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悦兰这话说得伤人。 无论是不是意有所指, 都叫人听了不舒服。 喻家舅舅闻言砸了咂嘴, 想长姐在晚辈面前,连面子也不给自己留, 当即回了句:“大姐这话说的, 这屋里统共就俩姓喻的,我若是外人, 那大姐成什么了?” 喻悦兰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她眯了眼,瞧着若不是儿子和儿媳在, 定是要说教弟弟一番。 此刻,筝难得安静如鸡立在一边。 想她已嫁来月余, 却还是没能习惯这家中纷乱复杂的人际。可又或许是太史家的人际太过简单,才叫筝难以适应与理解,他们之间的相处。往前哪怕是在宫里,都是别人捧着敬着她,从也没说要小心着这个,担忧着那个。更不会有人整天想着法的找你麻烦。 筝颔首安然,眼睛却左左右右地在眼眶里来回转。 她只道:人,就不能活得简单点? 崔植筠在母亲与舅舅的盎盂相击中平淡走过,他看似波澜不惊,却隐约透着麻木的意味。待到将食盒搁在喻悦兰身边的小案上,崔植筠便直言道:“母亲,这是内子与大嫂做的面食,今日我与内子过来,是有事与母亲相谈。” 喻悦兰望着站定在眼前的儿子,冷笑起来,“瞧瞧,我就说无事不登我这东篱阁。我儿,你原是在这儿等着为娘呢?不过为娘怎觉你们找我不像是好事的样子?” 喻悦兰一如既往。 喻家舅舅疼惜晚辈,出言相劝,“大姐,这孩子们什么话也没说,您就别急着下结论。不妨听听—— ” 转眸看向自家外甥,喻家舅舅点了点头。 崔植筠便将目光望向太史筝,筝望着崔植筠肯定的眼神,斗胆上前与喻悦兰张口说:“婆婆,儿媳今日前来,是想与婆婆请示……儿媳准备在保和坊开家面食店。” 话说之前,太史筝百般紧张。 可等这话一股脑说出去,筝也就彻底舒缓下来。接下来无论喻悦兰怎么说,她也都接受了。 “开店?!”喻悦兰的反应,没有出乎小两口的意料,瞧着她那架势,又将是一番喋喋不休,“植筠媳妇,家里是养不起你?还是苛待于你?你作为堂堂平康伯府长房嫡出的媳妇,怎能去做那些不入流的勾当?” 筝闻言没慌没恼,她接过了喻悦兰愤怒的话头,恭敬应了声:“婆婆,我知道您可能很难接受,儿媳做的这事。只是在这之前,您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喻悦兰素来说一不二。 她只要是认定的事,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很少能有被劝服的时候。 且瞧她当即反驳说:“说完?这事没得商量,为娘我今后还是要在汴京城混的,我可丢不起那人——哦,植筠媳妇,还是说…你现在是盘算好了,便只是来知会我一声?你可真长本事。” 丢不起人? 喻悦兰当是没有自知之明,伯府如今哪还有脸面可言…… 瞧着喻悦兰声势又起,喻家舅舅便趁势出言帮衬晚辈,“大姐,何故这般霸道?要我说,难道孩子们不跟你打招呼,这事他就做不成了?两个孩子是尊重你,才斗胆前来与你相商。你怎么着也得听孩子们说完。大姐,老了老了,你那脾气能不能改改?你这个样,往后哪个晚辈还敢往你跟前孝敬——” 喻家舅舅语气着重落在最后。 他看着面上是在帮着小两口说话,实则却是在帮长姐维护与晚辈的关系。 喻家舅舅心里清楚,自己家长姐就这么一个儿子与媳妇,将来老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不还是得靠着他们两口子?既然现在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又何苦再去逞年轻时候的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喻悦兰听着弟弟的话,收敛了几分。她不张口,就是最大的表态。 喻家舅舅这才敢与太史筝道:“外甥媳妇,说吧。莫怕。” 筝颔首道谢,转头便跟喻悦兰说起了发生在宝念身上的事,以及那日在院中与仓夷她们表述过的想法。可一直到筝讲话说完,喻悦兰都沉思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似乎听了进去。 筝试着再加了把劲,“婆婆,这些女子或许正与您当年,陷入了一样的困境,差的就是有人能帮上一把,将这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儿媳想做的事,不为盈利,仅是觉得有意义。” 喻家舅舅听闻太史筝坚定地叙述不禁为之侧目,他觉得长姐能有这样的媳妇,是种难得的福气。 如此,长姐将至暮年, 他也安心。 然提及当年,喻悦兰终有几分意动。她追忆起当年困苦,若非是老主君伸手拉自己的那一下,恐这辈子就再无翻身的机会。她知晓落难时,那无助的滋味…… 所以今日,是喻悦兰因为感同身受,而第一次改了主意。她抬眼看向儿媳妇,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植筠媳妇,若想叫为娘同意这事也行,只是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筝见事有缓和,转悲为喜,直呼:“条件?答应答应,婆婆说什么儿媳都答应。除了叫我答应…给二郎纳妾……” 崔植筠闻言不可思议看向自家媳妇。 想她到了这份上,还能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真是不易。 喻悦兰却冷笑,“纳妾?你俩这才成婚月余,为娘就是再急,还不至于做跟三姑奶奶那颠婆子一样的事。” “大姐,慎言。”喻家舅舅开口提醒。 喻悦兰白了他一眼,继续跟小两口说:“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你俩得快些生孩子。最好是开春就能怀上。” 原她是在这儿等着。 只瞧崔植筠这边刚接过傅其乐热心递来的茶,才饮了半口,便在听见母亲的话后猛然呛了一下。 屋内气氛缓和,喻悦兰转头瞧着自家那事事优秀的儿,故意说道:“我儿,你自小用功,事事不落人后。可偏你的亲事,叫为娘愁白了头,如今这绵延子嗣的事,又被老三那俩不着调的,抢了先。你说说,为娘能不替你操心吗?” “所以,植筠媳妇……” 喻悦兰扬声提醒,筝在长辈面前猛地抬起羞红脑袋,“婆婆,我在!” “这条件,你可答应?”喻悦兰问。 筝却亦有此意。反正与崔植筠生孩子是迟早的事,她便应下再说:“生,婆婆,我俩这就回去——” 生。 崔植筠好似预见了太史筝将要吐出的那个字,连忙起身,轻掩去了她的半张脸,转眸抬手拾起剩余的,要带去老三那的食盒,崔植筠与喻悦兰语无伦次道:“母亲,您若无事,我俩这就生……” “回去了。” 太史筝没能说道口的字,倒被他无心说出。崔植筠顿觉失言,瞬间涨红了脸。再瞧有了太史筝的应答,喻悦兰心情大好。随手一挥,便放了小两口离去。 筝被崔植筠一路拽着退出屋去,只余下她那声欢快的:“婆婆,舅舅,媳妇告退——” 喻悦兰摇摇头,伸手就去打开儿子带来的食盒,她瞧着食盒中,像模像样的面食跟身旁人道了句:“瞧着这面食蒸的不错,喻大壮,你走时拿走些。” 彼时,喻家舅舅还为在今日这事能圆满解决,而感到欣慰,却在听到喻悦兰的话后面色一变。 “大姐……”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 - 院中,措措为主人的到来而欢快摇尾,太史筝欢喜走去,全然将自己方才答应的东西抛在脑后。她只觉开店的事,总算能安心地进行下去。 婆婆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牵着措措,高兴地跑了几步,筝不见人跟上来,便回眸相望,“二郎,你怎么不走了?” 筝朝崔植筠挥挥手。 崔植筠却似没注意般,一意向前走去。 他边走,边沉思着。 开春前…… 他俩连洞房花烛都未成,一次那事都没办,生孩子的事,又如何提上日程?他这糊涂媳妇,还真敢应。且看其他屋的,哪个不比他们成亲早?甚至大哥这么多年,都未有所出。 老三他们也是成婚两三年,才有了头一胎。 崔植筠想至此处,愁眉莫展。他可知,应了喻悦兰,是个什么后果…… “二郎,你怎么了?瞧着是有心事?母亲答应此事,没有为难,你不高兴吗?”筝瞧着崔植筠蹙着眉,一直到了眼巴前。崔植筠怔然抬头,开口就问:“小筝,你到底知不知,自己方才都应了些什么?” “知道啊。”筝说着说着,转而伸手害羞地点了点崔植筠的胸膛,“跟筠哥哥,你生孩子呗~” “……” 崔植筠默而无言。 筝继而又道:“可这不是咱俩迟早的事吗?什么时候答应婆婆,不都一样吗?啊——还是说,二郎你对自己没信心!” 筝越说越没谱。崔植筠无奈叹了口气,想这事也急不得,便道:“走吧。” 筝却一脸扭捏地答,“走去哪?是回去生吗……” “……” 崔植筠无言伸手按着太史筝的脑袋,将人调了个头。 “走,去银杏阁。”
第83章 谋算 将要临近银杏阁, 太史筝一边牵着措措,一边甩着崔植筠的手臂,高兴地向前走。崔植筠转眸瞧着她那一脸幸福的笑模样, 只觉得发愁。却又不想去破坏太史筝的好心情, 便摇摇头,没去言语。 等小两口转过弯, 准备往银杏阁去, 崔植筠却猛地被太史筝推回了方才经过的转角, 不明所以地猫了起来。 “你这是作甚?”崔植筠一头雾水。 可当他不经意垂眸,竟瞧见太史筝在自己身前半撅着腚, 探头探脑地向外望。崔植筠顿时扶额不语, 太史筝这姿势未免有些太过妖娆。 筝却没在意地往身后挥了挥手,“哎呀, 你小些声。二郎你瞧那从银杏阁出来的人, 是不是邹娘子和……” 崔植筠答曰:“县马。” “啊?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筝惊得猛然直起身子,却正巧撞上了崔植筠微微弯腰垂落的下巴。这力道, 差点没给崔植筠撞的眼满金星。 筝哎呦一声, 摸了摸受伤的后脑勺。 崔植筠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下巴的痛, 伸手轻轻搓了搓太史筝受伤的脑袋,似是用温柔的语气, 说着责怪的话, “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叫我小声些, 你自己倒先跳起来了。” 筝将手掌垂下,任由崔植筠揉搓自己的脑袋, “我不是太惊讶了嘛……” 不,是太八卦了。 筝的好奇心驱使着她, 继续向外看,脑袋上的疼也渐渐被崔植筠消散,她望着邹霜桥被崔植林搀扶着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禁疑惑道:“二郎,这邹娘子的腿怎么一瘸一拐的?是被谁打了吗?” 筝说到此处,开始脑补出一番大戏。 想着想着,她便不觉倒吸了口凉气,“这邹娘子这会儿从银杏阁出来,该不会是离开咱们那半路截住老三,老三犯傻被明月误会,然后——被宋老六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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