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相识几日成婚,他们却同床共枕了五六年。 这些年来,仓夷从来软弱怯懦,甚至不敢与任何人高声言语,偏这一刻,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与眼前人厉声说:“崔植简,你的刀是用来杀寇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家人的。我最后再说一次,把刀给我——” 仓夷的怒声相斥,叫崔植简震惊,他下意识望去眼前人担忧的目光。 他不想叫她伤心,却又不愿退让。 这高大的汉子,杀伐果断,却在与爱人对望时陷入两难。可于崔植简而言,他的赤手空拳亦是叫人忌惮。所以,他放下“屠刀”,并不意味着格外开恩。仅是为了爱人那双焦虑的眼。 崔植简松了手。 他把刀交给仓夷的同时,又放开了使人的肩。 仓夷拎着冰冷且沉重的环首刀,举目望向崔植简离去的背影,她没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她知道,眼前人已经为她做出让步,再开口只会叫他为难。有些恩怨,已非一朝一夕。既然咽不下,忘不掉。 那就,任他去吧。 - 崔植简赤手空拳带着怒意踏进兰春苑,瞧他径直走向院中,拽起压在邹霜桐身上的崔植松,一拳将人打翻在地。崔植松捂着发晕的脑袋,愕然看向来人,畏惧着唤了声:“大哥……” 崔植简却怒声咒骂起他来,“崔植松,你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自己没本事处理院中事,将日子过得一团糟——倒是有本事在这儿打女人?你真让我觉得不耻。” 火光在朱漆色的甲胄上跳动,崔植简的气势逼人。 邹霜桥见此场景,却凝视着邹霜桐身旁不远处,那把划伤自己的剪刀,眼神愈发狠绝。 她仍未迷途知返。 她在望不见的深渊,越陷越深。 崔植松抹去嘴角落下的鲜血,撑地起身敌对起崔植简来。开封府的军巡使,对上外殿直的禁军,两个人凶意不减。崔植松死性不改,瞧来者不善,便直呼其名道:“崔植简,你今日是来找茬的?那我便告诉你,我打谁都是我们二房的事,我劝你不要插手,不要太过分。况且,你压根不知这毒妇,到底做了什么事——” 做了什么事? 邹霜桐浑身是伤倒在地上,直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顶着冬月的寒,跪了一日才得以脱罪归家。可当她跨进兰春苑的门,得不到一句安慰的话也就罢了,抬眼时竟瞧见崔植松他们这对狗男女,在院子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向来心高气傲的邹霜桐,忽而陷入绝境。愤怒与怨恨,在心里滋长,她便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头冲进屋内,拿着把剪刀,亲手划伤了邹霜桥的脸。 可崔植简并不关心。 他们之间的恩怨,他甚至觉得混乱恶心。 两步上前拽起,崔植松的衣领,崔植简再次无情将拳头打上了他的脸。 二房内,这兄弟几个,崔植林被褚芳华打压的自卑软弱,而崔植松却是因为妾母受宠,被崔宾娇惯的无心无德。崔植简觉得需得叫眼前这个无能,且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男人,清醒清醒。 “你以为我愿意插手你们的腌臜事?若非老太太因为你们在那病着,我是断不会踏进你这院中一步,你们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可你身为男人,偏不思悔过,不带头到老太太那去诚心认错便罢,竟还在这儿喧闹折腾?好,二房既是无人出手管教,那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何为个男人的责任与礼教——” “孬种,给我站起身来。” 崔植简故意激起崔植松的愤怒,眼瞧崔植松猛然起身冲自己而去,崔植简眼都没眨一下。可压根不等崔植松与自己过上两招,崔植简便利落抬手一举,瞬将崔植松背摔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不由他挣扎分毫。 崔植简狠厉的眼神,不曾有一刻消散。 他今夜就是个索命的阎王。 令人闻风丧胆。 可当他面无表情地俯身想要折起崔植松的手臂,屋内跟崔植林闹腾着要上吊的褚芳华,却在听到崔植松的哀嚎声后,破门而出,当即破口大骂道:“崔植简,你个不知礼数的匹夫,你怎敢到我们二房放肆——” 崔植简眯了眼,折得更重了几分。他沉声说:“方才院中那么大动静,也不见叔母露面。瞧着叔母现下是改变主意,是打算待会再上吊了?” 褚芳华被气得靠在身后追来的崔植林身上,依旧喋喋不休,瞧她抬手指起了崔植简,“你,你个逆子——你爹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对,她说的没错。 崔植简是个疯子。他是个愿意为了爱的人,不顾一切的疯子。 可非要像他们一样麻木吗? 府中每个人都在为脸面而活,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崔植简不屑。 他要为今日的事,做个了断。 可陶凤琴却在仓夷等人的搀扶下,匆匆赶来制止,“大郎,住手——莫要糊涂。” “阿娘。” 崔植简抬起头,没有打算放手,“你怎么来了……” 陶凤琴生性胆小,她瞧见儿子这个模样,吓得带着哭腔开口相劝:“我不来,我怕你酿成大错。儿啊,我知你最心疼你祖母,你祖母病了,你心焦。可我教你的处世之道,你都忘了吗!你且放手,二房的事,你就叫他们自己解决,咱们不掺和。儿啊,快跟我回去——” 陶凤琴的处世之道…… 言及此处,崔植简陷入沉默,他凝眸于她那卑微的阿娘,忽而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手,崔植简却说:“阿娘,你从小就教我们凡事要忍,儿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可今日,儿不想忍了。一味忍让换来了什么?换来一次次的伤害?换来了他们更加的肆无忌惮?这个家都快被他们搅成什么样了?” 崔植简的心情复杂,陶凤琴陷入沉默。 没有人懂,在这个家里,老太太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老太太,崔植简现在将会做着不喜欢的勾当,这身甲胄也不可能穿在他身上。没有老太太,崔植简今日娶的将会是那个他不喜欢的女人,而非这个他一眼钟情的女郎。是老太太成就了今日的崔植简。如果没有老太太,今日的崔植简也将不复存在。 虽然众人难以理解,可在人群之外,崔植筠望着崔植简眸色深沉,却将他读懂。同样身为父亲的儿子,崔植简反叛肆意。而他呢?就是循规蹈矩,被父亲亲手捏造出的那个。 所以,崔植筠是羡慕崔植简的。 被压制的心,藏在眼底。 邹霜桥却趁着混乱,悄无声息拾起了那把注目已久的剪刀,不知要向何处刺去。然崔植简的那把剑,不知何时到了崔植筠手上,瞧他细心洞察一切,在邹霜桥俯身前走来,毫不犹豫地将刀柄抵上了她的肩。 “把东西丢了。” 崔植筠厉声喝止,他猜不透邹霜桥的动向,便只能如此。 邹霜桥却不屑嘲讽,她竟反手将剪刀抵去崔植筠持刀的手臂,威胁起,“崔植筠,你个读书人,敢用刀吗?” “二郎。”筝忧心四起。 崔植筠却淡定自若地看着臂上的剪刀说:“你可以试试。” 疯子。 邹霜桥蹙起眉。 一切就此陷入僵局, 然这破局的时机,无人知晓又会在哪里…… - 兰春苑很静,东边的火烛熄灭一盏,崔植筠眼中就黯淡一分,可他却掷地有声地说着,“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把东西丢了。” 邹霜桥不肯,也没应声,她眼神紧盯着挣扎起身的邹霜桐。没有一丝怜悯。 她在幻想,把她变成跟自己一个样。 这样才公平。 傲然视之,崔植筠望着邹霜桥脸上早就干涸的血迹,以及她眼中对邹霜桐的怨恨,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全貌。可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无休无止。人啊,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呢? 冰冷的刀刃贴近邹霜桥的脖弯,崔植筠开口说:“邹霜桐,你若现在放手,今晚的事就是家事,一切都还有挽回余地。你就还有谈判的资格,你能得到的,一定比现在更多。你若执迷不悟,这一剪刀刺出去,可就再没办法回头。” 崔植筠没在救她,他只想叫事情消停。 可苦涩的泪,却顺着邹霜桥的眼角落下,一直刺痛着她的伤口。 她说凭什么,“是我要回头。” “她就不用付出代价吗?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她就应该学会接受,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的活下去。这样谁都好过不是吗?县主走了,没有人再压她一头了,她可以独大了。” “可她却把一切都毁了——” 她觉得她真蠢。 邹霜桥的怒火没有随着时间消移,同样她们之间的恩怨也非一朝一夕。积攒多年的怨气,在今夜被逐个点燃,最后在心中烧成了海……她将错处,全部归结在邹霜桐身上。 崔植筠瞧得出,邹霜桥没想善罢甘休。 他犹豫着将刀抽离。 崔植筠言已至此,眼前人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再去介入这场因果,便是多余。 于是乎,崔植筠沉声说了句:“别伤及无辜,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去,邹霜桥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当她垂眸对上邹霜桐那瞪视的目光,便默默收回了那只抵在崔植筠臂上的手,再没回头看去。 - 院中,陶凤琴的劝说还在持续,崔植简的话根本改变不了她那故旧的思想。她只一味哭喊着,要求崔植简放手,不若就要给他下跪。崔植简失望地看着他那懦弱,从不为自己争取的亲生母亲。 终于决定妥协。 可崔植简却不甘心,他低下头看向崔植松,想将人扔开。 可孩子的啼哭声,却从院子后头一路传来。崔植简举目相望,眼神从狠绝转而变得柔软。 继而冷静下来。 众人之中,最先发现小玉的,是太史筝。筝瞧见小玉赤脚跑来,赶忙疾步奔去,将小玉一把抱起。小玉虽小,但她却什么都懂。 瞧她埋在筝的怀里,一遍遍重复起,“伯娘,我怕,我怕。我怕爹爹,我怕阿娘……” 筝亦一遍遍抚摸起她的头,“小玉,不怕不怕。伯娘在,二伯在,大伯,大伯娘也在。我们都在。” 可一旁崔植松与邹霜桐却无动于衷,孩子的哭泣,唤不起他们的良知。他们只自私自利地活。 崔植简见此场景,冷笑一声松开了崔植松的手臂,跟着假意握拳朝他,崔植松便被吓得掩面逃窜。 崔植简摇摇头,笑骂了声:“废物。懦弱无能,自私自利,枉为人父。” 陶凤琴见儿子起了身,这才松了口气。 她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崔植简抬眼扫视过众人,转头来到崔植筠那边,伸手讨回了自己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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