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的外甥……”她低低道。 你可为我牺牲一切,但我不能使我的妹妹、使我的外甥堕落永不超生的深渊。 “那件事,求你帮我完成。”杨独翎震惊地见到她苍白如死的脸庞上,此时此刻竟然也还有着一丝淡淡笑意,“杨大哥,请你助我解脱。” 杨独翎俯身抱住她,看着她眼里的绝望和哀伤,那样的男子,竟忍不住泪流满面。 “慧薇……慧薇!” 他终于按定她背心,不能让她这样被逼,不能让她公然受辱,只要手中力量微微一透,她可去得毫无痛楚。 手在颤抖,心在颤抖。 怎么忍心啊?! 二十九年前一幕幕闪现于现前,自己中毒遇险,多亏她舍生忘死来相救。而今,却毕竟是自己来替她结束么? “不要!慧姨,你没有杀人!你不能死!” 年轻得还带些稚嫩的喉音,清凌凌回荡于当前这个人群拥挤之处,众所震惊。杨独翎眼里一瞬间闪出了光芒。 在这种艰难得无法抉择的时刻,出现这么一句话,无异如同拨亮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就连王晨彤骄横得意的眼中,也有了些许变化。 那带着热切,急迫和坚定的声音犹在继续:“王夫人,慧姨没有杀那个丁长老或者冰衍仆妇,我亲眼看到凶手行凶,我可以作证!” 这句话说完,一条娇小人影冲了出来,冲过人群,绕过杨独翎,抱住了沈慧薇,放声大哭:“慧姨,慧姨!” 王晨彤面色阴沉,好不容易在她痛哭之时,插进一句话:“你说——你亲眼看到有人杀了丁长老?” “没错!”犹挂着晶莹泪珠的面庞猛地抬起,神情凛然,“我亲眼所见!所以,王夫人,你只凭猜测,绝对不可以给慧姨定案!” 王晨彤狠狠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奇怪的神色翻涌不定:“丫头,你若敢胡说八道,胡乱作证,可是要和主犯同罪论处的。” 华妍雪冷笑道:“王夫人,你不审不问,便能断定我胡乱作证?你一味以捕风捉影的事情逼迫慧姨自尽,遮莫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王晨彤大怒:“大胆!臭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华妍雪毫不畏惧地回击:“我被吕夫人掳走,整整十天,小妍斗胆请教一句:清云难道就没有找过我这无故失踪的剑灵小弟子?——如果有,早该知道清云十二姝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和慧姨同一天失踪,同一天有两人离奇失踪,为什么你能断定慧姨才是那个行凶之人?” “小妍……” 沈慧薇悸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有心阻止,却无力阻止。自她十岁起,她就没有办法阻止过这个一意孤行、大胆妄为的孩子。 王晨彤从方才的震怒之中回过味来,反而笑了:“听你的意思,杀害丁长老和两名仆妇的另有其人?——你可以作证?” “当然!冰衍院中两名仆妇,是吕月颖、吕夫人所杀!” “你亲眼所见?” 华妍雪看着王晨彤阴沉的脸色,脑中转念飞快,忽以否决:“不是……” 王晨彤勃然大怒:“大胆丫头,你何以敢说为证阻止用刑?!” “我虽然没有见到,依然可以为证。夫人,你岂不知吕夫人有一个习惯?” 王晨彤一怔:“习惯?” 华妍雪笑道:“吕夫人性情不大好,易激动,而每逢激动之时,更喜欢自言自语,乃至大叫大嚷。可记得她当初也曾对我这么干过。” 王晨彤嘿然:“你的意思,那两个老婆子便是这么一边叫嚷之中一边被她杀了?你听见了她的叫声?” 华妍雪笑嘻嘻道:“夫人明见千里。”眼泪犹挂在她两颊之上,转瞬笑靥如花,隐隐约约带些嘲弄意味。 王晨彤冷冷道:“这岂能为证?她虽然叫,不一定杀了人。——当初不也没杀了你?” “夫人试想,当夜我慧姨已出,冰衍院还有何人能杀两名仆妇?” “你又知道?当夜你躲在哪里?” 华妍雪避而不答,道:“王夫人,此案疑点如此之多,王夫人这么一句问一句的,难道想当着外人,啰里啰嗦地问上个三五天么?” 王晨彤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焉知不是故意做个假证来拖延时间,帮助你慧姨逃走?我若上你的当,那才撞了鬼了。” 华妍雪黑白分明的眼眸溜溜一转,笑道:“除我而外,还有被吕夫人掳走的许师弟可为佐证,案发时他在院中,该当瞧得比我更清楚。” 若是一般弟子敢当众闹这么一场,早就被王晨彤打得筋断骨折了,但这小丫头毕竟是清云剑灵,谢刘许等人表面不露,暗底里百般回护。何况她言来头头是道,更提起一个又一个失踪之人来作证,这会儿清云数百弟子在列,人人都在听着,倘若坚执令沈慧薇自尽,别说难以服众,何况面前还有这个杨独翎隐患更大,要做恶人,当然是清云园整体来做。 不急着处死她,反正也等了十多年的机会。——她手指慢慢放松,将无力挣扎的少年放了开来。 杨独翎一跃上前,把儿子抱住,匆匆检验一遍他喉咙的伤口,想起别邸行藏如此之快暴露,多半是由于儿子莽莽撞撞擅自到来,怒由心生,猛地抽出一记耳光:“小畜生!都是你,带来的祸患!” 蓝衣少年趔趄,抚住面庞不能置信。 眼中浮起泪光。 他先天体质虚弱,动辄气短神散,未可习武。据说是因为父亲曾经中过一种慢性剧毒,血液里受到影响,以致影响后代,也令得母亲在勉强生育这一个儿子以后不能再行生育。父亲常常怀疚,对这儿子爱若珍宝,从小到大,从无一句重言。 但忽然之间,他不认得自己的父亲了。他粗暴,易怒,置亲生儿子生死于不顾,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甚至,还有一记耳光! 沈慧薇悲哀而难堪地低下头。 “小丫头,我姑且信你一次,回清云正式受理,倘若你信口胡言,哼哼,可别后悔!” 冰冷而阴狠的语音,钻入耳中,似一根锥子,将心房刺得斑斑血迹,又似一条毒蛇,说不出的恶心、滑腻、危险。 华妍雪不甘示弱,上排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也摆出冷笑不屑的神情应对。 王晨彤挥手命令:“驾车!回去!” 清、奇、古、拙忿忿然,欲上前阻挡,杨独翎示意暂住,瞥见宝贝儿子那副失魂落魄摇摇欲倒的模样,微感后悔,向手下递了个眼色,把儿子保护起来。 清云子弟上前欲带走沈慧薇,华妍雪紧紧抱住,她虽机伶百变,毕竟年轻,斗口的锋芒一失,只是无措,叫道:“不!不许你们这样待慧姨!” 口中这般叫唤着,眼巴巴地瞧着她的慧姨,被重新绑缚好,押上一辆全面封闭的马车。 她心头痛彻,腕间一紧,被杨独翎拉住。 华妍雪还是初见这位武林盟主,威名远播的金风堡堡主,但适才躲在暗中,将杨独翎回护之意看得明明白白,早不觉将他当作亲人,小嘴一扁,哭了出来:“杨伯伯,杨伯伯,你一定要救我慧姨!” “你放心。”杨独翎轻拍少女肩背以示安慰,“对了,华侄女,令尊在这儿,你们父女理该一会。” 华妍雪惊怔:“我爹爹在这里?”眼见四周火势余威,染红半边火热天空,杨独翎别邸系受灾最重之地,她心中栗乱,“那他、他……” 杨独翎微笑:“不要紧,令尊没事。” 火影中,危墙下,悄悄走出一条人影。 华妍雪呆立,片刻,泪水复又洗亮双眸,轻唤:“爹爹!” “女儿!”华罗郴张臂,等待着女儿扑入怀抱,然而小妍只是对他看着,脸上又象哭又象笑,虽有慕孺之情,可也有一种疏离之感。 华罗郴回手,敲敲脑袋,苦笑道:“嗨,真糊涂啊!女儿长大了呢,走的时候,你不到我胸口这里,现在到我肩膀上了呢。” 华妍雪叫道:“爹啊!”秀美如玉的脸蛋上募起红晕,似乎也知方才的生疏,挽住父亲胳膊,撒娇摇晃,“爹,你怎么会来这里,妈呢?” 华罗郴笑道:“就是你那位慧姨要找我啊。你妈没在这里,你去见见么?” 华妍雪应了一声,可心不在焉,不曾听见养父那样满含希望的试探一问。慧姨千辛万苦到尧玉,拚着一死也要向他问个明白,但不知问出结果没有? “爹。”她欲言又止。从小到大,她都确切地知道,自己不是华家亲生,但她从不追问出身由来,与养父养母、两个哥哥向来亲如一家。此时只怕一语不慎,未免伤了老父心。 岂不知慈父心中,早便黯然。 这个孩子,从小就那么特别,那么出色,即使自己想隐瞒她的身世,旁人也不信她是华家的血缘。果然她年仅十岁,便如山中飞出的金凤凰,由此一去不回头,任凭多么牵挂,已是没有法子再使她稍稍延缓一下远去的脚步。 “小妍啊。”他一口气叹得一半,匆匆收住,“她们去远了,快跟上去吧。” 华妍雪从遐想中惊醒,发现刚才还纠缠不清的两派人,已经远远走向镇口方向。她的旁边还有两名金风堡弟子,微笑向她行礼:“属下等候华姑娘。” 华妍雪看看左边,暗处一片寂静,那家伙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她本想招呼了出来和父亲见一见,见有金风堡属下在此,打消了主意。如今慧姨安危最是紧要,她顾不上别的,匆匆与父亲道别,追上前去。 王晨彤纵马骑了一阵,后面以杨独翎为首,一大群人始终不离不即跟着她,也不开口说话,这架势竟和押送无异。原以为今番必杀于一役,未料又成镜花水月,她心头怒炽,募回头,冷笑道:“杨盟主,你什么时候成了清云跟班啦?” 言语无理之极 ,杨独翎怒目一闪,冷冷道:“你伤我儿子,烧我居室,毁坏民宅,尊驾无可理喻,这笔帐杨某人自去找你清云帮主算算!” 原来他打定了主意要一路跟到清云了,王晨彤笑道:“请便,请便。”不再理会,任由杨独翎率人跟在后头,过得不久,又一辆轻便马车尾随上来,那是受伤后又因悲恸时陷昏迷的杨初云。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期颐进发。杨初云病势时好时坏,金风堡一路照顾,走得并不快。 金风堡视王晨彤如敌人,但逢杨初云病势转沉,纵然杨独翎不发作,手下个个急得要和她拚命,他们走得不快,亦绝不容许王晨彤自行先走。王晨彤别有打算,倒也不急着赶路。 华妍雪一程走,一程忧喜交煎。自云天赐留下的蛛丝马迹,她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但在此之前公然宣称和瑞芒世子作对的杨盟主就在左近,再加上那个行事蛮横的王晨彤,一旦暴露行迹,其危险不问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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