 裴旭蓝搂住她发抖的身子,不住安慰:“别怕,别怕。”他口内说得大方,心中却也砰砰直跳,只觉得每一个惊雷炸起,就落在咫尺以内,每一道雪光般的闪电,都紧贴头顶刺破莽苍。 胡淑瑶颤声道:“裴……旭蓝,快走,这里好危险。” 裴旭蓝应道:“好!”向林中走了两步,只见林木森森,在风雨如晦中摇摆不定,胡淑瑶又抓住了他:“别进去!” 裴旭蓝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看她,闪电划过,映出胡淑瑶脸色雪白,惊悸满目,她那娇怯怯的身子贴紧自己,仿佛已将生死与之紧密相连,裴旭蓝忽然之间豪情大起,大自然凶险莫测的变化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微笑安慰:“不妨事。” 起手自胡淑瑶发间拔下簪子,弯下腰,在一棵树底下划了个小小箭头,指向林子深处。还没直起身,又一次狂雷击下,这次的巨响距离他们越发近了,震耳欲聋,就在身旁数步之遥。 极度强光带着冰冷的蓝色,自苍穹蜿蜒直劈入林。 时光为之静默停顿,然后,“豁啦啦”一连串声响,被强电击焦的枯木摧朽拉枯般倒地,暴雨里冒起一片血红的火光。 两人大骇之余,往另一个方向返身急逃。 ※ ※ ※ ※ ※ ※ ※ ※
第十八章 幽阻深处不言语 前辈 两根冰冷的手指扣住华妍雪脖子,巫婆咬牙切齿:“臭丫头,我叫你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哼,我……”她嘀咕了一下,语音混浊,似是自道姓名,又也许说她昔日外号,“何等人物,虎落平阳被犬欺,嘿嘿,连你这丁点大的丫头也敢来欺骗于我!” 指尖力道加重,狂笑:“给我去死!” 华妍雪清朗朗的语声响起于无边黑暗,竟没半点惧意:“吕月颖,吕夫人,你枉为清云前辈,出手伤害无还手之力的小小学徒,就不怕将来面对帮主和刑堂难以交待么?” 巫婆指上力道募地收住,怔道:“你——你叫我什么?” 华妍雪笑道:“素手罗刹吕月颖,昔年名扬天下,如雷贯耳。晚辈景仰已久,今日有幸得见,诚如夫人所言,实乃三生之缘。” 巫婆似怔了良久,这才喃喃道:“名扬天下,如雷贯耳。……三生之缘。……嘿嘿,小丫头胡说八道,拍马奉承眼睛都不眨一下。” 话虽这么说,杀意渐消,身上裹着的长带一松,妍雪直坠落地,摔得好不狼狈。 华妍雪摸住咽喉部位,碎裂处灼然生痛,手指沾到些许滑腻粘湿的液体,她也分不清是汗还是血,不禁惮然生危,方才那刹那间可真是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若非及时叫出对方名号,此刻怕不已尸横当场。 只听吕月颖森然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许再信口开河,不然,休怪我不念同门情份!” 华妍雪苦笑,她喉咙还疼,也懒得放大音量,低声道:“吕夫人,若我说是瞎猜的,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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