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和紧张的情绪在此间交荡来回,陌生的男子, 骤然危险的气息,若是换作旁的女子,现下只怕早已失声尖叫,或是晕厥过去,可江莺不行——她是个哑人。 其实原本她只是口吃, 可因为这事, 遭受过的嘲弄太多,让她渐渐变得不敢开口,甚至忘了如何说话, 时至今日,渐渐变得不会说话了,也是因为如此,她虽是家中嫡长女, 却并不得母亲和父亲疼爱,又加之先前出了魏家那事,父亲更是嫌她交友不善,令家中蒙羞。 她在家中本就不得待见, 不善言辞,甚至连个亲近的侍女都没有, 唯一还算亲切的便是祖母,所以才愿意整夜衣不解带地照顾, 只她没想到,不过独身来送汤药的功夫,就遇上了这种事。 昏暗的日色,重重的遮光,叫她根本看不清面前这人的一点容貌,只知道他有一双比昏色更加黝黑的眼睛,他狠厉地盯着一个人时,甚至有些冷漠,但叫江莺会害怕的,往往就是冷漠,她叫这人吓得身子发颤,细嫩的脖颈总是不时地碰上锋利的刀锋—— 挟持她的人似乎也知这是一个非常叫人恐惧的姿态,但他亦非常意外,面前这个姑娘看起来格外弱小,胆子也不大,但纵是如此,除了发抖之外,竟安安静静地任他拿捏。 不管如何,这样甚好,毕竟他身上还有伤,若是叫她招惹了其他人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应付,他看着江莺的脖颈撞上他的刀,寒着声音:“备车,带我去顾府。” 江莺无可奈何,只能受他胁迫,叫奴婢备车,只是在吩咐人时,躲避着身后的目光,用眼神示意丫鬟赶紧到顾府报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莺安静,叫他觉得人质被控制住了,又或是身上的伤势真的很重,叫他无心再关注其他,以至于马夫多绕了好几圈路都没察觉。 江莺坐在他身侧,闻到他身上透出的血腥气,忍不住屏住呼吸,不知是他身上有的,还是从旁人身上沾来的,狭小的空间叫血腥气回荡,多呼吸一寸,都会叫她忍不住反胃,她不会说话,但并不代表她不害怕,她的安静之下,是心口快要跳出来的心。 再如何绕行,顾府还是到了,那人推着江莺下马车,可刚是瞧见顾府牌匾的功夫,就叫他发现了不对劲,惯常守门的家丁已然不见,大门敞开着,还没跨进府门,就能瞧见里头手握长刀的府卫。 只他们并不迫近,而是随着他一步一步往里进,一步一步往后退,像是允许了他说话的机会,又像是害怕他伤害江莺。 那人拽着江莺往前走,看到这架势,忍不住说了句:“还挺会告状。” 江莺不说话,双方就这般僵持着进了院子,一个拐角的功夫,抬头,他们就看到了季卿语—— 如今不过寅时,整个府邸静悄悄的,加剧了这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季卿语一身紫藤色的衣袍,裙角随着小风翻卷,她的声音传在风里,温和中带着一丝早春寒:“此处便是顾府,我是顾将军的夫人,不是阁下哪位?有话尽可直说,只要你,放了江莺。” 谁知那人听完她这话,目光一下便暗了:“我几经周折,不是想与妇道人家打交道的,叫顾青来见我!” 轻蔑的话,叫周围府卫齐齐亮了刀光,昏暗的天色亮了一寸。 季卿语站在台阶上,分明居高临下,却也有一瞬间被这人的疯狂晃了眼睛,她久居深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其实在听说这事时,心里是有一瞬惊慌的,她反复确认江莺是否安好,忐忑地在亭中踱步,在这人闯进来的前一刻,明明还是紧张的,可如今,对上这人的目光,她的害怕忽然被这风带走了,她让自己的的目光从江莺面上移开,定了定神:“……将军出征,迎战西戎,此消息天下周知,阁下即是来寻我夫君,自该是明白此事的,我也不怕把这话说得明了些,将军如今不在宜州,根本不能回来见你。” 可这话并不能叫底下的人接受,他看着季卿语的目光寸步不让。 季卿语的目光微微一暗,想到什么:“看来阁下根本不是来寻顾青的,所以,您且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江莺。” “叫顾青来见我,不然她今日就别想活。”那人抵着江莺的刀锋又近了近,对季卿语说,“这是他欠我的,今日,我必须要见到他。” 北境,悬壁。 顾青听到图日的话,眉头不禁皱了个紧,何叫南梁的土地上开满他们的花? 他看着对面的城门缓缓合上,他目力极佳,甚至能看清对方绿色瞳孔里透出的挑衅目光,顾青微怔,忽然想起当初在惠山剿匪时,在那里遇到的西戎人—— 不应该的!这些年的惠山虽有匪乱,但总不至于爆出大范围动乱,也不该短时间内聚集这么多山匪在惠山,这里头还有西戎人…… 恍然之间,顾青知道了什么,策马往回赶,他的马很快,余光间皆是残影,可就是这时,他的脑子里愈发清晰,快到军营时,镇玉策马来迎,顾青勒住马绳,语气飞快地吩咐:“事态紧急,派一队人马连夜赶往京城,同丞相大人道南梁可能有不少西戎细作,让他们赶紧派人彻查。” 顾青拧着眉,赤兔马被他策着,先是明白顾青的烦躁似的,原地转了一个圈:“再让冯鸣带一队精锐往宜州去,惠山那事不寻常,叫刘勐看到惠山上那些人,这段时日加强宜州防卫。” 顾青说完这事,心口空慌慌起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后知后觉想明白,许是卿语和祖母她们在那儿,顾青坐在马上,跟着马转了个圈,目光锋利,忽然道:“整军,两日后攻城,三日后,我要拿回我们的北城。” 从前的悬壁分为南北城,可自六年前那一战后,南梁失去了悬壁北城,公主和亲,可得到北城的西戎并未就此满足,他们想用悬壁作为突破口,从北方撕开进攻南梁的口子,这些年的安静并非沉寂,而是养精蓄锐。 但似乎就是因为那事,给了西戎小看他们的机会,他们的野心日夜积攒,甚至得寸进尺,但这回,顾青不想给了,他想收回这个机会,让西戎再不敢膨胀。 季卿语在他这句话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她从前从不会做这样的表情,但如今会了,做得还分外得心应手,似乎是从某人身上学到的,只第一次做,便很熟练,似乎连神韵都学到了。 天光渐渐明朗,她盯着面前这人,总觉得好似哪处有些眼熟,这个念头一起,就叫季卿语一愣,也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叫她想到了什么——和顾青长得像的人,不久之前她就见过一个,天子剑的执剑大人霍良…… 此人也是天子剑不成? 顾青自认欠薛名和薛无问一条命,但除此之外,没再听过其他的天子剑,季卿语认为顾青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应该会对她还有隐瞒,那顾青还会欠谁呢?就是连当今圣上都欠顾青一条救命之恩。 季卿语一怔——当今圣上! 季卿语盯着站在台阶下的那人看,忽然觉得自己太敢想了,那人分明十多年前便失踪了,如今怎会出现在宜州? 季卿语盯着人,抿着唇,忽然道:“我观阁下面熟,想来阁下说的人情,我或许是知道的。” 这人因为季卿语这句话,忽然正视起她来,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看来这个女人本事不小,竟能得顾青如此信任:“良禽择木而栖,凤凰非梧桐不止,我希望将军能好好考虑,到底是想立在哪棵树上。” 这人是来让顾青站队的! 季卿语朗声回应:“将军是南梁将军,是百姓的将军,只为保护泱泱黎民,良禽何处有,凤凰何处止,都与水底的游鱼无关,也不能改变其对自由的心之所向。” 那人因为季卿语这话嗤笑了声,忽然道:“那只希望顾将军和顾夫人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依旧能说出这样的话。” 季卿语不为之所动,只道:“不管如何,阁下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作人质,传出去就不怕遭天下人耻笑吗?” 江莺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到季卿语三番几次提醒这人放了自己,便忍不住摇头,用眼神示意季卿语不必为自己束手束脚。 明明还在焦灼着,可那人听完季卿语的这句话,真就把江莺放了,他用力在江莺身后推了一掌,推得她往前头跌去,季卿语连忙几步下阶,把江莺接了过来。 人质一放,周遭的府卫立刻把他围了起来,可这人似乎功夫了得,明明身上还带着伤,可只是缠斗半晌的功夫,就突破的重围,他翻身一跃,轻巧地上了屋顶,走之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那群人,明明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让人感觉到他的冷漠,像是并不把这些人放在心里。 “只希望到底,顾将军还能坚守本心,他该知道,如今所守护的,并不值得他守护。” 府卫尽是顾青留下保护季卿语和祖母的,可让这人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又这么轻巧地逃走了,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于是他们回头看季卿语,问主子现在该如何。 季卿语摇了摇头,说道:“想办法查查他的下落,看他到底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府卫中,有几人散了出去,剩下的行了礼,匿了声息。 右参政府知道了江莺的事,只觉得两眼一黑,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撞了什么太岁,竟然倒霉事一样一样起,还桩桩件件地跟江莺那个小哑巴有官,江明升见自家女儿还把歹人带到顾府去了,顿时连瞌睡都给赶跑了,连忙叫人套了马车,往季府赶。 这一日的顾府可以说是热闹,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快赶上成亲那日了。 季卿语看右参政大人急切的面容,温声宽慰道:“江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惊吓,江大人不必太过担忧,此番是我们顾家连累江姑娘了。” 江明升就道:“无妄之灾,将军远在悬壁对敌,我们该替他顾好家里才是,此番算是本官失察了,接下来本官一定叫都指挥司加强巡视。” 这话说得不错,看那人的阵势,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加强巡防不是坏事,季卿语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江莺安静地待在季卿语身边,看她皱眉,便挽了挽她的手,像是想要宽一宽她的心。 季卿语便牵了牵嘴角。 这夜之后,整个宜州府都开始加强巡防,对于进出城门的人看管也更加严格,都指挥使的下属整日带着人在城中搜寻什么,弄得整个宜州府都有些人心惶惶,季卿语便让人散步了一些贼人的消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总之叫百姓们打起警惕才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