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晟……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没有让他照顾好女儿,因为她知道这不需要她多言。 深爱之人,自有默契。 可是她担心,他会忘了照顾他自己。 刮骨疗毒面不改色的姜晟,唯有在妻子面前才会泪如雨落。 她像洄水一样有着温柔而磅礴的力量,包容他的好与坏,也是他唯一的家园。 但是阿颖还是走了,只留下年仅三岁尚且懵懂的女儿。他们在洄水相遇相爱,便为女儿取名为洄。 那些年姜晟在外征战,不放心将年幼的姜洄托付与旁人照顾,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姜洄是在父亲的怀里和马背上长大的,小小一团时便被高襄王裹在胸前怀中,看过长河落日,看过无边草原,沐浴过洞天福地浓郁的灵气,也在腥风血雨中穿行而过。 姜晟铁骨柔情,当爹又当妈,把对亡妻的思念也化为满腔爱意倾注在女儿身上。她就像飞驰在南荒之上的小马驹,无拘无束,斗转星移,小花骨朵也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成了南荒最美的花朵,就连妖族也对她垂涎三尺。 姜晟在旁人的提醒下,才意识到女儿长大了,不能再留在南荒妖泽。若她能开十窍,成为异士,那便训练她当一个将军也不错,但诸多异士尝试教导,尽皆失败,她此生注定只能是一个普通凡人。她最好的归宿,便是回到繁华安稳的玉京,当一个尊贵的郡主,找一个疼惜她的夫婿,享尽荣华,安度此生。 即便姜晟万分不舍,但为了姜洄余生幸福,他还是选择了回到玉京。他本以为姜洄会喜欢玉京的繁华,可看到她哭得这般伤心,姜晟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自己年少之时便悖逆不驯,逃离了家族的约束,如今打着为姜洄着想的名义带她回来,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初心? “阿颖,我该怎么做,才是对洄洄好?”姜晟唉声叹气,眼眶湿润,“你若还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姜洄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到了阿父,他温暖的手掌轻拍自己后背,抚平她心中的不安。 这梦太过美好,让她舍不得醒来。 可是她睁开眼,却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她在一片白雾中迷茫地穿梭着,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阿父……阿父你在哪里……” 她喃喃念叨,心下逐渐慌乱。 人呢……人怎么都不见了? 忽然,她看到前方出现一个身影,纤细窈窕,应是个女子的背影。 姜洄大步上前,她手搭上对方的肩膀,那人回过头来,两人双双愣住。 因为她们看到的是同一张脸。 自己的脸,是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哪怕日日抚触,却无法亲眼看到。即便是借助镜面水面,那也是相反的一张脸。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细看却还是有不同。一人脸庞消瘦些许,一人眼神更显稚嫩天真。 姜洄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否则怎么可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呢? 而且这个“自己”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向前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都说做梦不会痛。 对面的自己眨了眨眼,也伸出手来掐她的脸颊。 疼痛让姜洄眉头一皱,她手上也用了力气掐下去。 笑话,做梦还能被“自己”欺负了! “嘶——”对面的“姜洄”瞪圆了眼睛,“你撒手!” “呵!”姜洄冷笑了一下,非但没撒手,反而更加用力。 两人较上劲了,眼对眼脸对脸,下了狠劲去拧对方。 双方心头都涌上一股疑惑——为什么做梦还这么疼啊? 还没等姜洄想清楚,便感觉手上一空,对面之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未曾出现过。
第3章 梦蝶 下 姜洄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过来,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的脑袋像是被车轮碾过了一般疼痛,喉咙也有灼烧之感,身上更是到处酸痛。 她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抬眼看向四周,只觉得房中熟悉又陌生。 “这……”她失神地环视周围,忽然发现这是自己原来的闺房。 昨夜的记忆一幕幕掠过脑海,她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记得自己施展了血祭术,想要和祁桓同归于尽,如今自己活下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计划失败了…… 祁桓将她安置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心思? 姜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换衣服,便向门口走去,一推开门,便看到一个青衣侍女正捧着盆水向自己走来。 “夙游?”姜洄扶着墙,哑着声叫出对方的名字,“祁桓在哪里?” 夙游见姜洄穿着寝衣站在风口,忙疾走两步上前:“郡主,这里风大,您赶紧回屋。” 郡主? 姜洄皱了下眉,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功夫细思,她一把攥住夙游的肩膀,厉声道:“祁桓呢!他死了吗!” 夙游一怔——祁桓是谁? 她忽地想起来,昨天郡主是带了个奴隶回来,就叫做桓。 没想到郡主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夙游答道:“他便在外面候着。” “让他来见我!” 姜洄的语气让夙游觉得有些异常。 夙游原就是侯府的侍女,姜晟封王后,侯府也成了王府,只是直到今年高襄王携女回京,她才第一次见到王府的主人。 生于南荒的郡主不像玉京贵族一般傲慢,也没有使唤奴隶,让人服侍的习惯,因此她这个院子平日里是没有侍从奴隶服侍的,只是因为前一夜喝醉了酒,她才奉王爷之命服侍她洗漱入睡,又在这等着她醒来。 方才她思忖郡主也该醒了,便去打了热水让她洗漱,却没想到一来便看到郡主未着外衣站在风口,神情也与以往不同。 总觉得多了几分慑人的压迫感。 夙游也不敢多想,立刻便让人去把那个奴隶叫来。 奴隶天未亮便已起床,早在门口等了许久,因此姜洄有令,他几乎立刻便来到她面前。 昨天的衣服已被高襄王撕毁,府中管家让人另外给他一套合身的衣服。虽是粗布麻衣,但他身形修长,容貌清俊,无需华服也自有贵气。一早上便有不少经过的女奴为他动了心。 姜洄一见祁桓,便又动了杀心,即便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对方,她也不甘心被困一辈子,与他当结发夫妻。 因此当祁桓走近时,她没有犹豫便自袖中抽出琅玉鞭,向他狠狠挥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祁桓不躲不闪,这一鞭正好抽中他颈侧,一声脆响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夙游吓得手中铜盆落地,水花打湿了姜洄的裙摆,她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额头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求饶道:“郡主饶命!” 姜洄怔怔看了夙游一眼,疑惑她的语无伦次,又看向祁桓。 他似乎也有些疑惑,但还是跪了下来,身形笔挺,如松如竹,只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姜洄,颈侧很快便浮出了一道鲜红的印子,缓缓地渗出血珠。 姜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哑声问道:“你为什么跪我?你……为什么不躲?” 祁桓眼睫微颤,随即答道:“主人所赐,奴隶不得退避。” 姜洄讶然,皱了下眉,喃喃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主人?你唤我主人?” 祁桓没有抬头,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之声:“昨夜,苏府已将奴的身契转给姜府,郡主便是新主人。” 姜洄脚下踉跄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祁桓。 这时她才留意到,对方身上衣着与府中侍从一样,堂堂鉴妖司卿,怎么可能穿这样的粗布麻衣? 还有,祁桓怎么可能这样跪她,还口称她为主人? 姜洄脑中阵阵抽痛,她踉跄着扶着墙壁站稳,颤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夙游抬了下脑袋,战战兢兢答道:“已是辰时了。” “不是。”姜洄摇了摇头,十指因用力而苍白,“现在是哪一年?” 夙游忙道:“武朝一千两百三十六年。” 姜洄心头猛地一颤。 以她所知,今年应该是武朝一千两百三十九年才对,但时间对不上了,她回到了三年前,如今的她,才十六岁,是跟随父亲回到玉京的第一年。 此刻记忆也慢慢清晰了起来,醉倒前苏妙仪的话掠过脑海。 ——再有几日便是帝烨寿辰。 她想起了现在是何时了,也想起了她与祁桓真正的初遇。 那一日,苏妙仪约她到府上赴宴,教导她几日后帝烨寿宴应注意的礼仪。席间苏妙仪开了一坛术士所酿的酒,她自以为海量,贪杯多喝了两壶,后面苏妙仪说了什么,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隐约记得苏妙仪要送她一些奴隶,她醉醺醺看了看,便摆手拒绝了,她不习惯身边有人跟前跟后地服侍。听说苏妙仪便将那些奴隶都发卖给了姚家。 之后帝烨寿辰上,妖族侵扰,死伤无数,帝烨震怒,下令鉴妖司彻查防范疏漏之处。寿宴上,姚家的一个奴隶挺身而出,护驾有功,得到帝烨嘉奖,后又因为帮助侦破了妖乱之案,被特许脱去奴籍,调入鉴妖司。 那个奴隶,便是后来的祁桓。 在苏妙仪府上时,她便见过祁桓,因为她没有接受苏妙仪的好意,祁桓便成了姚家的奴隶。 而现在历史变了! 姜洄呼吸一窒——祁桓被她带回来了! 此时再看向院中,姜洄忽然觉得连阳光都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初晨的光洒落在院子里,还携着三分凉意,阶前的草木绿得葱茏,滚动的露珠让舒展的花瓣更显娇艳。 姜洄想起来这些花,这是父亲从南荒带回来的种子,亲自种在她的院中。 一年半前,因为父亲出事,高襄王府被封查,这些花也因为无人浇灌枯萎了。 姜洄怔怔地走了过去,伸手去触摸那开得正艳的花朵。花瓣柔嫩微凉,触感是那么真实。 花还开着,父亲也还活着。 姜洄这时想起了昨夜在父亲怀里的一场痛哭,原来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她心头一阵酸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泪却滚落下来。 夙游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鼓起勇气抬起头。 站在台阶上的少女衣衫单薄,不染脂粉,却明艳如骄阳一般,有着玉京贵族少女们没有的生动与绚丽,泪珠滴落在花瓣之上,比朝露更晶莹了三分。 “郡主。”想到姜洄平时待人和善,夙游担忧地唤了一声,“外边风大,您小心着凉。” 姜洄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跪着的两人。 “起来吧,别跪着了。”姜洄轻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 夙游和祁桓听了这话,才从地上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姜洄循声望去,便看到迈着阔步走来的高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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