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主子说了不要回去找你不要回去找你,不听!你也是,没眼力见的么?现在好了,躺在这里受罪,开心? “真不知道主子看上你什么了!哦,看上你晕船?体弱?多病?拖油瓶? “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跟着主子四处溜达,不知道有多爽快!我惦记这岭南的虫膳好久了,被你这么一搅,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上!哎哟!我的烤蝎子、炸蚕蛹、椒盐竹虫、酱拌蟋蟀、葱香金蝉、豉油皇龙虱…… “就算不为了吃的,岭南的美人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真是便宜了那死胖子! “造孽啊!主子怎么不叫胖子留下来照顾你? “照顾?这副死样子还用得着我来照顾?” …… 七宝的脑壳儿疼得慌,她咂咂嘴,虚弱着道:“好吵……”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把文瘦吓一跳,结果又引来一阵絮絮叨叨的谩骂。 好在,周允终于回来了。这次,他是真的神仙。 神仙照例提着一堆补品,一进院,便匆匆地往她这里来。 她还没见着人呢,文瘦就抢道:“主子啊,您终于回来了!哎哟!”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周允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喜道:“她醒了?” 她正想回应呢,文瘦又嚎起来:“是啊!主子,她终于醒了!我日夜不休地守着,炸虫子都还不曾吃上,您赏不赏我倒还是其次,我可以先出去溜达溜达了吧……” 周允心无旁骛地越过回廊里正赶来向他行礼的黄老头,越过案几旁边几个正倒茶的丫头,越过屏风前哭哭啼啼的文瘦,越过绣着杜英的白纱屏风,越过这几日的风尘仆仆、思念与担忧,然后一把将她从榻上捞起来,揉进怀里。 文瘦的狼嚎戛然而止。 七宝傻了。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比美人计还管用。可是,怎么好像,他才是那个美人?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她急急地推开他,恼怒道:“你做什么……”却不知自己早已满面通红。 周允一愣,忽觉自己是有些唐突,便撒了手,道:“不做什么……” 不对呀,她不是要勾引他的么!她回过味来,悄声道:“哦,我是说,随便你做什么……”说着,忽觉这话有怪,抬眼,见众人纷纷退避,麻溜地走光了。 周允忍俊不禁,终是轻轻一笑,似是无可奈何,然也未再有亲近的动作。 七宝暗恼,她这是在干什么呀?为什么一跟他打交道,就净说一些瞎话呢! 太怪异了。 这种郁闷的感觉又来了。 这是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 七宝自认为自己即便不是七窍玲珑,也是谨小慎微,可偏偏一跟他打交道,不是四处碰壁,就是恼羞成怒。 见她失神,周允便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揶揄道:“你这人,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自己这么不禁逗,却偏要调戏别人!罢了,你可感觉好些了?” 她也不敢回嘴,只点点头道:“大好了。” 他微笑,带着一种夏日里特有的燥热的暖意,“那就好,这一趟苦了你了,你再歇息两日,我就带你出去逛逛。” 她摇头,“不用,我好了。”再不好,时机就要错过了。 周允将眉一挑,似是不信,“这就好了?” “嗯,好了。” “真好了?” “大大的好。”她笃定着道。 还是净说一些瞎话。 于是,她终于如愿以偿,黄昏的时候,他们要去西市逛逛。 出发前,她特意向一个丫头要了点胭脂,指尖将那桃粉颜色一粘,往唇中和两腮一点,正要去寻一面铜镜来看,那丫头却笑了。 “姑娘不施粉黛便已浑然天成,平日里对穿衣打扮定是不怎么上心的,还是让小的来给姑娘梳妆吧。” 七宝赧然,便任由她捣饬。 这么折腾了一番,又是擦拭又是扑粉,又是画眉又是簪髻的,她的耐心再多,却也渐渐耗尽了,正欲开口作罢,那丫头却先她道:“好了, 姑娘。” 铜镜里,一个芳龄少女,挽着从容的云髻,簪一支最简单的木簪,半披着的发黑而柔亮,眉如远山、目似朗星,有飒爽英姿,然鼻尖俏丽、唇瓣圆润,又分明是花容月貌。 “原想着给姑娘画一个时兴的妆面,可画着画着,倒觉得那样反而掩了姑娘的清隽,便又重新来过,只简单地描了几笔,望姑娘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这样一个人,若不是她自己,她定会更喜欢。 “姑娘可真好看啊。”那丫头又由衷地叹了一句。 她心里却很茫然。这么动人的皮囊,却是用来干一些那么不耻的行当。 恍惚间,她又听见阿娘的叮咛:“阿宝可要好好地干啊……”幸而阿娘早死了,否则,她要知道她这么些年,确实“好好地干”了这么多惊天骇地之事,真不知叫她作何感想。 门外,文瘦突然阴阳怪气道:“太阳都等得没脾气了,天儿也不热了,还不麻溜的!嘿!死胖子,打我干什么?就你力气大?你也就光有这一身力气,没脑子!” 七宝敛了这纷繁心绪,又从怀里掏了掏,只掏出几枚银钱,还有一支红姑送的羊脂玉钗。她将这些东西都往那丫头手里一塞,又对她笑了笑,道:“有劳了。” 门一开,文、武傻了。 七宝谁也不看,只大步向院中迈去。 武胖用胳膊肘子戳了戳旁边的人,问:“哎,这是七宝姑娘?” 好一会儿,文瘦才反应过来,“嘶……疼!”又撇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屑道:“可不是?真是红颜!祸水!水性杨花!奴颜媚骨!蛇蝎心肠……” 七宝置若罔闻地越过檐下的一胖一瘦,越过雕栏边几个正洒扫的伙计,越过看她看得呆了的黄老头,越过院中两坛开得正好的红莲,越过这几日的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和阴谋阳谋,然后轻轻挽过那个背对着她的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此时,恰逢太阳堕入边际,霞光尽数隐去。 他们便像两道对此还未有所觉察的影子,一道毅然决然,一道略一怔愣、很快便也义无反顾,均朝着那最后的薄光走去。 文、武平日里虽大大咧咧的,此刻却也叫这场景晃了心神。 周允一边扶着七宝上马车,一边问她:“想先逛什么?” 文、武忙追上去。 “哎!主子!等等我们!”武胖喊道。 七宝轻咳两声,扬声道:“我想去试试岭南的虫膳。” “好。” 文瘦一听有炸虫子吃,也忙喊道:“主子!我们还没上车呢!” “不带他们两个。”七宝又补充道。 文、武又傻了。 “你——”文瘦气急。 周允噗嗤一笑,“好。” 她这才向那两个傻子望去,又对文瘦眨眨眼睛,狡黠道:“我就是,蛇蝎心肠。” 十七、杜英 湘桥城是岭南最富庶的一地了,多丘陵,多商贾,多风情。 顶多是五月的尾巴,热浪却一阵一阵的,挟着大叶榕、臭椿、杜英的气味,将人团团裹住,又不知这岭南的马是否也更野蛮,连带这马车也要颠簸一些,搅得七宝恍然又回到了海上。 周允与她相对而坐,一路却无话,只偶尔掀开帘子瞧上几眼,叫街上的余晖和叫卖声溜了进来。 这么行了多时,七宝浑身上下便又起了一层细细的汗,一是受不惯这岭地气候,二也是心里拘束。平日里他不是最会主动招惹她的么?怎这会儿她有求于他了,他却跟块石头似的,哑巴了? 却也是极赏心悦目的。他就这么侧身倚着厢舆,玄黑的眸子映着窗外的人间烟火……黄昏的光影中,有几颗金色的微尘沿着他的眉骨、鼻梁、人中,一路跳跃着,而后轻轻落至那颗温润的唇珠上……热浪并不拍打他,而是温柔地涌向他,带起几缕挂在耳边的发,衣袖翻飞…… 他突然一个回眸,丹唇未启,笑先闻。 “怎么?” 她吓了一跳,忙移开目光,又觉此地无银,复直视他道:“没怎么……” 他半收了笑,挑起一边的眉毛,似是不信。 “哦,我看你,有眼屎。” …… 七宝想来应该是很懊悔的。马车之行,大抵是她最能接近他的时刻了,因为下了车以后,那两尊门童便上赶着来报复了。 虫膳。她还未来得及装作害怕的样子,文、武便一左一右地包裹了她,尖声嚷着“啊!啊!啊!好可怕的大蝎子啊!姑娘,别怕,我们帮你吃掉它!”就这么夺了她的演技。 首饰。她特意挑了一对看着最繁复的耳坠,作势在耳朵上磨蹭了片刻,才对周允道:“我,戴不进去,你帮我吧……”话音未落,却见瘦子和胖子已将那同款坠子在自己耳朵上戳好了,不止如此,每人都还同时戳了好几对其它的款式,两人一边恭谨展示,一边笑嘻嘻道:“姑娘,不劳您和主子动手,您要看这穿戴的效果,看我俩便是!”她愣住,半晌,才道:“呵,呵呵,你们打这么多个耳洞啊,挺会的哈……” 游湖。莫要提了,她夺了周允的浆,然不管往哪里划,总还有一艘船跟着,不是挡了他们,就是撞了他们。失策啊,真不该招惹周允身边这对天杀的。 药浴。这是湘桥城最时兴的交往活动。顾名思义,是取岭南当地的各类特色药材,慢火熬成汤水,倒入浴池中,待凉了以后泡浴,既可滋补身体,又可解这暑热。七宝大喜,心里一揣度,若进去泡上一泡,文、武总不能还那么不害臊地跟着吧?可跟汤馆小二要了间浴池后,回头一瞧,怎么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又忙去唤周允,却见他已换好了沐浴的衣物,不复衣冠楚楚模样,活脱脱一个勾人心魂的浪荡子。她一愣,面色微红,恼道:“你怎么不跟上我呀?”周允也一愣,又挑眉揶揄道:“这药池分男女,我恐不好陪着你吧……”七宝这才回过味来,又急又羞,也不理他,直接出了馆子,心里却大骂了自己一通,她这脑子是怎么回事?哦,文、武是男人,周允就不是了? …… 这么折腾着,三声锣鼓激灵了天,夜市也已开了。 七宝郁郁不爽,又累极,再不理那三个可恨的——两个藏着坏心思,还有一个,傻的!便随意寻了一棵树,倚靠着坐了下来。 这会儿倒是晚风习习、神清气爽了,空气也香甜得很。 一朵白花正正好落在怀中,她小心拾起,以为拾起的是一颗铃铛。 “这是杜英。”周允站在她身旁,将一路给她买的吃食和首饰等玩意交给文、武,而后继续道:“花萼披针,花瓣倒卵,像不像铃铛?” 她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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