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那没有表情的脸终是黑了黑,唇抿得更紧了。 一片沉默中,时锦将他的衣裳绞了个干净。二爷不配合,她也不好让二爷挪动不是! 待得确认没了阻碍,她这才于一片静默中扬起头来,“二爷,奴婢帮您包扎伤口,您瞧瞧能不能往起坐一坐。” “不能。”斩钉截铁的声儿,隐隐还有些咬牙切齿,“坐不起来。” 时锦无法,只硬着头皮去扶他。 正自奋力扶二爷,侍墨正好端着药进来。他只略略往里瞧了一眼,便瞧见二爷一身破碎衣裳挂在肩头。他唬了一跳,顾不上细看,直接捂着眼睛转身,就想往外跑。 “二爷,奴才什么都没瞧见!你们继续!”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想把药碗搁在一边的黑漆木桌面上,口中犹自带着些苦口婆心,“只是您现在受了伤,且小心些伤口……” 他话未说完,时锦小小惊呼了一下,“二爷!” 那原本止了血的伤口又绷裂开,有鲜血渗了出来。 “站住!”二爷一动气,血流的更多了。 侍墨这才犹疑着转过头来,打眼瞧见二爷胸口的鲜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奔至二爷跟前,帮着时锦一道止血。 齐二爷清冷冷的眸染了红,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显见得是气得不轻。 时锦又洒了不少止血药上去,奈何二爷气血翻涌,她当下封了周遭穴道,急与二爷打着商量,“二爷别动气!您这样会失血过多……” 探手抚着二爷胸背,她心中也慌得厉害,便连之前对二爷的那点惧怕也淡了些儿。 侍墨亦是自扇了个嘴巴,“都怪奴才!嘴欠!” 二爷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口的那一团火,眼不见为净。 两人又着忙一遭,可算是止了血,且把纱布包上了。只二爷面如金纸,显见得进气多出气少了。 侍墨理亏,直接端了药碗给时锦,这才逃也似的离了屋。 时锦端着药碗,打眼瞧着闭眸不言的二爷,心中也跟着犯难。 心中那点医者仁心又犯了,她陪着小心与他道,“二爷,该喝药了。” 二爷只闭着眼,不理她。 时锦无法,又想及以前哄阿弟吃药时的情形,只拿言语哄他,“二爷若是怕苦,奴婢让侍墨给您准备些蜜饯?” 瞧二爷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她又壮了壮胆子,“要不,奴婢给您唱首歌儿?” 她将药碗搁在床头小几上,手略微顿了顿,轻轻拍在了二爷身上,“……乖……二爷且喝些药……” 她那一句“乖”才出口,二爷蓦得睁了眼。 时锦吓了一跳,正想告罪,便听他言,“我若喝药,有个条件。” 时锦隐隐觉着不好,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他,“什么条件……” 她话未说完,便见二爷径直坐起身,取了小几上的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时锦瞧得目瞪口呆,正欲说话,却被他圈揽着将口中的药渡了过来。 她气得不行,偏偏他胸口有伤,只不敢挣扎,如是便好似默许一般。 那药汁子极苦,时锦紧闭着唇,却还是被他灌了些进来。 她的脸皱成了一团,待得他心满意足得离开,她的眸中也泅了两汪雾蒙蒙的泉。 二爷的心情确然好了不少,连日来的烦闷亦一扫而空。 他自在得躺于床上,唇角也跟着勾了勾,“想嫁贺怀远?想都别想!” 时锦无声得瞪着他。良久,她还是觉着该说清楚些才好。 “奴婢并没有想嫁贺神医!”她自剖心迹,“只您那日凶蛮得问奴婢,奴婢一紧张,便脱口而出了。” “这么说来,倒是爷的不是了?”二爷的声儿凉幽幽的,辨不出喜怒。 “不、不是……”时锦斟酌着用词,“只是贺神医之前有提过收奴婢为徒。奴婢想着您应是不会同意,心中又惦念得紧……” 第105章 归期渐近 “惦念得紧?”二爷轻嗤,“便是你这几个字,爷便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时锦当下气息一滞,整个人瑟缩了下。 二爷瞧她神情委顿,却还是硬着心肠与她道,“待得回了颢京,便是寻位宫中女医为师也无不可。但他,绝无可能。” “……是。”时锦眼睫下垂,声音儿带了些萧瑟。 两人一时无言,只余窗外呼啸的风声儿肆虐,越发显得内室一片阒寂。 良久,二爷一声轻咳,打破沉寂,“不是要唱曲儿?” 时锦抬头,双眸似能说话般瞧了他一眼。待得确认二爷没再开玩笑,她轻启了唇,哼一首不知名的谣,“一东一西天上星,一聚一散水中萍。一来一去道傍人,一颠一倒花下巾……” 声音温软,于漫漫寒夜中逸出一点子思乡念人的愁绪来。 齐墨璟听得认真,以前无数次听她哼唱,大抵是境况不同,个中意味又有不同。 以前听她吟唱,那字词间总漫着无尽的凉,悲凄凄得仿若无根的浮萍,聚散无常。现今再听,虽则婉转愁肠,眉间眼梢却极平和。 待得余音微落,他抬眼瞧着床帐顶端,“可是想你阿弟了?” “是有些想了。数月不见,也不知他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奴婢?”提及阿弟,时锦眼中又染了细碎的光。 二爷短暂沉默,“待回京时,爷带你去瞧瞧你阿弟,可好?” 时锦微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再三向二爷确认,“二爷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二爷想说,何时骗过她。可一想到贺神医的事儿,那话便转了个弯儿。 时锦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便是连日的烦闷都抵不过她现下的好心情。 当下卧于二爷身侧,话儿也跟着多了不少,“二爷不知,奴婢阿弟他身子娇弱,每每寒冬,总要咳上一咳,若无好药吊着,怕是极难捱的……以前阿爹在时,自然少不了他的汤药,只是……” 她只沉默一瞬,又欢喜起来,“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光是四小姐给的那些银钱,加上奴婢的月钱,也尽够阿弟用药了……” 自打时锦进府,齐墨璟见惯了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瞧着她眉眼弯弯、唇角染笑,更遑论声音中透出的欢快,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中亦沾染了些自己未曾察觉的暖。 偶尔附和一句,便是简单的“唔”和“嗯”都足以勾起她滔滔不绝的话儿来。 如是这般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折腾至天色微明,时锦才沉沉睡去。 待得侍墨一早儿端了饭来,便见缠着绷带、赤着上半身的二爷正以手抵头,半侧着身目不转睛得瞧着里侧睡得正酣的小婢女。 侍墨简直没眼看自家二爷,慌忙忙放了饭菜在桌面上便出了屋子。 时锦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在终于睡足后,她迷蒙着睁开眼,便瞧见头顶位置是二爷那张放大的俊颜。 “醒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慵懒,难得的温和。 “嗯……”时锦又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不然哪能瞧见二爷对着她笑? 待得她复又睁开眼,再次瞧见二爷那张眉目含情的脸。 鬼使神差般,她探手捏了捏他的脸,指尖自他犀利的眉峰间划过,最终落于他唇畔。 若说这是个梦,那也太真实了些。 二爷挑了挑眉,竟不知自家小婢女这般大胆。然他只闭口不言,倒想瞧瞧她要做些什么。 时锦瞧他眉眼不动,亦未曾制止自己的越矩之举,心中笃甚,当下又大胆了些,口中兀自喃喃,“倒真是个梦呀~” 言罢,唇畔含了笑,瞧着温婉可欺,实则大胆至极。 她揪起一畔水色烟罗腰带,趁二爷愣怔间覆在他双目之上,“你这双眼实是可畏,便是在奴婢梦中,且消停些罢!” 那烟罗腰带极宽,层层叠叠的纱覆在二爷面上,便是连其余部分也瞧不真切。 色授魂与,时锦隔着那柔软的纱将唇贴向他。 纱线通透细腻,二爷只瞧见隐隐约约的影儿,下一瞬,她贴着他,虽无半分动作,却足以让他心跳猛滞。 僵着身子良久没有动作,他轻唤她,“时锦?” 然回应寥寥,他稍一侧头,水色烟罗腰带便滑了下去。 眼前再无遮碍,他垂眸一瞧,便见她温软倚在他身侧,唇角略挑,双目微阖,显然仍在梦中。 . 待时锦彻底睡足,二爷早已没了踪影。 外间黑漆木桌面上用垫着棉罩的食盒盛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并暗黑色的苦药汁子。 食盒旁一齐整纸条,被食盒压着一角。 时锦抽出纸条,见上面写着“子时方回,勿念”几个字,她的面上不由染了些红。 先会儿沉于梦中,她仿佛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拼命想要驱散心中燥意。 实是话本子瞧多了,每一个话本儿主角都有一张齐二爷那般齐整的脸面。 抿了抿唇,时锦自取了粥用下,又喝了苦药汁子,这才又攀至窗缘瞧雪。 晴雪冬阳,天地一片银装素裹。时锦自窗畔外边缘处抓了把雪,团成一团,登时手中便多了只圆胖胖的雪球。 然那雪球并不牢靠,只在房中略搁了搁,便化成一滩积水。 时锦记着二爷说,回颢京时瞧阿弟的事儿。心下有些惦念,又不知何时方归。 正心中思量,便听门响,柳意那声儿自外而内,传了进来。 时锦行至门边,发现那门没像往日般锁着,当下犹疑了下,到底开了门。 柳意一脸惊喜,当下跳进来给了时锦一个拥抱,“可算不用隔着门了!” 时锦接着她,眉眼亦带着笑。隔着肩膀,她恰瞧见齐二公子正站在门外处,面目还算温和。 她赶忙肃了身形,对着二公子福了福,“二公子。” 依次将二人让入房中坐了,柳意这才带着些兴奋牵她手道,“我阿爹说,后日便带我们回去了,应是能赶得及过年。时锦可要跟我们一道儿回去?” “真的?”时锦也觉着这消息委实振奋。然她摇了摇头,“二爷尚未说何时回去,也不知能不能同行。” 齐天逸不动声色打量房间一遭,目光又落回时锦身上,“二叔最近一直拘着你?” “是奴婢身子不好,前些日子见了凉,得二爷体谅罢了。”时锦不欲多说,只拿了话搪塞他。 齐天逸亦觉察出她不似以往热忱,便也不再多言。 几人又说了番闲话,时锦才知这些学子奔波许久,也是自昨个儿才一起聚拢至南阳府城。明儿个休整一日,后日风雪兼程,自回颢京不提。 “对了,时锦。明儿个我爹在燕子楼宴请此次赈灾的学子,便是五皇子和齐夫子,应是也去的。你于青堰立了那般大功劳,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呀!”柳意牵着她手,谆谆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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