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门第家世不错,自己勉强配得上,若是能娶回家做正房妻子,那得是多大的脸面,这事光是想想就能笑醒,至于崔灿……倒是可以娶回家做个良妾,崔灿家世一般,家里除了个医馆还有个书坊,也就寻常百姓家,和他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罢。 他为难地想着,如果季家不愿把自家的二小姐嫁给他,那娶崔灿做正室也不是不可以,崔灿家世虽一般,但胜在好看。 这人的心思都想到九天之外了,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般来追求季卿语和崔灿的,只可惜,这两个姑娘都不大搭理他,甚至除了这次,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两人,旁人都说他是懒□□想吃天鹅肉。 这边热闹得很,江莺也刚巧从月洞门那处过来,只她瞧见这般多人,心头就一慌,这一慌,步子就退了半步,可就是这么一退,就撞到了身后的来人。 江莺一慌,像受惊的小鸟般连忙闪到一旁,就这么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个年轻的公子,江莺赶忙对着他福了福身,结结巴巴的:“唐突,公子了……” 只出乎江莺意料的,这位公子并未嫌弃她,也没有怪罪她的逾礼,反而非常温和地同她说:“无事,姑娘也是要往前头去吗?” 这人的声音颇好听,像春日的风一般和煦,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同她说过话——江莺一直为自己的口吃之症觉得自卑,所以都不怎么敢同人接触,以至今日,这人对她这般温柔,便不由得叫江莺多看了他一眼。 那位公子没等到她的回答,还浅笑着侧了侧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这人生了一幅好皮相,还是一双笑眼。江莺不知为何,脸蛋忽然一红,反应过来,连忙嗯了好几声。 那人便笑了:“那姑娘请。” 江莺提裙先行,崔灿看到人过来,连忙过来牵她,说是夫子来了。 只走到门口时,江莺忽然停了脚步,看了一眼站在假山处说话的人,那人长身玉立,便是站在人群中,也显眼得很。 她看了好几眼,低头吩咐了身侧的丫鬟:“去,打探一下,那公子,是谁……” 丫鬟便去了。 另一边,那位公子问完此处发生的事,也忽然往后看了一眼,随口问身边的小厮:“方才那姑娘……” “回二公子,那人是布政使司右参政江家的长女,名唤江莺。” “江莺……”被称作二公子的人低念了一遍这人的名字,忽然道,“挺可爱的。” 另一边,崔灿和江莺走在季卿语身后,崔灿性子活泼些,也是难得见江莺打听别人,心想今日还真是见鬼了,先是季卿语,后是她,一天天的,这般多稀奇事,她问:“打听谁呢?” 江莺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与她交好的人不多,她便说了:“方才,在偏门,撞见,了个,玉面,公子……” 崔灿惊讶了一声,抬眸起来想了想,“不是魏轩吧,魏知府的二公子。” 江莺说不知道。 季卿语在前头听着,也不知道。 季卿语笑着:“人都是会变的,崔姑娘也成熟了许多。” 崔灿弯起笑眼,她的睫毛很长,一下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这是年岁大了,不敢不稳重,叫我爹娘担心。” 季卿语心思细,到底是听出了她这些年怕是也过得不好:“……你如何都挺好的,很好。” 崔灿便晃了晃头,端出从前的精灵古怪来:“你总这般说。” “实话实说罢了。” 崔灿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弟弟,另一只手则插起腰:“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羡慕我?” 季卿语一愣,眸光有一瞬间的停顿,随机莞尔一笑:“可能是吧。” 两方道了别,镇圭被季卿语牵着手,他见季卿语一路上没说话,便戳着下巴小声开口:“……二娘不骂我吗?” “为何骂你?” “……因为二土同别人打架。” 季卿语就同他说:“二土那不是打架,因为是那些人做得不对,他们年纪比二土大,但是却不如二土懂事,二土很明事理,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孩。” 二土被二娘这番话说得脸红红。 “二土会因为自己被人说是奴婢而觉得难过吗?” “不会!”镇圭道,明明那么小一个孩子,却很懂事,“如果不是因为奴婢,二土就不会遇见二爹二娘还有二祖母,二土喜欢做奴婢。” 季卿语就捏捏他的脸,喜欢他:“那从前二土打架,二爹会批评你吗?” “二爹不会,但是哥哥会,哥哥说不能打架。”镇圭慢慢说着,“但是这时候,二爹就会在旁边说可以打,还说我要打赢,不然会给他丢人。” 季卿语牵着镇圭的手,心觉,这确实是顾青会说出来的话。 谁知,二土牵着二娘的手,晃了晃:“二娘,二爹走好久了,二土想二爹。” “嗯。”季卿语让镇圭先上马车,自己提裙上去时,扭头往北边的天空看了看,夕阳西落了,就是不知悬壁那儿有没有这样秾丽的暮色。 心道:我也想他了。 鸣金收兵,今日勉强小胜。 顾青的到来给军中增添了不少士气,这一仗,大家打得意犹未尽,甚至有乘胜追击的念头,但被顾青拦下来了,穷寇莫追的道理他们要明白。 清扫战场时,顾青拿着宣纸和炭笔找了个小土包,席地而坐,他看着悬壁连绵不绝的山脉,还有高悬在两山之间的落日,在纸上落笔。 此情此景,最适合水墨画,也只有水墨才能写尽这场景的荡气回肠,但顾青不会,他也不想给季卿语画这些——他拿着炭笔,思索片刻,在纸上画了一个三角,这表示山脉,又画上一条曲线,代表河流,而偌大的悬壁,落在他纸上,也不过小小的一个角落。 他专心致志,直到一枚刻章从他裤袋里滚出来,这是季卿语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还用粉色的荷包装着,顾青嫌弃得很,任它在身边躺了好一会儿,才用笔把它挑到自己面前,让它待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他娶了个门第家世规矩很多的姑娘,基本不出垂花门,平日能看到的景色不过四角方方的天空,但他想给她画一幅画,不多么的精细,不多么的秀丽,只是把他走过的地方都记录下来,这样到时拿给她看时,他去过的每个地方,她都能知道。 就好像他们曾一起走过大山大河。
第69章 曼珠沙华 镇圭在学堂和童子们大吵一架后, 一战成名。 自那时,临川书院的童子班里,再没人敢欺负他, 连带着对崔偕也收敛了不少,不说平日到学堂时会和他们作揖问候,至少不会当着面再说些闲话, 且不知这些人从哪儿得知的消息,说镇圭是顾将军府上的大公子,还能管顾将军叫二爹! 顾将军是谁?那是前段时日刚刚平定了惠山匪乱,如今又在悬壁保家卫国的顾将军,听说顾将军在悬壁的首战打得漂亮, 直叫西戎那群贼子屁滚尿流, 重振了我大南梁国的士气和军威!一说起这事,便让人以手抚膺,心绪久久不能平淡, 后知后觉也难怪,毕竟顾将军能叫小儿夜啼的传言还历历在目,这样的罗刹将军那是杀多少西戎老贼都不在话下。 总之如今说起顾青,那赫赫大名可谓是传遍南梁上下, 莫说茶楼酒肆的吃茶看客在议论,便是黄口小儿,拿着把桃木剑,端着个黑脸就要在街头扮顾将军, 说自己将来也要上阵杀敌,报效国家!这在大家心中猛虎一般威猛的人物, 众人都只敢在心里向往,哪敢跟人攀干系?而且顾将军来宜州后做了多少好事?这样的人出身他们宜州, 那可是他们宜州天大的荣耀!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他们心中了不得的人,被他们叫奴婢的小孩却能管他叫二爹,还能管顾夫人叫二娘,管顾祖母叫二奶奶,甚至住在顾府!桩桩件件累下来,不说叫人羡慕,但也让人意识到这奴婢的身份显赫,后知后觉品悟出来这个消息时,众人面面相觑,难怪夫子会收一个贱籍入学堂念书,也不怕有辱圣贤之名,想来是迫于顾家权势和顾将军威名…… 但这些话也只敢在私下说说,根本不敢往镇圭甚至顾家人面前凑,众人忌惮着也担忧,怕先前的事若是等顾将军回来,镇圭去告状…… 总之,镇圭如今在学堂,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那是敬而远之,退避三舍,从前便同他较好的人,那是同他的关系愈发亲切,镇圭有些明白,但又不明白,不过不打紧,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自那日两人一块打了一架,还没被批评之后,两人似乎结上了革命友谊,镇圭有了每天都想见的小伙伴,而崔偕…… 崔偕换上了临川书院的童子的头巾和校服,正是在学堂念书了——崔偕身子不好,胆子也小,崔家上下除了崔姑娘都一直不愿他到学堂念书,但崔姑娘把这事告诉家里后,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反正家里就是同意了。 如今季卿语来接镇圭,只要来得稍早一会儿,便能看到两个个头相当的小孩儿手挽手从书院里飞奔出来,明明上一秒还是孩童模样,可出了门,就成了大人,默契地在门口作了一揖,算作道别,抱着手弯腰的模样还挺有模有样。 季卿语大抵能猜到这俩小孩的心里,约莫着应该是想让崔偕的家里看到崔偕在学院有学到东西,渐渐变得稳重了,但镇圭不用,他只是崔偕稳重的帮手,毕竟二娘可是亲口夸过他明事理、很厉害的。 那段时日,季卿语总是喜欢稍微来早一些,看着两个小孩表演川剧变脸,觉得颇有意思,仿佛日子都变得童趣了许多,但来得早有来得早的奇妙之处,比如今日,她就见到了不一般的人。 只是微风吹起车帘让季卿语瞥到外头景色的功夫,一袭月白身影忽然闯入眼帘,光是一段剪影,便有凛冬素梅之姿,洁玉冰清、雪胎梅骨。 季卿语神色微微一顿,追着车帘又看一眼人影,忽然说要下马车—— 只等下了马车凑近一看,确实是那人,也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墨发未挽,浅系发带,未束冠,光是站在门边,便有白衣飘飘之感,含梅咏雪之姿,只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身上如月的素淡里多了几分不争不抢的自在张力,叫人觉得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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