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啊!”七宝大吼了一声,又一把揪住文瘦的衣领,命令道:“你,去拿烛火来!快!” 闲杂人等已纷纷叫她吓得退了出去,黄老此时也才渐渐反应过来,迟疑道:“你,你是要……” 不 错。亡吻虫身量虽小,然有啮齿,被咬后,肌肤上定能寻得见齿痕或血迹。从旅店回来,至此时,不过半个时辰,人虽昏厥过去,毒液却或还未蔓延至全身,只要她快些找到他的伤口,将毒液吮吸出来,未必不能有救。 “可,可毒液一旦入口,便是吐得再快,你的嘴巴、舌头,甚至喉咙,都会废掉啊!”黄老惊呼道。 文瘦闻言,亦万分震骇,又见七宝不为所动,只不假思索地去褪主子的衣物,当下再无二话,忙去寻了烛火来,细细地为她照亮着,须臾,便照得周允左肩略靠后颈处有一排细细的蚁状伤口,还渗着紫黑色的脓液。 七宝毫不迟疑地低首,张口便将那片肌肤含住了。一颗泪不动声色地从她鼻尖滑落,又悄无声息地氲湿了唇肤相接之处。 文、武和黄老见此,皆倒吸了一口气。 七宝深深地吮了一口,却难以吸出更多的毒液来,她心里一抖,身体颤得更加厉害,连带着身下的人也颤了起来…… “咳,咳……”周允愈抖愈烈。 文、武突然面色古怪,不可置信一般地张开了嘴,欲言又止。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允实在憋不住,强忍着笑了起来,“太,太痒了……我受不了了!” 七宝傻了,眼角还挂着半颗泪,这才发觉嘴里有一股奇异的甜味,当即反应过来,仅一瞬,又怒火攻心,面色比先前还要可怕上百倍,抽开身子便要走。 周允一把拉住她道:“七宝!” 文、武也终于明白了过来,虽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却也识趣地退了出去,刚站稳脚跟,一旁的黄老便顺势将门合上了。 屋内,七宝反手一掌,将周允击回榻上,击得他“咔”一声断了一根肋骨。而他却不顾疼痛,紧拽着她,一把将她扯回怀里,而后用尽十成十的力气,紧紧地禁锢住她,不肯放开。 “你骗我……”七宝声若蚊鸣。 周允觉察到身下的人抖得厉害,怀里一片温热湿气,这才意识到她是哭得厉害,“对不起,我……” 七宝又重复了一句:“你骗我……”起先还忍着,而后终于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再而后,更呜呜咽咽起来。 周允悔意渐浓,心口发酸、发紧、发疼。原只是听了那黄老的诡计,想试探一番她的情意,只要她有一分为他担心,他便觉得足矣,可哪知道,她给了他不止一分,乃至,她愿意给出自己的半条性命……周允一面去吻身上人、心上人的泪,一面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不知道你会如此……” 七宝只是哭。 是啊,莫说他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 这么一想,她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五六年的光景里,即便她有多么想终结了这暗无天日的细作生活,即便左澈再怎样若即若离,即便心已经一点一点地朽去,她也不曾哭得如此狼狈,如此委屈。 她的脑子已是一团浆糊,心里却无比清晰而悲哀地意识到,此事一出,再无可追。 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将周允小心地安放在心里一个隐蔽的、偏远的角落,对自己说,他怪异,他不足为道,他是隐隐生长的祸患,他不值一提…… 六月,杜英落了满地。一行人终于踏上返程。 临别前,黄老头依旧免不了要使弄一番顽劣心性,将武胖手上的绷带拆了不说,还将他的药膏都藏了起来,惹得文瘦骂骂咧咧,要拆他的家。 “他娘的!死老头,又坏又狠!撺掇我家主子骗我们还不够,还要捉弄老实人……死胖子,你蠢不蠢,你那手好了么你,你就去洗澡,平日里十天半月都不肯下水的人,这会儿倒捯饬起来了啊?臭美死你! “娘的,到底藏哪去了?死胖子,还笑是吧?亏我还天天给你操这个心,你他娘的还笑,还笑! “娘的,别的也就罢了,宝姑娘那瓶金创药可贵了呢,你这皮糙肉厚的不用也罢,给我留着啊!死老头,到底把胖子的东西藏哪去了……” 经过了这些天,文瘦的嘴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反倒更肆无忌惮起来——却也还是有些变化的,如今,他唤某人姑娘,直接去了一个字,“宝姑娘宝姑娘”的,亦不再阴阳怪气,唤得是心甘情愿、心服口服,唤自己家主子反而有了脾气。 “主子,您也真是,骗一骗宝姑娘也就罢了,连我们两个都骗,真叫人寒心啊! “娘的,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摊上这么一群不省心的……” 摇摇晃晃的海上,七宝依然晕船晕得厉害,然这回,周允再不肯依她,铁了心地要陪侍左右。 有时,她胃里空空,却仍吐个不停,吐得急了,连下床都不曾来得及,只能紧紧地捂着嘴,不让那酸水脏了衣物和褥子。周允却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扒开她的手,叫她完完全全地吐出来。 “别忍着,吐我身上我也接着。”他道。 有时,风平浪静,她身子好了一些,便让他搀着,去船沿上看海鸟振翅,看日升东天,看流云一点一点地幻化成泼野的马、起伏的山峦、骇人的虫和娇羞的铃铛花…… 而不远处,文、武也很安静地立着。 有时,她想起在岭南的光景,便气急败坏地去打他,嘴里恨恨地骂:“你故意的!那日你带我上街,你一言不发,又和我保持着距离,任凭阿文、阿武搅我的好事,你故意的!” 文、武都很欣喜地接受了这新的称呼。 周允也总是痴痴笑着,任她怎样打骂都不还手,偶尔灵光一闪,抓住了她话里的要点,“哦,你也觉得喜欢我,是一件‘好事’呢?” 她白他一眼,不接他的玩笑,径直问他:“那日,我不好看么?” “好看。你搽了粉,描了眉,唇上还点了胭脂。”周允笑望着她。 她一赧,又觉自己不该提起这事。 “是,我是故意要逗你,所以那日不曾夸过你一句。”倏尔,他掰过她的身子,正色道:“七宝,那日你很好看,不只是那日,你日日都很好看。我知你素来不爱胭脂水粉,你不必为我捣鼓这些。你只需痛痛快快地、自在地做你自己,那便很好……” 落日余晖中,她轻轻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他闭着眼,叫诡谲的光影勾勒出动人心魄的轮廓。而她则头一次发现,他眼尾有一颗细如尘埃的痣。 有时,风浪又肆虐起来,她在闭塞的船舱内,蹙着眉,紧着鼻尖,蜷缩在被褥中,等待人力也无可挽救的审判。 然而周允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刚为她用麻绳捆好的吊床上,叫她悬空荡漾起来。 船上下沉浮着,她亦左右摇摆着,两厢角力,以毒攻毒,人竟好似踩在云上,飘飘欲仙起来。 周允俯身覆上她。 她鬼迷心窍,亦环手勾住他。 飘摇之中,海浪低声呜咽,船舷吱呀作响。 她想起岭南,想起湘桥,想起黄老宅子里那两口静谧的莲缸,莲叶下,两尾叫月光染成银白色的鱼儿,恣意而忘情地交着欢…… 那两尾鱼儿,此刻,一只是他,一只是她。 空气中尽是咸味,混杂着周允暖烘烘的气息,又似乎,还有一丝已很遥远,却阴魂不散的苦药香味…… 周允将身子狠狠一送,又一口咬住她的耳垂,疼得她睁开了眼。 “看着我……”他喘声道。 她叫他弄得疼了,只好乖乖地落进他玄黑色的眼眸。 “七宝,看着我,叫我的名字……” 她嘴里发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来。 “叫……” 她又是一疼,便终于开口唤道:“允,周允……”一颗泪从眼角滑落,堕至耳廓中。 他复埋进她的身体里,将那颗珠子小心衔进舌中。 风雨飘摇。 船又行了几日,归期将尽。 有时,她偷偷地抹泪,只觉一生中从未如此快乐,快乐得几乎要昏了头,昏了头地以为这一切是真切的,以为自己是自由的。 靠岸的前一夜,她又与她厮缠,这一回,她主动做东。 他在她身下,扶着她的腰,不让她坠落。不知为何,他不怕她掉入海中,只怕她掉入他看不见摸不着的深渊。 她一边起伏着,一边问他:“周允……你到底,争是不争?” 他在欲海中几乎舍生忘死了,闻言,清明了几分,旋即明白她所言为何。 “你要我争,我便去争。” 她心里一紧,挟带着全身都紧了一紧,叫他倒吸了一口气。 “为,为了小姐,不要被方爷糟蹋了,我要你争……” 他轻笑着摇头,一把抱起她,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回身下,“我不为她而争。” 她猝不及防,口中便溜出了一声轻吟,旋即,又羞赧地别过脸去。 他却心如明镜似的,执意去寻她的 眼睛,逼得她无处可逃。 察觉到他动作愈来愈狠,愈来愈快,她挣扎道:“求你……为了我。” 他笑了,笑出万种风流,“好,为了你。” 鱼儿扑腾着,扑腾着,终于虚脱在了岸上。 一个清晨,武胖在舱门外轻叩了两下,恭谨道:“主子,姑娘,再过半个时辰,便可落地了。” “知道了。”周允一边回应,一边将身旁的人揽得更紧。 “你知道么?”他忽然想起什么,勾着唇角,揶揄道:“动身的前几日,织造署的左澈来找我……” 七宝本还贪睡着,一听这话,刹那间便清醒了。 “你猜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要助我坐上风满楼的最高位。” 她佯作很惊讶的样子,“是么?为什么?” 他眼中有灯火明灭,“他很聪明,知道我们斗起来,都免不了中伤,知道我们兄弟几个如今谁也不敢妄动,不敢叫谢老爷子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就这么分崩离析了。所以,他织造署愿意出力,叫我肯下定决心,去结束这僵局……只是,条件就是,从今往后,风满楼再不能是为所欲为的风满楼,而是受织造署桎梏的、乖乖听话的风满楼。” 七宝心中一震。她原以为织造署不再查账,是有了更好的计策,却不想竟是要左右风满楼! “那,你答应了么?”她心里乱得很,她当然应该希望他答应,她此行,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可织造署这一步,实在叫她胆战心惊,叫她存疑。且不说织造署那本就不清不白的名声岂不更坏了,自古以来,是非分明、黑白两立,若织造署果真意欲于此,那这么些年,她和左澈死死守着的那道底线,又还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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