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将谢玹从头到脚打量一圈, 忽然狡黠的笑了笑。 谢玹微微蹙眉:“笑什么?” 说完他便立即意识到, 容娡被他捂着嘴, 自然没法回答。 容娡的脸很小,他的手轻而易举便能遮住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清丽的眉眼。 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的失言, 一双没被遮住的眼, 滴溜溜的转了转, 睨了眼他的手,又看向他的脸, 眼底笑意更甚,隐约闪着戏谑之意。 谢玹又怎会看不出她那明晃晃的意思,薄唇的唇角,在容娡的目光注视下,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阖了阖眼,正思索着是否要将她的眼一同捂住时,却忽然感觉掌心一热。 覆在容娡唇上那只手的掌心,被她温热的舌尖碰了碰。 准确来说,是舔。 带着一种亲昵与讨好的意味的舔舐。 只极轻的一下。 有点儿细微的痒。 谢玹的睫羽却忽然颤了颤,仿佛被烫到一般,手背上青筋猛地一绷,飞快收回手。 容娡的小伎俩得逞,几乎要得意笑出声。 她挪了挪腿,状似乖顺地跪坐好,歪了歪脑袋,却是在明知故问地挑衅,轻快道:“怎么了哥哥?” 谢玹深深地看她一眼,神情不辨喜怒,只是气息变得有些不稳。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上面沾着极其细微的一点水痕,在烛光下泛着粼粼光晕。 好似仍残留着舌尖舔过时的触感。 谢玹的眼底黯了黯。 沉默一瞬,他若有所思地睨向容娡的腰腹,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这般不知分寸……前夜是如何哭着讨饶,可见是忘干净了。”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然而容娡听完后,面色却猛然大变,手忙脚乱地往后躲,离他远远的。 动作之慌乱,险些撞翻了桌案。 ——就好像只要慢一下,她的脚腕便会如前夜那般,被一双铜浇铁铸的手牢牢扣住,不顾她的哭求,将她攥着扯回去。 谢玹在床笫间对她的掌控欲,总是分外的重。 容娡是仗着他们如今在戒律堂,料想谢玹不会真的对她做些什么,才敢有恃无恐的撩拨他。 她可没想当真将自己赔进去。 她还是要脸面的。 匆忙之间,几卷经书哗啦啦滑落在地。书案的一角硌到了容娡的背,她痛的闷哼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谢玹蹙眉:“撞到了?过来,让我看看。” 容娡反手揉了揉背,警惕地看着他:“不用。” 见她如临大敌,谢玹的眉尾挑了挑,发出极轻的一声笑。 容娡退到簟席的另一侧,离他有段距离。但谢玹肩宽腿长,只微微倾身,手指便够到了她的脚。 绣鞋被容娡随意踢到了旁处,她脚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绢袜。因为方才慌乱的后退动作,被裙摆遮住的纤细小腿露出一截,嫩藕似的白。 谢玹五指收拢,圈住她的脚腕。 烛光下,他的发丝流漾着珠玉般的光泽,熠熠生辉,整个人宛若一尊玉像。 然而如玉的长指,却攥住她的一只脚腕,双眼略显危险的眯起,语气低沉:“姣姣,你应最是知道,我从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经不起你的撩拨。为何还来招惹我?”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心想,他终究做不了目连,修不成无情无欲的罗汉。 她不必刻意做些什么,便能毫不费力地拨动他的心弦。 我观汝之净,如见五色旌。 饰汝以珠璎,姣好如画屏。 姣姣入我心,始觉欲与情。 正如明月来,意乱为卿卿。* 她是他的妄念,是他的六欲七情。 他乱了一向清净的心性,乱了一贯尊崇的道。 坠入她的万丈红尘中,甘愿成为从前他认为是愚蠢的俗人,对她存有贪婪的爱|欲。 岿然不动的定力,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禁室里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黏腻,空气里仿佛攒着夏日午后将落未落的一场雨,潮热而闷。 手中拢着的脚腕不安的动了动,谢玹回神,见容娡咬着下唇,面颊微红,不复先前的嚣张气焰,哼笑一声:“方才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不说话了?” 容娡连忙可怜巴巴的讨饶,边说边觑着谢玹的脸色,试探着想将脚收回。 “我错了哥哥,方才我那是猪油蒙了心,一时昏了头,并不是有意的。我不该撩拨你的哥哥,我知错了,我们不能在这里……” 室内黏糊糊的气氛,被她一连串往外蹦的话打破。 谢玹捏了捏她脚踝处突出的骨头,试图让她安分些,又是一声哼笑:“伶牙俐齿。” 容娡从善如流:“哥哥教训的是。” 脚腕上的触感有些痒。 被人攥住这处的滋味并不好受,犹如被掐住命脉一般令人担惊受怕,容娡总疑心谢玹下一刻会把她扯过去。 谢玹却没了旁的动作,只若有所思的摩挲着她的脚腕,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他缓缓抬起眼,清沉的视线直直望进容娡眼底:“你今日,为何来寻我?” 容娡没想到他会转而问她的来意,张了张口,脑袋却好似生了锈,说不出话。 谢玹含笑将她往身前扯了扯:“嗯?” 容娡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对白芷说的那番想念谢玹的说辞,莫名有些难为情。 半晌,只好先用揣在袖中的玉玺当托词:“你久久不归,我怕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便想着将玉玺给你送来。” 她献宝似的用双手托着玉玺,不知怎地,谢玹扫了一眼后,神情忽然冷了几分。 他淡声道:“玉玺于谢氏而言,不甚有震慑之威。” 容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说不准能派上些用场嘛。” 谢玹“嗯”了一声,又问:“只是因为这件事?” “什么?” “只是因为要送玉玺,所以深夜前来寻我?” “……是啊。” 谢玹眯了眯眼:“若只是如此,你大可不必亲自前来,随意遣个暗卫送来即可。” 果然还是被他看破了。 再说下去,只会显得她欲盖弥彰,然后被他揭开她的真实意图。 容娡面颊发热,愈发难为情,便打了个哈欠,糊弄道:“这样要紧的东西,只经我手总要放心一些。——我有些困倦了,哥哥……” 她努力夺回自己脚腕的掌控权。 谢玹抿了抿唇,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上前近了她的身,单腿抵开她的膝盖,琥珀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虽未明说,但俨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二人的视线在烛光里碰撞、进而对峙。 容娡轻轻叹了口气,率先别开眼,败下阵来:“我担忧你,实在放心不下,便来寻你了。” 话音将落,谢玹的神情便缓和许多,显然是被她的话取悦到了。 他颔了颔首,含笑道:“我知道了。” 而后展臂将她搂进怀里:“睡罢。禁室简陋,并无枕榻,只好委屈你将就一晚了。” 容娡偎在他肩头,摇摇头:“不碍事的。” 她幼时独自待在花园里席地睡了一整晚都无人来寻,眼下这点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再者,她这不是正枕着谢玹么? 窗外月影西移,夜风微凉。 时过三更,人定声疏,禁室内一片安谧。 谢玹将烛光拨暗了些,容娡阖上眼,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睡意朦胧时,她感觉谢玹将外衫披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当真只是因为担忧,而不是因为想见我么……” 语气又轻又低,莫名有些失落。 清磁嗓音入耳,容娡的心尖好似被轻轻抓了一下。 也不知怎地,她仿佛被蛊惑了,鬼使神差地抓住谢玹的衣襟让他低头,而后仰起脸,对准他的唇瓣重重吻了一口。 “啵”的一声。 容娡的脸颊烧起了一团火。 她的眼睫颤了颤,声若蚊讷:“……想的。” 想见你的。 想方设法、深夜前来,只是因为想你。 只是因为想见你。 她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实在是难为情,索性连眼都没睁,吻过谢玹后,便屏着呼吸装睡。 谢玹一动不动,怔了许久。 长睫下的眼底,翻涌着浓郁而汹涌的情绪,原本浅色的瞳仁,沉聚成极致的幽黑。 良久过后,谢玹偏头,无声的笑了下,轻轻在容娡的颊侧落下一吻。 ——凡愚所贪爱,智者所不惑。 他愿为愚者。 他对容娡的贪欲,从来都不仅仅是满足于将她留在身边而已。 —— 拂晓时,窗外飘起了雨。雨丝渐密,滴滴答答敲着屋瓦。 天幕上堆积着的乌云沉沉下压,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不知为何,戒律堂内的灯火尽数熄灭,透不出一丝光亮。雕梁画栋的屋檐下,熄灭的灯笼吱呀摇晃,阖堂内外,有种反常而古怪的死寂,房室皆是一片漆黑,仿佛被浸在墨团里,伸手不见五指。 飘摇风雨中,唯有禁室的角落里,点着一盏如豆灯火,眼下那烛火正随着飘零的雨声摇晃,听得人心里愈发不安。 不知雨下了多久,当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响起时,谢玹倏地睁开眼,侧目看向门外。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分明没有半分睡意。 与此同时,房顶的瓦片亦有异响传出。 ——并不是雨水冲刷檐瓦的声响,而是因为人为踩踏而发出的咔嚓声。 容娡伏在谢玹膝上,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仍在熟睡,呼吸清浅而均匀,身上盖着的外衫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谢玹将手搭在她的腰上,神情略有些无奈,默默叹息一声,在心里说了句对不住。 也不知为何,遇到刺杀时,容娡总会在他身旁。 总是跟着他吃苦头,也怨不得她从前埋怨。 想取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在谢府之内动手的人…… 那位长君夫人,他如今名义上的母亲,知他身份有异,自然要除去他这个……妨碍幼子前程的“嫡长子”。 谢璟有一位好母亲。 短短几个呼吸间,窗棂便在谢玹的注视下被人破开了。 刺啦的破窗声打破戒律堂内的死寂,谢玹凤眸微眯,一把捞起容娡,用一臂将她牢牢搂在怀里,飞快后退几步。 另一手持着未出鞘的霁雪剑,挽了个凌厉的剑花,而后挑起面前的经卷,蓦地袭向那名率先破窗而入的刺客—— 冰凉的风雨争先恐后涌入房中,近窗处挂着的经幡猎猎作响。 经卷带着凛冽的剑势,刺向大开的窗扇。黑衣刺客身形一滞,抬剑格挡,却反被飞起的经卷惊得后退,稍顿一瞬,才“刷刷”将它们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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