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面色霎时青红皂白。 左澈忙上步,正欲拱手,曹织造却扶住他,“好孩子,不用替你老子说话。” 左老闻言更是尴尬,他向来不待见这个儿子,曹织造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叫老子在儿子面前难堪。 左澈后退一步,还是拱手道:“禀织造,现下,谢觐中已逝,风满楼内部几拨势力定然生隙,临安正是山雨欲来 之时,可未必,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曹织造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哦?” 左澈便继续将计划全盘托出:“众所周知,谢觐中膝下无子,自风满楼建立之初,他便有意培养后继者接班。如今,方世知、周允、元守镇这三位势力最盛,如若织造署能从中操作,扶持其中一人上位,风满楼日后便也好听话了。” “你是说,借我们织造署的桨,搅他们风满楼的缸?” “是。” 曹织造思忖着,两只小眼睛渐渐眯成了缝儿,“不错,与其从账目入手,不如着眼于人,这么些年,织造署跟在风满楼后头擦屁股,终归还是力有不逮啊。”这么说着,又砸砸嘴,皱眉道:“只是,他们那帮人在鱼塘里好好地游着,贩私盐,酿私酒,各自有各自的吃食,又何必非来咬我们的钩呢?” 左澈道:“织造,那三位若真有那么和谐,风满楼楼主一位,也不会拖到今日还空着。他们如今不敢妄动,实有考虑,也是怕斗起来,落得几败俱伤,无一人能全身而退。可若加上织造署的力量,便不一样了。这,便是我们的饵。” “哈哈,若如此,往后,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左老见他首肯,这才敢补充道:“那方世知这几年走私贩私少了,主要跟地方政客、商行老板打交道,做人情脉络,扎实风满楼的根基;周允一派力量虽单薄些,近些年却颇得谢觐中青睐,其实,若无意外,谢觐中将风满楼交给他打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如今谢觐中一死,他恐还不能与方世知分庭抗礼......至于为人,方世知处事甚是奸滑,肠子里弯弯绕绕的太多,且其事务涉及临安不少官员,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不好控制;周允虽说是三位里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可这两年替谢觐中走了不少地方,却也不容小觑,只是......” “嗯?” 左老皱眉,“只是既年纪轻,性子便未定,其人风流纨绔,懒心无常,若拿捏不当,恐生变故。” “呵,世上本无两全之策。那么,便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了?” 左澈又道:“按辈分,原还有元守镇压着,可此人势力已去,近来名下的事务只剩下那家风月场了,却也不是亲自打理。元守镇这人虽瞧着老实,容易控制,可放在豺虎堆里,城府不及,智谋不够,即使抬他,也难以成事,倒要叫织造署费力。” 曹织造听罢,又大笑起来,其时一阵乱风吹过,各色布匹便如他那两把须子一般颤了起来,“左誉啊左誉,也难为你了,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作补!” 左老“扑通”一声跪下,惶然道:“还请织造体恤!我左家虽已不复从前,却也不能辱没了名门之号,是断然不能一脚踏黑、与那帮腌臜勾缠不清的!” 左老一跪,儿子也断不能站着。 曹织造收了笑,毫无波澜的眼在这父子二人背上流转,“也罢,那你们便动手去做吧。只是,此计若不成,还是依我......” 左老抢道:“织造放心,老身定当竭尽全力!” 这样迂回的计策,左老自然是为了自家名声和前程。左澈自己却说不上有什么私心,但曹织造点了头,不知缘何,他竟也跟着松了口气。 关于这些,他都不可能泄露半分,只肃声道:“最后一次,阿宝。” “至清......”她唤他的字,“这五年,我杀的、因我而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夜里睡不好,总是睡不好......小姐已经疑心风满楼里有细作,怀疑到老金头上,可最后,却是我把他杀了!但你我都知道,不是他......你从前跟我说,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人间清明,可我却不知我心里真有那么干净么?老金死了,我又懊恼,又,庆幸,你知道这种感觉么......这回躲过了小姐,下回又如何?我常梦见,梦见我暴露了,小姐一刀一刀地剜我的皮肉,醒来后,身上真是疼的......” 左澈听了她的话,眼里有复杂的光影跳动,片刻,终于还是柔声道:“阿宝,我知道,我知道......咳咳,可事已至此,没有别路可走。你放心,谢春熙那边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定会护你周全,你且再捱一段时日,不必有什么异常动作,只等尘埃落定。” 他又去翻她的手,终于还是将她指腹里那根刺给挑了出来。 七宝颔首,不再言语。 “阿宝?” 她抬头看他,她面如冠玉的小公子,病痛缠身的小公子,教她读书习字的小公子,阿娘死后、世上只剩下他一人会唤她阿宝的小公子......她挤出一丝笑,饶是棋子,她也是好命的一颗吧?偏偏是被他拾起来,他的手总是冰凉的,却很温柔,最终也会将她轻轻放下的吧? “你可还怨我?”话问出口,他早有答案,如若不是,他方才那几下子是白挨的么? 她摇摇头,心里还念着他的伤,便大起胆子,反捉住他指尖,欲凑身查看。 他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起风了,这会儿没有叶子可落的,七宝却觉一身巍巍,一身颤颤,一身惶惶,仿佛在这荒园里待久了,自己倒成了一片枯叶。
第六章 、风月 夏初,空气渐渐燥起来,野鸭不复前阵子兴奋,在岸边无精打采地憩着。宁湖平静如镜,湖上的亭台水榭却波光暗涌。 七宝立在谢春熙身后伺候,满亭的人就她一个还没心没肺地吃着水果,全然不觉气氛紧张得很。 谢春熙近日嚷着要吃葡萄,却不是应季的水果,属实难办,好说歹说,也不肯作罢。幸而周允解围,说那便吃袖珍葡萄吧,逗得七宝也好奇起来,结果叫人呈上来的,却是桑葚。七宝心里好笑,袖珍葡萄?周允却也说得不错。而谢春熙早已被哄得舒坦了,哪还计较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鸣叫,却分辨不出是什么鸟儿。 七宝手上一顿,复将处理好的桑葚喂进谢春熙口中,就着阿香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不料恰好捻破了一粒桑葚子,紫红的颜色在指上晕开,倒像是血。顾不得擦干净了,她欠了个身,悄悄退下,换阿香继续伺候。 从长长的水上连廊踱步进入风满楼后院,七宝觉着身后一直有一道温热的目光暗暗送着。不用回头,她也知那是周允,不用他开口,她也知他心里腹诽:“别一个人溜呀!” 这人!她在心里啐了一口,议事倒不见他积极!他们几个爷,表面悠哉暗中较劲倒好,白白叫底下人站了个把时辰,到底也商榷不出个结果,要她看呀,干脆打一架好了,谁赢了谁做老大,都觊觎着那位子,都不肯拱手让人,又何苦做样子来这么一出? 这么想着,一个满身脂粉香味的女人迎了上来。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红姑一敛平日风骚,捏着声音,焦急道:“七宝姑娘,对不住,实在是没法子了!若是寻常客人胡闹还好,叫楼里的厮捉了扔出去便是,可那是李掌事......也不知怎么,他今儿像是昏了头,拉着月娘死活不肯放手,现下,人已叫他拐进了房里......” “多久了?”七宝皱起眉头,又加快了脚步。 红姑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什么,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垂首道:“不到一刻钟,应还未叫他得逞。”心里讶然,不想七宝虽是个年轻姑娘,对于这种风月场上的事却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避而不谈,果真是个人物。 待他们赶到的时候,门外几个姑娘还在嚷着,几个厮也还和李全的手下对峙着。 七宝目不斜视,径直上前,一脚踹开了门。 正是青酒红人面,桃色动人心。那娇滴滴哭戚戚的月娘半身衣服已被扒拉了去,而李全满身酒味,面露饥渴,衣服倒还整全。 七宝侧身掩鼻,红姑忙去护回月娘。 “放肆!”那李全已叫月娘的抗拒和门外人的劝阻烦得不行,见他们搬来七宝,更是恼火,却还是理了理衣裳,忿忿道:“呵,七宝姑娘不去看着自家主子,上我这儿来做什么?” 七宝冷笑,“这话我却也要问你呢?如今你家爷正在湖心亭筹谋,你不去候着,却在这儿坏风满楼的规矩,倒不知叫他的脸往哪儿搁呢?哦,是了,你家爷手底下得心应手的多了去了,故也不差你一个,是吧?” “小娘们儿!我当是敬你才叫你一声姑娘,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谁不知道我家爷已是风满楼的主子?我在这儿泄一泄火怎么了?任她什么月娘,日娘的!就是你,我若想要,你家小姐也只能哭了!”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皆吓得腿软。这李全真是应了红姑那句“昏了头”了,青天白日喝成这个样子,什么屁都敢往外放了。 七宝再不跟他废话,上去就打。 李全从未跟她交过手,只道她那功夫不过是大家虚情假意吹捧出来的,却不知怎的就被她抽了两耳光,酒意当下就醒了大半,迷朦间,也觉着自己今日确实怪异得很,难道真是酒喝多了? 几个小厮得了七宝的眼色,也上前帮忙,三两下就将他捆了。 “他娘的!你们敢!”李全哇哇大叫,七宝嫌吵,还未有所动作,一个小厮便机灵地捡了地上的一只袜子,塞进他嘴里,这下便清净了许多。 红姑安置好月娘回来,见了这场面,颤声问道:“姑娘,这会子该如何呢?” 七宝很想就这么去歇着了,她在那亭中战战兢兢了大半日,眼下又动了气,着实累得不行,却又想起先前那声腹诽。 “走,去湖心亭。” 两个小厮押着人,两个在后头窃窃私语。 “你是傻的?瞧不明形势?也敢堵李掌事的嘴,回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被骂的方觉后悔,不敢回嘴,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吃了什么豹子胆,只觉得七宝姑娘那般威严而不可抗拒,叫人不知不觉就站了队。 还未走完这湖上连廊,谢春熙已经开始叫唤:“姐姐!你去哪儿了?” 七宝将捆着的人往前一推,那李全便跪了下去,头往亭台上一磕。 元守镇老远就认出那是方世知的手下,到了这时候,才故作惊讶地问:“这是?” 七宝欠身,却是回谢春熙的话:“小姐,请治奴婢的罪,奴婢不愿叫月娘受辱,只好叫李掌事受了。” 谢春熙大怒:“什么!月姐姐怎么样了?”得亏她话本子看得多,这个年纪也能明白事儿。月娘在她心里,是风满楼最漂亮的女子,在故事里,那是要与才子良人相配的,便是要受辱,不也应该有英姿飒爽的公子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么?可怎的事实却并非如此?若七宝方才没有过去,岂不是,岂不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4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