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也难,行也难,坐不稳,梦不成。十四岁的少女,第一次真正陷入满腹愁闷,解不开,放不下,这层心事,甚至连慧姨大概也猜不全吧。 那短暂的情爱,便似枝上刚刚绽开的鲜花,触及风雨便战战兢兢阖拢花瓣。立身不明,身世不清,师恩未偿,慧姨为她的身世不惜逃亡九死一生,而她却只顾得沉醉在一场彼此身份相隔天涯的幻梦之中。真是不该啊! 她拒不承认对天赐的疏离最初缘于成湘那些伤人言语,却固执想道:“不,不,不,不要再见云天赐。便是要见,我要明明白白的对着他。他是金枝玉叶,那没甚么,可人家都是明明白白一个人,我怎么就不成了?我要先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立于天地之间。我不要人施舍;我不要莫名其妙、隐藏在迷雾的‘恩惠’和‘青眼’;我不要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人生!” 然而,满腹惆怅,如今她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旭蓝自己也遇上一大堆事,提起慧姨两人无非坐困愁城,索性不提为上。 但不知芷蕾在京可好。施芷蕾身世虽明朗无疑,但这身世所带来的压力却也太过沉重,想来她那里也虎狼环伺,凶险莫测。以前两人好歹有个商量,即使看法相左,争争吵吵,终归又复如初,谁曾想一旦分离,后会无期,他年再见,不知是你有命还是我有命? 她徘徊花径,见秋风起处花叶凋残,这空落落的园子里,人影两孤单,月照一层凄凉。 彷徨之间,忽听得有轻微沙沙声响,她起先以为什么小动物经过的声音,并未在意。那沙沙声停了一下,复又响起,竟很有规律,倒象人在行走。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一定不正常。华妍雪身子一缩,躲在太湖石后,听那声响越走越近,又转折向西。她微探头,果见一条影子径自向后园去了。登时心头乱跳,那背影好生熟悉,无疑是曾擒过自己长途同行的丑脸人成湘。 华妍雪性情刚烈,素来恩怨极其分明,如今成湘不会再来难为她了,更别说再次擒她。不过,他放过她,她可不能放过他!她没忘了,他说打从自己出生起,他就在关注她……他是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的人!此刻见他偷偷摸摸行动,更不能忍,眼见成湘翻墙而过,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期颐全天不闭城门,夜来巡守甚严,成湘径往城东郊外而去。华妍雪隔了两条街遥遥跟着,她轻身功夫不弱,又加倍小心着意,居然成湘一点不曾知觉。 成湘起先走得较快,行半个时辰左右,大概是旧伤未愈,步履渐缓。但一至远郊,小道纵横纤陌,与一片疏林相交,华妍雪跟得较远,竟失去了他踪影。 跟了半夜,不承望白白辛苦一场,华妍雪大恼,独自发了一会子狠,闷闷不乐地望回走,忽闻身后一阵乱响,几个人不知从哪里追了出来,拍手大笑。 “华姑娘,可找到你了!” “找得我们好苦啊,华姑娘!” 半夜三更,居然又见那五个活宝:程铁映,祁中和,王达,戴通和匡弋。五条粗鲁汉子围在她身边,又笑又跳,喜容满面发自真心,华妍雪心中没来由一阵温暖,神情微矜:“又是你们?” 那精瘦汉子匡弋最初得罪她,却也因此与她混得最熟,情知这小霸王面冷心热,越在表面上做得恶形恶状,越是心中喜欢,陪笑道:“姑娘,自从姑娘跟着那白头发小子跑了……” 华妍雪脸色一沉,匡弋急忙转 变口风,“……您中途有事离开,小人们患得患失,不知往何处找您。华姑娘原说过要上期颐来,咱们也就跑到期颐来碰碰运气,谁知那天竟在小酒馆里碰上了您……” 华妍雪几乎抚额:“说书呢?能简练些么,大侠?” 匡弋被打断,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他确实有心炫耀,自觉成就非凡,恨不得把一点一滴详尽告知,但见华妍雪虽然打断,并无生气的意思,这才大胆接着道:“那个,姑娘,上次您命令小的们跟踪打听一批黑衣人。” 华妍雪奇道:“对。——你们真的去啦?” 匡弋笑嘻嘻道:“可不是,姑娘的吩咐,小的哪敢不办,有眉目了呢!” 华妍雪大惊,那个命令无疑极难,她只为了当时解去成湘可能的发作,再想不到这几人还当真去做了,甚至做出成绩来了,刚刚匡弋那家伙半天语无伦次,她只道心虚呢。不由似信非信的追问:“眉目?什么眉目?” 要详尽叙述,仍只有匡弋来得,他道:“姑娘,是这样的。小的们领了命令,出了小酒馆,没料只走了五十来丈,便遇着一群黑衣人,神神秘秘,怪模怪样,绝对不是咱中原人。那领头的么,小的们后来发现,果真就是个豆丁大的小丫头!” 华妍雪啼笑皆非,想道:“还豆丁大呢,你们这五个家伙,加起来总不够那小姑娘一顿手撕的。” 她耐着性子听下去,原来五人出了小酒馆,心下为难,若要他们主动出击,去寻找“瑞芒来的奸细”,那是万万不敢的。谁知事有凑巧,他们几乎一到小酒馆所在的村口,就和一群黑衣人打上了照面,见到这五个小混混,忽然就冲过来拉壮丁。原来他们当中数人受伤,一路上吃药治病,需要对外沟通,他们又不愿征用本地乡民,看到流浪汉似的几个人,正中下怀。黑衣人只道他们不懂瑞芒语,平时吩咐都用要表情加打架,鸡同鸭讲大打一通才行,哪知这五人当中的祁中和,却把他们的一言一语都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别看这家伙邋遢猥琐,人家可通着六国语言!此人是个五方混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自各个异族,他婆娘还是从小生长在另一个地方的,他自己则在中原长大,其中瑞芒语学自他外婆。 后面由祁中和叙述,黑衣人先还有些戒备,待到相信言语不通——确实至少有四个完全不通,这才不避人了。实际随着逐渐接近期颐,也避不了人了,这群人明显开始有行动有方案。后来队伍伤员渐复,黑衣人索性赶跑了他们,但毕竟已获悉一些切实的消息。 “姑娘,他们和……和……”祁中和顿了一会,才说,“他们和清云里的人有勾结呢!” 华妍雪眉梢轻扬,说意外,也不怎么意外:“说吧。” 当面说道清云,祁中和到底有些胆怯,吞吐道:“小的听到一些,没能听见全部,他们声音小得很……他们此来期颐,原是有约,和一个什么人约着见面,小的没听明白,时间地点却有了,就在这一两日内,清晨,就在前面这片疏林!” 华妍雪正是在这片疏林附近跟丢成湘的,这下更加信了几分。默思片刻,再问祁中和约着个什么人,祁中和拼命摇头,他们谈论约会的事情,多半用的自家切口,很多听不明白,只因期颐这边地点有特色,不能用切语,才听明白了,时间也是推出来的。
第三五章 今夜清光起中宵 情报 “还有啊!姑娘,”祁中和声音募然急迫起来,“上次,上次和您在一起那位大爷,他——他似乎也、也是……” “他也来自瑞芒。” “对对!”祁中和满脸喜色,“正是这么说,我没听错!那个人,那位大爷,可长得半些不似瑞芒人,我先只道弄错了人。姑娘,我听他们说:那个人跟凶神恶煞似的,谁也打不过,要怕被他坏了事,不过不愁了,清云那个人传信来说,要对付他!杀掉他!” “什么?!”这个消息却比上面瑞芒奸细要见清云某不知名人可震惊多了。妍雪亲眼见成湘在那所死满人的宅院对付黑衣人,虽未下狠手,但他们正是被他打得落荒而逃从此不敢在云天赐背后捣鬼了,却不料竟要假手清云除掉成湘? 初听仿佛突然,细思不无道理。成湘与清云关系紧密且复杂,难说其中有否仇隙。那群黑衣人打是打不过,能假他力除掉云世子背后之人,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想起方珂兰言行,她肯定蒙在鼓里。然则成湘重伤未愈就匆匆出走,到底是听说了某些风声,抑或他已然落入圈套,走进了清云那个隐秘之人设下的杀局? 她思忖有时,一抬头看见五人渴望等待的目光,微笑道:“你们做得很好,谢啦。” 小魔王头一次有夸语,五人不禁眉花眼笑:“应该的,应该的!姑娘但有差遣,小的们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咱们可是立过服辩的……” 华妍雪叹了口气,道:“算啦,服辩什么的,也就一时玩笑,这就一笔勾消了。你们走吧。” 五条汉子面面相觑,太意外了,说不出话来。 晨曦将晓未晓,晨雾从远处林中弥漫出来,薄薄披了少女一身,映得那秀丽出尘的容颜朦朦胧胧,然而透出几分苍白、憔悴,恰似清晓之间,一段宛转、伤怀。神情委顿,倒象大病过一场,和之前他们碰到的华妍雪,即使衣着不整,却神完气足、颐指气使的小霸王模样,差得远了。 程铁映大声道:“华姑娘,咱们虽是粗人,可还记得当时立过服辩,还不出三千两银子,便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跟在姑娘身边!如今银子是没得还了,万万不可自食其言!姑娘你很不开心的样子,难道那白头小子欺负了你,我老程和他拚命去!” 华妍雪这一向动荡不安,好不容易才回到期颐,所见众人个个事情都多,心机犹深,时感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前途莫测。听得这样粗犷的言语,她忽然间心情动荡,几乎便欲落下泪来。 她勉强忍着,道:“我大概也明白,你们跟着我,想要什么。但我不可能把你们带入清云,若妄想借此一步登天,那还是及早收回念头。” 五人大喜,纷纷嚷道:“不会不会,小人只要跟在姑娘身边就心满意足,决不想进清云!” 华妍雪性情爽朗,一时激动,已然恢复:“好罢,既如此,我这会有事要办,你们在后跟来。——我会留下记号。” 这可比先两次一碰到什么事情她就拒人千里改善太多了,五人喜从天降的连声答应。 华妍雪既知成湘被人诱到这片疏林,她与五人暂离后,仍于就近等待。不久果见成湘遥遥出了林子,她再度跟上。成湘重新进城,看他行路的方向,并非回杨宅,华妍雪心中冷笑:“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去郊外,这么一会儿功夫,多半留些讯号之类,还不及与人会面呢。我倒要看看,他在闹什么鬼!搞不好祁中和没听清,根本没有对他的杀局,却是他和人串谋要对付谁呢。这两日虽然不提,多半他还想逼我和阿蓝成婚,哼,这人不是个好人,说不定要加害慧姨!” 她心高气傲,生平首次听人摆布半月之久,明知这人不见得真要害她,可他他逼自己和旭蓝成婚,“骗回”云天赐,终归心头芥蒂已成。顺着任性的思路走下去,自然而然想得凶险,她在山神庙拿话挤兑成湘和方珂兰两个,却也未见得完全不作如此之想,发现他暗中行动,越发深信这人一举一动隐含深意,阴谋里头套着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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