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力将着感觉排开,许知谨眸光微微下垂:“咱们幼时定下的信物是父母所换,不如......” 说话间,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这是去岁我母亲托宫中老匠人所赠的生辰的贺礼,今日我便以此为信,同清宜表妹交换玉佩做信物可好?” 顾清宜眼底微闪,手已经先一步拂上腰间挂着的白玉佩,这白玉佩玉质极好,雕了幽兰图样,但可见周遭棱角光滑,幽兰花丛枝叶的凸起也不大明显了,看得出年岁久了,或是主人常常握在手上把玩观赏。 “......这玉对我极为重要,二表哥恕罪,我不能离身。” 她面上有些为难,却是不掩饰的拒绝之意。 这玉佩是她年幼时,父亲和母亲亲手打刻的,对她来说,是比什么还重要还宝贝的物件。 “啊...没事。” 他侧目,语气里有些失落之意。 没等顾清宜反应,许知谨就将上手上的麒麟玉佩递到顾清宜手上,她一看清,只想还回去:“......这玉佩是长公主托宫里造的,就算是皇家之物,我岂能” “本来这信物也应当是男方赠予女方,表妹可别拒绝了我的玉佩了。”许知谨的话语中第一次带了些生硬。 “......”顾清宜低眼,看着手上足有她巴掌大的玉佩,有些迷茫,也觉得有些烫手。
第31章 茅亭相争 缘溪行过了密林, 视野开阔了起来,便瞧见对面临溪处有个茅草木亭,里面约莫有七八人, 皆是锦衣华服的夫人, 即便是贴身丫鬟衣料也不俗。 一身影熟悉的丫鬟走出了亭子,瞧见溪对面的顾清宜二人, 脚步停住, 文酒隔溪微微见礼, 旋即走进亭子到了李娥身边耳语什么。 许知谨也看清亭中的数人:“好像是我母亲她们。” 眼见着茅亭中被众人簇拥的长公主侧身看过来, 顾清宜也跟着遥遥见礼,即便隔着溪河, 看不清相貌神态, 那姿态逶迤秀雅的模样, 还是完全的映入众人眼中。 “二公子身边那女子是谁?到底是上京城的姑娘, 各个尽态极妍, 我都看花眼了。”长公主身边的夫人开口问, 正是庆吴州的刺史夫人, 肤白微胖, 瞧着颇为珠圆玉润。 李娥眼底划过几丝满意, 方要回答, 另一侧坐着的王夫人抢先道:“庞夫人不知道, 这是咱们郡王妃的外甥女, 也是如今许二郎的未婚妻子。” 庞夫人盈盈的笑脸一顿, 坐在她身侧与她很像的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袖,正是前几日跟着母亲一起来上京的庞嫜。 “正是我那外甥女, 她向来不喜热闹,我也是头一次让她跟着来行宫。”死生为敬, 但明白人都是知道她这个外甥女这些年是关在自己院中守孝,避讳着没明说出来。 一边的王夫人眼尖,看出这刺史府母女二人面上的异样,问道:“怎么,庞夫人识得郡王妃的外甥女?” 庞夫人捏起绢帕,身侧的庞嫜抢先道:“自然认识了,不就是安州顾大人的独女,庆吴州就临近安州,往日两州刺史往来,都见过的,就是顾家父母双双仙去,她来了上京,我就没见过了。” “庞姑娘,请慎言。”亭外小路传来一声清泠到有些泛冷的女声,语气里有些警告。 众人齐齐回头,不知什么时候,文酒将顾清宜和许知谨二人带着过来。 三年前顾阑失踪,安州重兵尽归庆吴州和然州,如今她庆吴州兵强民富,还被她一个孤女唬住不成:“什么意思?我慎言?顾姑娘这突如其的冷硬发难好没道理,我自问方才没说什么错话才对。” 长公主看着两人不顾长辈在场,斗起嘴来,眉头微皱。 庞夫人在一侧坐着,没说什么,显然也是认同自家女儿所说的,本是心宽体胖的模样,神色冷下来,显得有些冷硬。 “这些孩子说笑呢,两个姑娘本就是熟识,开两句玩笑罢了,清宜,来姨母这。”郡王妃见气氛不对,出声和缓到道。 许知谨反应过来,在她身侧轻声劝道:“清宜表妹......” 顾清宜心里发冷,周遭众人劝她的模样,真当庞嫜说的是寻常吗? “庞姑娘,你方才说‘双双仙去’是什么意思?我父亲前去除匪剿患,只是失踪,如今失踪的卷宗尚且在大理寺、在都护司,你口出妄言,话语中毫无尊敬,言必有防,行必有检,我所说的‘慎言’就是让庞姑娘慎言。” 话音一落,众人安静一瞬,即便长公主都愣了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娥骤然起身,劝道:“清宜!” 谁也没想到这向来清冷淡雅出尘的表姑娘,能跟势头正盛的庆吴州刺史之女对着呛声。 好个“言必有防,行必有检。”她母亲还在她身侧呢,连夫子都不敢这样出口训人,她当真无法无天了?还当自己是风光的安州独女呢?! 庞嫜气笑了:“顾清宜,诸位长辈都在这里,我说话难听,小女先赔罪了,但百里线关是什么地方,崖壁高百丈,顾大人与匪患殊死搏斗双双摔下崖壁,我自是佩服,顾姑娘不能接受顾大人身死之事,我也理解,但姑娘去问问周遭,去问问百姓,谁还觉得顾大人能回来?” 妄议长辈生死,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的难听,郡王妃神色也有几丝难看。但中间的长公主目光平稳,没有出声阻止,李娥也按捺了下来。 亭外,姑娘单薄的身形微晃,顾清宜尝到舌尖的血腥味,才微微松开牙关: “庞姑娘,你这话我倒是稀奇了,我父亲当年为大宣平定有功,圣人亲笔封勋‘护军’二字,真如庞姑娘所说之言‘早已身死’,怎么如今安州刺史之位尚无顶缺,怎么圣人尚未追封谥号,怎么,天子尚且不敢断定我父亲生死之事,你竟敢张口便说?” 牵扯朝政,庞夫人也坐不住,拉住语穷的女儿,看向顾清宜冷笑道: “好一个安州刺史独女,我家嫜儿懂什么朝政,你竟敢妄议至此,是要给我们庞家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吗?!” 李娥再次起身,不等她发话,长公主骤然拍案:“够了!” 裴颜春眼神冷了下来,环看一圈,冷笑道:“一个两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实在放肆!” 长公主发怒,众人连忙跪身,不敢多言一词。 裴颜春看着亭子外面沉静有度,不卑不亢的少女,顾清宜跟着跪地,脊背却挺得很直,好像纤薄的身形下,有不能折的傲骨。 裴颜春心下冷笑,还以为是个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寡淡性子,倒真是连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妄议圣人,妄议国政,甚至妄议长辈生死,当真是管教得好啊。”裴颜春声音平静下来,让人一时分不清她的情绪。 身为庞嫜的母亲,庞夫人自认不可推卸,当即认错道: “长公主息怒,我家这孩子上面有三个哥哥,自小被宠坏了,言语无状......顾姑娘说的对,言必有防,是她放肆了,长公主切莫因此动怒,气坏了身子。” 偏偏庞嫜不服,圆眼瞪了瞪:“母亲!我......” “——啪!”话没说完,一个巴掌打断她口中狡辩之言。 庞夫人斥道:“还敢在公主面前放肆!” 脸上火辣辣的让庞嫜好大一会儿没有回神,她捂着脸,没敢说话了。 庞夫人收回打人的手,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定了语气:“此事是臣妇管教不周,这孩子在庆吴州野惯了,说话越发没规矩!公主恕罪。” 裴颜春看着亭中跪着的母女二人,这三年来,庆吴州势头正盛,又即将划做二皇子封地,是不能太刮人面子。 “皇弟尚未让大理寺和都护司评判顾大人一案,怎么也轮不着你们这些闺秀外人多嘴,百姓之言本宫管不了,但诸位夫人姑娘,日后须知谨言慎行,切莫再妄加定论。今日之事是两个姑娘相争,本宫暂且不追究,你们起身落座罢。” 诸位夫人姑娘诺声称是,但坐回原处,一时之间也格外安静,无人说话,身侧那溪流鸟鸣声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裴颜春余光见外面跪着的二儿子频频看向身侧的顾清宜,越发觉得头疼,方要开口说话,目光却在顾清宜身上顿住,或者说在她的腰间顿住。 半夏扶着顾清宜起身,纤腰上挂着的麒麟玉佩就这样映入裴颜春的视线。 她的神色沉了下来,开口却冷静道:“知谨,方才让你去给诸位带路的兵士送些湃了冰的鲜果,怎么有空来这?” 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亭外,庞夫人眼底有些打量,这青葱少年的模样,就是许家二公子?跟顾清宜站一处倒是有些登对,可惜...... 许知谨被问得一愣:“方才母亲不是说让寄白前去么?我这才带着清宜表妹四处走走。” 裴颜春微微一笑:“寄白不是你的贴身近卫?让他去自然是让你去,现在时间还早,你代本宫去慰问一二,这些军卫穿着厚甲,随护一路也是辛苦。” 许知谨明白,微微颔首:“孩儿遵命。” 记挂着身侧之人,许知谨回身看她:“......清宜,你可要与我一起” “对了,先前安枝这丫头还说想去呢,你带着安枝,你们二人一道过去吧,照顾些安枝,别让部分五大三粗的军卫冲撞了她。” 裴颜春的朗声吩咐,打断许知谨没说完的话。 一侧坐着的李娥眼底有些异样,一次算是偶然,若是还有第二次,那就是裴颜春的态度了。 这代长公主去慰问随行军士这事,不是谁人都有资格的。 偏偏裴颜春选了元安枝陪着自己的儿子过去,反而将一侧站着的未来儿媳忽视了个彻底,实在是...... 许知谨一愣,但向来听从母亲安排,他歉意的转而看向顾清宜:“清宜,那我先跟着元表妹过去,等会儿再来寻你。” 顾清宜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对此也没多上心:“二表哥先去便是。” 元安枝看了眼孤零零站着,身形单薄的顾清宜,怪自己方才嘴闲着对说了两句,这个节骨眼她也不敢反驳长公主,只好面色僵硬的跟着许知谨往前走。 庞嫜心下冷笑,面上被打的红痕还在,却不妨碍她跟着众人一起,用看好戏的眼神上下打量外面格格不入的顾清宜。 她与顾清宜算是积怨已久,十岁的顾清宜可没这么内敛低调。 两州际会,诗书琴棋,甚至马术,她样样都是毫不掩饰的拔尖,当时庆吴州比不上安州富庶兵强,父亲比不过顾阑,甚至她也处处被顾清宜压一头。 有道是莫道南风常向北,北风也有南转时,如今她不是也瞧见顾清宜落魄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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