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儿也带上了些气性儿,“依我说,此番消停些罢。齐二爷没能要了你的命,算是格外开恩了。” 然,不独姜矜,便是苏氏,亦都睁大了眼,直拿手拧着他胳膊上那二两肉,“你怎的这般说你妹妹!那齐家老二,为了一个贱婢,竟欺得你妹妹连月噩梦,这事儿不能这般算了!” 苏氏哪能任自己的心尖尖被人这般羞辱,当即扭过头,不去瞧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要报仇你们便去!反正儿子我没出息,还指着多活两年呢!”姜直烦躁得起了身,见不得这母女俩掉眼泪,径直离了妹妹的院子。 好言难劝作死的鬼,真真儿是气煞他也! 姜矜半躺在床上,锦缎垫子靠在身后,脸上犹自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到底不敢相信齐二爷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竟能做下此等事儿来,当下招了金玉过来,为自己梳洗更衣。 苏氏不放心,牵了她瘦骨伶仃的手,“你起来做什么?!且歇着罢!” “女儿自幼与翠玉一起长大,情分自是有的。她遭了难,女儿想去瞧她一眼。”姜矜面上带了些失落,心中犹自带着一些希冀。 眼见为实,她却要瞧瞧,翠玉是否如大哥所言,没了个人形儿? . 齐墨璟站于黑暗中,打眼瞧着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时锦。 今儿个天未黑透,他便赶回来了。岂料她只躺在床面上,连惊醒一次都未,显见是个心大的。 “呵……”他轻笑一声儿,转身出了房间。 门才被挂上,时锦便于黑暗中睁开了眼。 小几上留了烛火,并一些吃食。她轻吁口气,捡了吃食,面无表情得径自吃了些。 第104章 风雪夜归 “啊!”姜矜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往后倒去。 幸好身后的金玉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倒过去。 然,便是如此,姜矜的脸亦苍白得没了丁点儿血色,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 她的手脚冰凉,却带着难得的潮湿,整个人仿佛又浸入到那个可怕的梦境里,浑身颤抖着。 苏氏也骇得不行,赶忙着人锁了门,把那道鬼般的影子锁进屋中。 几人又往远处挪了挪,于另一边的堂屋坐了,各自心有余悸。 此间是姜家在郊外的一处庄子,房屋自比不得姜府华丽,堂屋只一张烧得暖意融融的土炕,上铺着还算干净的棉布被褥。 姜矜坐在炕上,暖了好久,那冰凉的寒意才一点点消散了些。 苏氏仍不可置信,说出来的话儿带着些犹疑,“刚刚那个,是翠玉?” 姜矜缓缓点了点头,咬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去想,地上的那一团。翠玉显然是数次想要逃跑的,却被人折断了手脚,只能靠着臂膀去爬。 不独是手脚,待她瞧见自家小姐时,口中嗬嗬有声,想要往小姐脚边扑。那发自喉间的声儿带着粗哑,显是被毒哑了嗓子。 最可怖的,是她身上的伤痕,青紫一片,昔日柔白的皮肤沾染着无数纵横的伤口,那是来自许许多多人的凌虐…… 姜矜越想,那些细微之处便于脑中越发明晰,每一处伤口、每一道笞痕,便连着血肉翻开的模样,一道儿自她脑海中滚过。 没来由的,她突得扑到炕沿,撕心裂肺得呕了起来。 苏氏吓坏了,赶忙连同金玉一道抚着她的背,声音儿里已染上了哭腔,“矜儿、矜儿,咱以后不招惹那魔王了……我让你爹去给他道歉……此事便这样了……好吧?……” 实是那视觉冲击太过强烈,闺阁中的女儿家,又怎能受得了这般血腥? 姜矜只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完了,待到吐无可吐,这才接了金玉手中的茶盏,漱了下口。 她浑身软绵绵的,没甚力气。待得微阖了阖眼,又积蓄了一点力气,这才带着些气若游丝儿的声儿,“翠玉……埋了吧……” “噹”得一声儿,金玉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面上,连带着茶水并茶叶滚了一地。 苏氏横了金玉一下,让她先行出去。 金玉慌手慌脚得出了门,待得将堂屋的门掩上,身子这才不自觉得往下出溜。 苏氏虽慑于自家女儿话中的狠意,却还是带着些惴惴,“你这般……又是何必?” “翠玉这样,活着亦是痛苦不堪,倒不如让她一了百了。”姜矜垂了眼睫,声音软绵绵的,说出的话儿来自带一股子凉薄,“只不过,女儿自会为她报仇便是了。” “报仇?!报的哪门子仇!”苏氏骇然盯着自家女儿,从未想过娇憨可人的女儿,竟有如此一面,“更何况,你爹人微言轻,咱们怎么能撼得动靖安侯府?” “娘亲难道没听坊间传言?”姜矜说至此处,眼中带了些孤注一掷的神采,目光灼灼而面染红晕,瞧着比之平时更添一些魅色,“太子已着礼部于辖下各州郡遴选美人,明年,乃大选之年!” 不止是为着报这份仇,他们姜家早在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便没落了。哥哥又一心舞刀弄枪,没个正经差事,若不走擢选这条路子,怕是也寻不着什么好亲事。 左不过放手一搏,她姜矜,才不信命! . 二爷接连好几日没回来,时锦算是吁了口气。 吃食这一块,许是嘱了人,每每饭点便有人送来吃食,连着一碗苦药汁子。其他一应不缺,单只不能出门这一项,顶顶熬人。 柳意不是没想过偷偷带时锦出去,却被时锦否了。 她本就是奴婢之身,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比柳意,逍遥自在。 时锦慢慢习惯了一人呆在房中,偶尔开了临街的窗子,瞧外间行色匆匆的百姓,并拿着碗儿乞讨的乞儿。 待瞧遍了窗边景色,她又想,自己是幸运的,没有缺衣少食,便是这一点,足够她感激二爷。 渐至心平气和,又让柳意自贺神医那边借了医书,自学了,又将不解之处一一记下,只待有机会了再请教神医。 她其实于毒这一块亦想涉足。倒不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只是念着数次危险,若是有些保命的手段,岂不更好? 然终究只是想想,未曾付诸实施。 转眼入了腊月。 腊月的南阳府亦是滴水成冰。 往年一进腊月,那年味儿便来了。 也不知今年是因为受灾的原因,还是其他缘由,时锦只瞧着街上行人俱都匆匆,比之以往更是人烟稀疏。 刀风割面,她探了手到窗外,细白的雪花裹挟着雪粒子直往怀里钻,竟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待得傍晚,天色昏沉,天地间已罩了一层白。远处的房屋、城墙俱都白茫茫一片,便连巡逻的兵士,俱都裹紧了衣裳,长长矛杆仿若经了霜,透着森寒的光。 听柳意说,五皇子那边于灾民越冬这一块做的很是不错,又修了善堂,应是不会有多少人倒在这银装素裹的冰冷世界。 只归期未定,也不知何时能启程回京。 时锦眉眼倦倦,竟是有些想阿弟了。 连日来的静思,她已是有些软了脾气。她想去见阿弟,不想困囿在这一方天地。 晚来风雪越急,时锦用过饭,正拢了书瞧,便听得外室房门轻响,是侍墨的声儿。 时锦自去瞧,便见侍墨开了房门,正搬着二爷往屋里来。 “快来搭手!”侍墨一声轻喝,时锦才缓过神来。 二爷此时正蜷靠在侍墨肩头,纤长睫毛轻垂,掩去了惯日里的薄凉。他的面色极白,带了些连日来的倦,薄唇没了血色。 “这是怎的了?”时锦与侍墨一道,把二爷放到床面上。她就着手中烛台,瞧见他左胸口处一片濡湿鲜血。 “一群打家劫舍的流亡山匪,等在二爷回城的道上。”侍墨言简意赅道。 要说那一剑,二爷原可躲过,可不知为何,却被人直抵胸口。 “怎的不直接去找贺神医?”时锦心下略慌,直取了药箱查看伤势。 侍墨心道,二爷偏要回来,自己能耐若何?! 偏这话不能与之道,他只含混着说,“我不惯常去那边,雪紧风急的,又怕迷了路。” 时锦没有细究,只拿了惯常做活的剪子将伤口附近的衣料绞碎。 第105章 哄他吃药 玄色衣裳被绞开,露出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血仍自往外渗,时锦嘱侍墨烧了热水,又着店小二取了烈酒来。待得一切就绪,她先将伤口处的污血用帕子拭净,再拿烈酒洗了伤口。 待得伤口清理完毕,她才瞧见那伤口不算大,只血流的略多,瞧着吓人。 当下心中略安定了些,只捡着最好的止血药敷上,又拿银针封了心口就近几处穴道,配合那药一起止血。 不过须臾,血见止,不独时锦,便是侍墨也跟着松了口气。 “二爷应是无碍吧?”侍墨擦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得问道。 天知道他瞧见那一刀刺入二爷胸口时,他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住了。 岂料二爷却是神色如常,杀完最后一个余孽后只翻身上马,半分也没耽搁。 也就快行至客栈时突得捂住胸口晕了过去,显见着不大好了。 “瞧着凶险,伤口却是不深,好好调养着,应是无碍。”时锦答道。 如此侍墨也便彻底放下心来。 时锦似想起什么,又端着烛台行至靠外间黑漆木桌边开了一副药方拿给他,“这些药劳你跑一趟,配齐了熬好送过来。二爷到底失血过多,合该补补。” 侍墨得了药方,自去买药不提。 时锦瞧着那血没再往外渗,便又取了纱布帮他包扎。 她将银针收回,拿纱布比量了一下,只觉二爷身上衣裳着实碍事,便俯了身去解他衣上盘扣。 那盘扣乃墨色染朱玉石,触手沁凉。时锦驾轻就熟,只略略俯身,便将一排玉扣解开。 待得触及里层衣带,她尚未抽开腰间绳结,蓦得,身下之人便擒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于此同时,令时锦害怕的那双清冷的眸便盯住了她。 他的眸中不带一丝儿情绪,黑沉沉的,在跳跃的烛火下透着诡异难辨的冰凉。尤其被他那遍布寒气的手擒着,时锦仿若在跟一个不似活物的人对峙。 这种感觉让她先自打了个哆嗦,想要挣脱他,却被他冷凝的话儿截断,“你在做什么!” “奴婢想着给您包扎一下伤口。”时锦大着胆子回答。 感受到二爷钳着她手腕的手略松了松,她大着胆子把手抽了出来。 瞧着二爷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便又去抽他腰间的绳结,只那手带了颤,止也止不住的颤。 几次三番没有解开简单的绳结,时锦干脆牙一咬,抓起一边的剪刀,把那个绳结整个儿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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