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渐春抬眼望去,少年的背影清瘦,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格格不入。 人怎会这般炽热,且明亮? 夏不愚时不时扬声,为她们疏出一条安全的路,丝毫没去在意身后投射来的温柔目光,“诸位,让让。这里有孕者,还请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崔渐春入了迷。 她就这么渐渐松缓了攥紧的掌心,欣然与众人走到了金榜之下的最前端。 几人相立,宋明月根本没有心思去看那金榜上的字,瞧她左顾右盼,于人群中寻找褚芳华与崔宾的身影,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她垂了眸,贴在太史筝身边疑惑道:“二嫂,这怎么连个人影也没看到?难不成二叔母他们……已经捉到归家去了?咱们来晚了?” 筝亦是惑然,“他们不能有这么快吧,我瞧着这里不是还有些人家刚到吗?” 二人相视一眼,找不到答案。 筝便也管不上别的,她开始抬眸在金榜之上默默地从后往前看。 谁知,待她看到二甲的名单时,猛地啊了一声,把身边的宋明月吓了一跳,宋明月伸手拍了太史筝一下,直呼:“二嫂,你作甚!是上头有二哥哥的名字,还是怎的!你这么惊讶?” 筝回过头,指着二甲第一名的方向,张口问宋明月,“老六,我没看错吧——那上头是柳愈庚?!”宋明月顺着太史筝手指的方向看去,再三确认,“是啊,是柳愈庚。二嫂你不是上过学堂,认过字吗?怎的?这人你认得?” 筝讶然收回手指,“老六,你可知这人是谁?” “谁?”宋明月茫然。 筝答曰:“宝念的夫君。” “竟然是他!?”宋明月不可思议,二甲第一可算得上不错的成绩。 “那若真是他,那宝念往后,岂不是就有好日子过了!”宋明月摇了摇太史筝的手臂,筝却深深凝望着柳愈庚的名姓,想起月余前相国寺碰面,宝念在古树下的怅然,恍惚念了句:“但愿吧。” 彼时,不知何处哨音忽起,有位年轻的儿郎被人群簇拥着走来,便有人陡然高呼:“状元郎来——” 筝又与众人纷纷注目而去。 且看那年轻的状元郎,风度翩翩,眉目如画,一脸文人模样。就如他们臆想中的一样,引得筝下意识和夏不愚相看一眼,两人瞬间异口同声说道:“这个好!” 随着恭贺声四起,状元郎从他们面前走过,在人群中渐行渐远,筝也于周遭人的议论纷纷里,听闻到状元郎居然已经应了易家的婚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如此,筝与夏不愚总算是放下心来。 看来,还是小娘娘办事稳妥,说不定公开放榜之前,她便已内定了这新婿,也未可知。 筝轻松回头,瞧见小堂妹。这才想起自家这档子事。 于是乎,她左寻右看,苦苦寻了半天,只见这礼部门前人声鼎沸,别人是捉婿的捉婿,看榜的看榜。唯独不见这急匆匆出门半晌的二房长辈。 筝惑然,这人他怎么就不见了呢…… - 翌日,大内宝慈殿。 太后懒起梳妆,宫人拎着香斗在殿内转了一圈,出门时正巧碰上褚昭媛打帘进来。她是这宝慈殿的常客。宫人早已习以为常,瞧见她躬身拜了两下,示意其太后在内殿,宫人便垂眸跨了门出去。 褚琦玉仰着脖子进了门,没多看宫人一眼。 瞧她身上新做的宫衣,垂在身后,随着她高傲的步伐,一路拖进了内殿。鬓间那根本不合乎她位份的金钗,摇晃过她暇白面颊。褚琦玉来到褚太后身边,问了声安,她道:“太后今日起得晚,是有何顺心事,叫您睡得安眠?” 褚太后坐在妆台,揉了揉眉心。 镜中的她,瞧上去不过三十有余的年纪。可沉重的凤冠,却将她的眉目压得沧桑。 褚太后说:“顺心?你一日不做皇后,我如何能顺心?你一日不诞下龙嗣,我如何能顺心?昨日那状元郎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被易家捷足先登,如此咱们在他们那,就又失掉一局。” “琦玉,你可知如今这局势于我们而言,不利——” 褚琦玉闻言却比着太后叫屈,“侄女什么招都使了。官家不爱来我这儿,侄女也没办法。谁知道官家最近怎么改了心性,那么喜欢往摘玉阁去!定是司寇珏那贱人,使了贱招!” “不过姑母,就算是易家捷足先登,榜眼和探花,又早在高中前就许了名门世家。可我爹不也给我七妹,捉了个二甲第三名回来?还有贾家,徐家,赵家这些个跟咱们亲近的人家,不都按照您的要求捉了个女婿回家。” “咱们在数量上,也算是压过他们一头。将来这些人在朝中,不都能为我们所用?就连官家都说了,今年的寒门之士,可是要予以重用呢!姑母就且宽宽心,咱们定不会输给那狂妄的司寇家。” 褚琦玉说着说着,想起件事,张开嘴便不怀好意地揣度起,“只是说来奇怪,昨日几家都想着法地为太后办事,偏这崔家二房,口口声声说为姑母你马首是瞻,竟连个三甲同进士出身都未捉到。侄女到底不知是他们故意与太后作对,还是别有用心。您瞧这事,咱怎么办?” 褚太后闻言面色一变。 可她却没发怒,只将两眼一眯,“怎么办?没捉到,就重新捉。我不管她褚芳华用什么手段,我只要她给我一个交代。” “去,把褚芳华给我叫进宫来——”
第115章 猜疑 消息传去伯府时, 褚芳华刚搓过跌打药歇在床上。 可一听说太后召见,褚芳华当即从床上弹起,满目都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她说今日怎么右眼一直跳, 原是在这儿等着。后知后觉嘶了一声, 褚芳华暗呼:大事不好。 碰巧崔宾从外边进来,瞧见站在地上的褚芳华, 张口阴阳道:“嘿呦,昨日才在礼部门前摔了个大跟头, 起都起不来,嚎地就跟要过去了般, 今儿就能下地了?褚芳华, 我有时候真不知,你这人哪件事是真, 哪件事是假。” 那头崔宾放肆嘲笑, 褚芳华却压根没挂在心上。她只于口中念叨着,“完了, 全完了。” 一边单脚蹦着往门外走。 可大抵是出门时太匆忙, 褚芳华绊着门槛, 吧唧一下又摔在了地上。只瞧崔宾见她摔倒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上前关怀, 而是漠然站在门内, 冷笑一声:“该。” 夫妻离心,这家可还叫做家? 褚芳华握紧拳头, 顾不得与之计较。她急声怒骂身后人,“崔宾, 你个混账男人,你莫笑。快扶我起来, 我要进宫去——若不然你也得跟着陪葬。” - 宝慈殿后头有座杏花园,是先帝驾崩前,叫人种下的。正值初春,杏花绽放。微风自东拂去,吹落院中一地雪白。偶有几片落去院中人肩头,倒也平添几许风雅。 褚琦玉百无聊赖撑在石案。 她的那双柳叶眼,紧盯着树下人袍角上那只耀眼的凤凰。褚琦玉在想自己若是穿上这身衣裳,一定比她更漂亮。她觉得姑母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时走运。既然她都能得到,那凭什么,她就不行? 她一定可以。 褚琦玉将嘴角勾起,金玉堆砌出的娇贵皮囊,败絮其中。或许是因为褚家的富贵来得太过容易,叫她早就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褚琦玉自诩是天生的凤凰,父亲的十四个女儿里,只有她站在了这里。 甚至太后,都不过是她走上那个位子的垫脚石而已。 可王权争斗,岂是儿戏? 司寇珏叫她掌的那三日权,她把内廷搅得苦不堪言。她却又将责任全部推去了司寇珏身上。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一切只是时机未到。 园子外头吵闹,褚太后转头瞧,“外头是什么动静?搞得地动山摇,成何体统!” 宫人压在腹前的手,攒满了杏花,却也不敢乱动分毫。她闻言垂眸躬身退去园子外查看后,又来禀报,“娘娘,平康伯府的二夫人来了。” “叫她滚进来。”褚太后的风度,装不过三秒。 褚琦玉捻起珍珠做的坠子,斜眼瞧向有来人穿过的院门,嗤然一笑。 她的笑,带着鄙夷。 褚琦玉张口打趣,“咦?二夫人,你这腿怎么着?一长一短的。难不成是急着见我们太后,出门给绊着了?还是说——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了报应?” 褚琦玉笑得张狂,且粗陋。 便说是这样刻薄的性子,齐鲤元又怎愿与之亲近?甚至在齐鲤元看来,她连司寇珏的一根手指都不如。 褚芳华站在两位贵人面前,低眉顺眼,再无了往日的威风相。她拖着受伤的脚踝,一脸窘迫,却还要陪笑道:“昭媛娘子,哪里话。妾身来见太后,自是健步如飞地赶着,只是要说这腿……” “却是妾身昨日在礼部门外捉婿时,给摔着了。” 褚芳华先入为主,不等眼前人先提,自己便将原由给抛了出来。褚琦玉闻言转眸望向太后,她故意把话重复给太后听,她十分好奇姑母的反应,“呦?竟是捉婿的时候,给摔了——怪不得把婿给摔没了。” 褚太后那边随手折下几只杏花,搁在了身边宫人稳稳端着的托盘上,瞧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摔着了?那摔得可严重否?既是如此,你怎么也不通禀一声,在家歇着便好。何故还特意跑来?你瞧瞧你这一路从外头走来,叫别人瞧去,岂不说我苛责?伤成这样,用不用我给二夫人找个御医瞧瞧?叫我想想……” “不若就叫你家大郎?” 折断的杏花,失去养分,就不再似枝头的鲜活。 褚太后折花无情,她自觉掌控一切,给人以威严压迫。她喜欢这种被人臣服的感觉,便抿嘴笑起。褚琦玉对上她的目光,跟着堆笑。这姑侄俩当真像极。 眼前人口蜜腹剑,她分明好言好语地在笑,却叫褚芳华胆寒。 褚芳华扑通一声跪了地,她慌慌忙,知晓今朝在劫难逃,“太后娘娘,妾身无事,妾身无事。不必叫大郎来瞧。都是妾身办事不利,如此哪里还有脸面推脱不来?妾身今日就是断了半条腿,也要到太后面前请罪。” “办事不力?”褚太后闻之发笑。 可话音刚落,她的表情便瞬间阴狠下来,“你也知自己办事不力。那今日就是真的断了你半条腿,也请不了你的罪。褚芳华,你是故意拿摔伤之事,与我作对吗?你难道不知,如今是什么时候?” 褚芳华大惊失色, 这些莫须有的罪责,她可但不得。 褚琦玉却见怪不怪,她甚至抬手为自己添了杯茶,怡然自得喝起。 “妾身…妾身……” 褚芳华无从辩驳,她也不知老天爷为何总是不愿与她站在一起。昨日礼部前那莫名地一摔,确实摔乱了她所有计划。可那个当下,在痛苦与太后两边,她只有本能地选择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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