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湘苦笑,他的第一声“爹爹”,原是为了询问师傅情况才出口的,而且叫的胆颤心惊,生硬滞涩,不情不愿。 他带笑道:“我和她相识之时,她也不过你这样的年纪。那时她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她爱说爱笑,还爱捉弄人,真真是极顽皮的。” 裴旭蓝由衷笑起来:“那小妍很象她了?” 成湘摇头道:“不象的。你的那个小丫头气性忒大,且又刁钻善于伤人。她不是。她向来脾气好的很,说话也不冲人。” 他说时眉毛皱起,似乎想起了什么,裴旭蓝忽然噗哧一笑,想到妍雪在小庙之前说的那番话,翻来覆去指成湘为瑞芒奸细,用心险恶的大大恶人,估计把父亲呛得可以。 父子之间本隔着一层说不明道不清的尴尬,旭蓝这一笑,恰似多日来阴云密布中的第一道阳光。成湘看着暖暖的,也随之微笑。 就在此时,华妍雪清冽爽脆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一路传进来: “阿蓝,阿蓝,快来呀!” 她飞也似冲进院落,不由分说拉起了他,笑道:“杨大哥的母亲来了呢!阿蓝你快去看,是慧姨的妹妹呀!” 两个孩子一溜烟地跑了,华妍雪从头到尾就当成湘不存在。成湘知她怀着怨念,也不生气,望着他们的背影,想道:“他们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有天赐呢?十多年来,可不谁也不知有天赐么?” 自怀中,慢慢摸出一件物事,反复瞧着。阳光照射其上,有温暖跳跃的微光。那是一片纯净的白色玉玦,呈弯弯弦月状。 他劝告云天赐立即回国,因为国内很可能发生巨大变故;为使天赐放心,他向他保证:“那女孩还活着,我已经见到她了。她甚至见到你了,只是没有出来相认。你不应该怀疑我。” 云天赐当然不怀疑哑叔叔的话,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妍不愿意出来相见,明明他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那么牵肠挂肚。 瑞芒国事,父亲的催促,以及对小妍的牵挂,他必须做出抉择。与小妍来日方长,可国内那个衰老年迈的皇帝,或许真的没有时间了。他只能求哑叔叔承诺,保护华妍雪不受伤害。临走时,拿出了这枚月型玉坠。 “把这个给她。她就明白我的心意。” 小妍给他那枚星形玉珞的时候,他就几乎惊讶得叫起来,他强忍住了,然而心底的欢喜,就象溢出来一般。 因为,他也有一枚玉珞,是弦月形状的,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以他从小把月坠挂在颈上的熟悉程度,他一眼便可以确定,这两枚玉珞乃是一对,倘若把它们合在一起,就会丝严缝合,拼成完整图形。 他暗自试过,星坠和月坠果然是一对儿,形成完整的一幅星月图,带着一点点神秘不可知的玄妙。他一方面欢喜,这是天意认定他们天生一对;一方面也有些疑惑,决心回家去要向大公问个明白,这个从小悬挂的月形玉珞打从哪里来。星月之后,是否还藏有美妙过往? 他还说不清此中渊源,没有立即告诉妍雪。然而充满隐秘喜悦的期待,他觉得也许等到成婚的那天,他就能突然拿出来,告诉她冥冥中早已注定他们天生一对。博美人一乐,岂不更乐? 可在离别之际,他只好把这个拿了出来。以小妍对星坠的熟悉程度,她自然也一见便会明白:她和他,天生注定是一对。暂时的相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他的心意在这儿,他的誓言在这儿。 云天赐再也没有料到,从小照看他、保护他、宠爱他,对他千依百顺呵护备至的哑叔叔,他没有把这枚玉玦传递给华妍雪。 成湘拿着玉玦看了半天,终于再次把它收了回去。 站起身来,步履艰难地走回房内:“为了大家好,说不得只好辜负。然而,我虽未向小妍那丫头许诺,但我既回来了,便不能坐视阿慧如此,……阿慧一心念着她,而她对阿慧的关心何尝会少呢?她既不在了,自然由我来替她完成心愿。何况,呵呵,那傻小子那样深爱他的师傅。” ※ ※ ※ ※ ※ ※ ※ ※ 裴旭蓝跟着华妍雪穿廊绕院,一溜烟跑进画堂。 但见堂上一位绯色衣裳的少妇,眉色温润,唇齿含笑,正在指挥下人,把带来的行李物件归处安放,一旋身,绯色衣裙如云飘洒散开,见着他们,眉儿眼儿都弯了起来:“那是小妍和阿蓝吧!” 裴华笑嘻嘻上前行礼,那少妇一边抓了一个,从头到脚细细一看,笑道:“早几年我们那个笨小子回来,便对你两个夸不绝口,成日价挂在嘴边,这也好,那也好,竟无一样一人不好。今日一见,哎呀呀,果真名不虚传。我姐姐闭门不出,原来藏了两个宝贝不肯拿出来,嘻嘻,不出则已,一出呀,便是惊世骇俗!” 她一行说,一行笑,两个孩子简直毫无插话余地,不禁面面相觑,想不到沈慧薇的妹子,竟是这样一个顽皮女子。看她容色之间,果有几分与师傅相似,裴旭蓝盯着这几分相似,竟楞了神,淡淡忧伤浮上心来。 华妍雪抿嘴,吃吃笑道:“沈阿姨,说哪里话来,早知道沈阿姨这般和蔼可亲,我们怎么都应该早些来拜见的,这都怪杨大哥……” 她管杨独翎叫“伯伯”,但对沈亦媚,便按照慧姨那边的排行来,沈亦媚听她忽然怪起杨初云,倒一楞神,华妍雪已笑道:“都怪杨大哥,把个妈妈藏得宝贝似的,平时连介绍都不提一句,今儿还是我们特特偷偷跑来一见呢,阿姨你是明白的,要不明白呀,岂不要怪我们怠慢前辈么。” 沈亦媚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道:“我那傻瓜儿子呀,哈,爷儿俩跟白痴似的,懂得甚么人常往来,只是丢人现眼!” 说笑归说笑,裴华两个深知她是为了听报宝贝独养儿子病重,特地赶过来的。稍稍一坐,便即告辞。 杨独翎在期颐的这所宅子前后七进,花庭幽深,屋舍 不计其数,如此规模,倒象当初买下来是要收拾了作为常驻之地的。在沈亦媚未到之前,住进的几个人一个个深怀心事,就连爱说爱笑的华妍雪,也打不起精神。因而这大所屋子,显得进深而僻冷,无有生气,等沈亦媚一到,先不许杨初云躲在屋里静养,硬把他拉到花园。花园里她带来的小狗小猫跑了一地,下人中有年纪小喜爱宠物的,便忍不住搂搂抱抱,沈亦媚非但不管,反助其势,嘻嘻哈哈闹将开来,引得裴华来看,也玩了起来。 杨初云病已大愈,不过是心里不痛快,躲在房里,与裴华初时尚有几分介介,过得一会,彼此渐渐亲近,又约略找回旧时情谊:“爹娘之事,他们自有承当,我和旭蓝有八拜之义,若就此撇开,可非丈夫行径。” 况且除了裴华与他交情深厚,心里还盘旋着一道淡雅宜人的影子。华妍雪固是尖牙利嘴令人难当,裴旭蓝却老实,引着他一句句说来,把那道影子,又分外往心上缠紧几匝。 直至夜晚掌灯入室,沈亦媚与杨独翎夫妻相对,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对我实说了罢?” 杨独翎愁容满面,叹气道:“我所知的都是表面光景。”把连日来所见所闻,一一说与妻子,连儿子的成见,也毫不隐瞒全盘托出。 沈亦媚眼里泪光频闪,忍得一时,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姐姐一生命苦。她那般能耐,在江湖上那些风里来火里去的日子,从没吃过什么亏,可都是毁在她自家同门姊妹上头。她看待她们,一向比我这亲妹子还更亲一些,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杨独翎道:“就难在她自己逆来顺受,江湖中门派之见甚重,我不便插手,可也不能眼睁睁地……” 他沉吟不语,犹豫如何措词,沈亦媚噗哧一笑,带着泪花笑嗔:“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哼,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若当真敢做了什么,你当我没人给了,硬要塞给你。” 杨独翎微微一笑,心说:“你那时可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强凶霸道塞过来的。”——当年他身中剧毒九死一生,若非沈慧薇仗义相救,早就命断卡塔雪山。他非但记得那份恩,也同时记下了那份情,然而,流水纵有情,枝头繁花却无意,反而沈慧薇见他可靠,心心念念将妹子托付于他,姊妹俩连哄带骗加强塞,终于做成这门亲事。——但这话心里盘算千遍也不敢出口,见妻子在灯下笑靥如花,明眸流徕,美貌不减盛年,心中一荡,“亦媚!” 沈亦媚嫣然一笑,又道:“我来时已想过了,明日往清云走一趟,先去探访姐姐。看看她是何意思,再作决定,盟主夫人姐姐落难,盟主夫人急得跳脚,架刀横枪、跳河吊颈的逼着老公出头干预。你看这好是不好?” 杨独翎早不成一语,哪里还说得出个“好”字来,只笑嘻嘻地瞅着妻子,猛地说:“啊呀不好,要是她们不让你见又如何?” 沈亦媚脸色一寒:“甚么话?!亲妹妹要见亲姐姐,就是死囚犯也不得阻拦,清云胆敢阻拦,那才是没事找碴,自寻没趣呢!” 商量既定,暂且熄灯安歇。
第三五章 今夜清光起中宵 跟踪 却不知夜深露浓,花园之中,还徘徊着一条影子,华妍雪踏月未寝。 在死的艰难里,迎来生的痛楚。就如裴旭蓝前一刻送去一十四年养母之丧,后一时认得生身父母,这般大悲与大喜、大起与大落的交替轮回,岂是平常心可以平常承受? 比起他来,自己身世的混沌,幸或不幸,孰难以料。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想起云姝对她若有若无的关爱,想起吕月颖因一块玉珞而杀机顿消,想起沈慧薇在荒谷坟前哀哀泣告。 命中大劫,死里逃生,她象从一场旖旎大梦中猛然苏醒过来。在裴旭蓝在云天赐,只要她没死,便足够欢天喜地,可对她来说,还远远不够。如果她只是被遗弃的命运,如果她只有弃她如蔽履的双亲,如果她的身世,一直都只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一个假象……如果……如果她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个人的女儿,如今便已风雨飘摇的她,更将失去仅有的欢爱……她会成为一个笑话,失去慧姨的爱护,遭遇知己的冷目……远远配不上爱侣的身份……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端!裴旭蓝只因享受着爱,所以他情愿不去深思身边是否有着暗流;而她出于恐惧,宁可去贪图那一份份不真实的爱,由此带来的种种幻象。 直到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周遭从来都环绕一层迷雾,从来都有人在盯住她,一旦她似乎有威胁到何人何事,危险立刻来临。慧姨救过她,文大姐姐救过她,还有小时候,她如今方知打从她出生起就不时有人关注她。这样的情形还要重复多少次,她还要被动等待命运的轴线把她卷到哪里? 无数的线索和疑团一起向她涌来,她仿佛隐隐约约看见了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向她似是而非地展开。她不能这样被动,必须主动出击,她必须肃清围绕在自己周遭的一切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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