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在晃,窗棂在晃,门扇也在晃。 妆奁与案上的各种摆件,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容娡头脑发懵,猛地意识到这似乎是书中记载的地动,赶忙一个激灵从榻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上几件厚衣,边往屋外跑,边大声喊人:“佩兰,佩兰——” 佩兰被她摇醒时,神情也是懵的。 此时地面已经晃动到有些站不稳,容娡顾不得那么多,动作飞快地往佩兰身上套衣裳,拉起她往外跑。 两个年轻的小娘子,携手跑出房屋,踉踉跄跄的往宅邸外跑去。 天色昏黑,容娡顾不得去喊醒住在宅子里的其他暗卫。他们有武艺傍身,若是想脱险,定然要比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快上许多。 不知跑了多远,容娡喘气的间隙,感觉到天色渐渐明亮,周围的境况也能看得清了。 两人在一片空旷的荒地停下。 容娡撑着腰,大口大口喘息,额角薄汗涔涔。 佩兰亦在大口大口喘气,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 容娡瞥她一眼,气喘吁吁的解释:“……地动了。” 佩兰怔怔地看向她。 容娡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虚脱地坐在地上。 佩兰杵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双一贯柔和的眼眸里,此时却像是有什么在死死的挣扎。 容娡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缓了会劲,忍不住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吓坏了?” 佩兰的神情忽然变得极其痛苦。 她毫无征兆地跪在容娡面前,声音濒临坍塌与崩溃的边缘,哽咽着道:“娘子,我……我对不住您!您不该救我!”
第102章 祭神(修) 容娡被佩兰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她想扶起她, 奈何方才跑的太急,地面又还在摇晃,实在是没有力气。 努力无果后, 只好无奈道:“佩兰,你先起来说话。” 佩兰泪流不止, 固执的跪在容娡面前, 不肯起来。 容娡一头雾水。 她看着举止反常的佩兰, 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怪异的不安, 面色也不由得惊疑不定。 好半晌, 佩兰的情绪才平定了些。 她不敢看容娡, 只觑着天色, 神情焦灼:“娘子快走!” 容娡没有动。 她掐了把手心,略一思忖,镇定地问:“佩兰,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为什么说我不该救你?” 佩兰像是难以承受她的这句话,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哭鸣。 “奴婢有罪。”她崩溃道,“二皇子离开洛阳前,给奴婢下了毒蛊, 命奴婢时时盯着娘子您的动向。前些日子他知道您来了江东后, 用蛊毒和奴婢全家人的性命, 逼奴婢同他里应外合,想办法将您掳去他那里……” 容娡的心狠狠一沉。 佩兰留意到她难看的脸色, 当即哭的更凄惨了, 伏在地上, 口中不住道歉。 容娡听得眉头直皱, 不耐地打断她:“你是怎么同他里应外合的?” 佩兰这才停止了抽泣,手忙脚乱的去翻自己的衣兜, 掏出来一个空瘪的香囊。 “他给了奴婢一些丸药,说吃了这个,他的蛊便有办法知道我们的位置。他……他前两日寄信给奴婢说,君上兵多将广、势不可挡,他不得不暂退建安郡,今日便会寻来。” 容娡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她不该救她了。 她救出佩兰,将她带在身边,贺兰铮的人便能有办法追来。 她大意了。 佩兰同江东的家里一直有书信往来,因此哪怕她在容娡眼皮子底下通信,容娡也没怎么警惕。 在军帐时,她似乎藏着什么不让她看见,应该就是这香囊。 这些日子,佩兰一直跟着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简直无比反常。 稍微一想,便能察觉到异样,只是她没留意。 容娡撑着地站起身,默默地看着痛苦的佩兰,心情很复杂。 但心里却没有很难过,甚至也没有过多的愤怒,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失落。 她以为,佩兰是为了她留下的。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么脆弱,像胰子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破。 若换作她是佩兰,她也会这样做。 容娡拍掉手上的尘土,伸手捏了捏那个香囊,似笑非笑道:“贺兰铮给你,你就敢吃?” 佩兰将头垂的很低,没敢说话,连抽泣都压制的很小声。 容娡的眼底冷了下来,扬手将那香囊远远抛开。 “他的蛊能找到你,你莫跟着我了。”她瞥她一眼,指了一个方向,思忖道,“待会儿我往那边走,你往相反的方向走。” 至于分开后佩兰会怎样,那就不关她容娡的事了。 容娡从来都自认不是什么好脾性。 佩兰做了背叛她的事,她不同她计较,已算仁至义尽,更别提去操心她的死活。 而佩兰自知做了错事,始终垂着头轻声哽咽,丝毫不敢置喙她的指挥。 时候不早,天快大亮了,容娡怕贺兰铮的人追来,不敢再耽误下去。 贺兰铮不敌巍军,应是想利用她来掣肘谢玹,她决不能让他得手。 临走前,佩兰仍失魂落魄,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哭。 容娡不明白她在哭什么。 被算计的人是她容月姣,她都还没哭呢。 想了想,容娡怕她误事,无奈道:“别哭了,我没后悔救你。你虽做了错事,可我现下并未被贺兰铮捉去,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快些走罢。” 救都救了,还能反悔不成? 更何况,就算她事先得知,也根本没法看着活生生的一条生命死在她面前。 言罢,容娡不禁轻叹一声,无暇再看佩兰的反应,匆匆离开了。 — 地动来势汹汹,天明以后,容娡才发现,城中的房屋坍塌了许多,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四处逃窜的人群。 容娡记得,书中记载,地动过后会有余震。她不敢贸然躲进房屋,只好沿着郊外的空地,警惕地留意四周,边跑边躲躲藏藏。 好在逃跑这种事,对容娡来说是轻车熟路。 贺兰铮既然能通过书信给佩兰下命令,必定知道他们的居所,宅邸是回不去了。 时值冬日,草木凋零,没什么藏身之处。 城池附近有临时驻扎的军营,容娡出门走的匆忙,没带足防身的暗器,眼下最妥当的法子,是她尽快去军营一趟,让谢玹的人解决掉贺兰铮。 近日频频下雪,出了城后,积雪消融,到处是泥泞的雪地,踩在上面走的每一步都很费力,严重妨碍容娡的前行速度。 容娡的裙摆上沾满污泥,双腿走的几乎没了知觉。 这种时候,便不由得念起谢玹的好来。 她走的胸口闷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迫切的见到谢玹。 若是谢玹在…… 可他不在。 她只能咬紧牙关,自己往前走。 等好不容易能依稀瞧见一点军帐的轮廓,已是日上三竿。 容娡疲累不堪,扶着一颗枯树大口喘气,瞧着不远处的军营,还没来得及高兴,颈后忽然刮过一阵凉风。 她反应很快,霎时明白是贺兰铮的人追来,迅速就地一滚,躲开了偷袭,袖中毒针随之射出。 污泥糊了容娡满身,呼吸间尽是难闻的泥腥气。容娡抓了满手泥,竭力支起身,不管不顾的往前跑。 只是她本就体力殆尽,来人又似乎并未被她的毒针伤到,很快追上来,紧接着一掌重重劈在她的颈侧。 容娡当即痛的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容娡再次醒来时,窗外日光刺眼,周围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她头痛欲裂,喉咙痛的像是吞了针,唇齿间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气,神思恍惚的坐起身。 房中摆设陌生,容娡扫了一眼,清楚自己应该是被贺兰铮掳来了,心中当即警铃大作。 候在一旁的陌生婢子,见她醒了,忙出去通报。 谈话声骤止。 不多时,一身锦袍的贺兰铮,被簇拥着走进来。 容娡闻声看去。 意外发现,随行的人中,竟有她那消失许久的父亲。 贺兰铮停在榻前,打量着她。 “容娘子。”他温和的笑道,“总算将你请来了。” 容娡才醒,心里烦闷不堪,憋着一口气,没理他,而是望向神情飘忽的父亲,须臾才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的讽道:“二殿下请人的方式,倒是特别。” 长时间没开口,她的嗓音嘶哑,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贺兰铮微笑,没理会她带刺的话,同身后的人介绍她:“这位便是,有死而复生之能的天命圣女。” 听了这话,容娡忽然明白,贺兰铮捉她来做什么了。 时风重鬼神之说,他不敌谢玹,多半是要和贺兰铭用一套手段,假借圣女之名笼络人心。 这些人围着圣女的话题交谈起来,容娡心不在焉的听着,拿不准贺兰铮具体要做什么,又不知自己被掳来了几日,心里焦灼不已。 倒是她的父亲,趁别人交谈时,悄然走到榻前,安抚道:“姣姣,你莫怕,二殿下寻你来是有要事,你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不会伤到你。” 容娡嗤笑一声,别过脸,没理他。 贺兰铮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目光微顿,抬手屏退众人,和沐道:“容娘子好生歇息,孤不多打扰了。” 这人是个不露声色的人,容娡一时没摸出他的心思,不得不谨慎行事,假笑道:“殿下慢走。” 等人都走后,容娡向婢子要了一壶水,咕嘟咕嘟灌入腹。 贺兰铮将她掳来此处,却似乎没有要限制她行动的意思。容娡将水壶还给婢子时,借机同她攀谈,不动声色的套话。 婢子对她颇为敬重,一一同她道来。 原来在容娡经历地动前,建安郡也遭遇了一场规模更大的地动。 地动之后,百姓流离失所,惊惶不安。 彼时贺兰铮正在与巍军交战,战事激烈,正是需要民心的时候,便有人献计,搬出江东容氏有一天命圣女的名号,大肆宣扬容娡在洛阳时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事迹,借此来安抚当地百姓。 然而容娡的人却不在他手里,他只得想方设法将她掳来,摆在军中,稳定人心。 弄清贺兰铮的意图后,容娡稍稍安心了些。 她窝在房中养了两日伤,贺兰铮偶尔会在公务之余前来看她。 等她的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贺兰铮便经常请她到军中、以及流民的收留所走一走。 建安城里,矗立着一座前朝用来祭祀天神的明月台,有时贺兰铭也会让容娡到此处露面,站在高高的梯台上,承受百姓们敬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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