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鹤华挑眉,懒洋洋地笑道:“你又紧张啦?放松,这儿没别人,就我和你。”
第11章 谈心 沈槐安仰头将茶水喝净,捏紧杯子低声道:“我、我以为您只要一盆来玩玩儿,这……这就一盆,怕是铺不满这块地儿。” 鹤华一怔,说道:“我以为你是先来移栽一盆。” 上次她看到一盆花,以为他这是先让她看看满不满意,她还挺中意这花,开得艳丽,好看。本想着这次是来试试土,看花移栽过来能不能活,合着两人都会错了意,只有一盆。 想着两人误打误撞地到今天这步,她旋即笑开,耸耸肩问道:“现在怎么办?” 沈槐安让她笑得脸上的热气又起,道:“上次去花房,只有这盆了。” 沉吟片刻后接着说道:“不过宫外花商应该有很多,您进出方便,可以从宫外买了带进来,奴、我再给您栽就成。” 沈槐安还特地在花房留心了下,确定只有角落这一盆了,因着退回来的贵人说闻着不舒坦,周洪他们干脆就没有再采买花种,只有之前这一批。 鹤华应道:“成,那你先试试能不能栽活。”朝他一扬下巴,“那你先忙着,我去拿食盒过来。” “要不我去?”沈槐安问道。 鹤华含笑道:“我脚程快,不难为你来回跑,你玩着吧。”说完助跑从矮墙上翻了出去,给他吓一跳,连忙追出去瞧,确实人影也寻不见了。 沈槐安心下嘀咕,这么翻墙跑跳着,脚程能不快么,不过得提点一下她,这……万一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得了? 片刻后,笑着摇头,他算什么东西,还提点人家。 他将袖子挽起,想寻个盆打点水,四下看了看。 中间的肯定是她起居的地方,自己不能进去,左侧瞧着不知是做什么的,也不好贸然推开,右侧么,门口堆着些许柴木,门扉看着也老旧。 他在右侧门口试探地推了推,房门“吱呀——”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门得多久没有开合过了。 透过门缝,沈槐安上前一步凑近想看看,就叫里面涌出来的烟尘呛住了。 “啊嚏!”沈槐安捂着鼻子,挥手想打散烟尘,连连后退。 “那个里面堆的都是些杂物。”鹤华提着两个食盒刚翻进来,就看到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拿了杯茶,又用帕子沾湿了水递到他面前。 沈槐安用湿帕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解释道:“我想寻个水盆来着。” 瞧见他捂住鼻子的手放下了,鹤华递上茶水,“我房间里有,厨房也有两个没用过的,你都可以随便用。” 他这不是没好意思贸然进她房间么! 虽说他也算不得什么男人,但总归是女子闺房,让他进进出出的像什么样子。 他正神游,跟着鹤华走着,就听见一句“你随便坐,我这地界不大,也没什么东西。”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人家卧房圆桌旁的椅子上了。 这人!他猛地挺直脊背,脚趾都蜷缩起来,目光粘在面前的门槛上,坐了一会仿佛针扎似的跳起来,刚想跑却看清了屋内的全样。 自打他入宫,送膳、传赏也去过不少妃嫔公主的卧房,无一不是轻纱薄帐,摆着个金银香炉,就是最低贱的弃妃,好歹也有梳妆明镜台,两三个楠木柜子。 她都没有。 一眼观尽的卧房里,一张素木圆桌,两个雕花小凳。 桌上只有一个茶壶和三个茶杯,瞧着还是下人用的瓷器。一个粗制木盆,搭着块白巾放在窗台沿上。 六尺长的土炕,粗粗铺了层棉布,他伸手压了压,约莫只有两三层衣服厚,比他睡的还不如。 屋里别说摆件了,连柜子都没有置备,一个小包袱就那么随手放在床尾。 心让人给拧了似的酸涩。 他开口想问却不知从哪儿问起。 你怎么就睡这? 没人给你置备些物件么? 这个天气你就这么睡着冷不冷? 是不是……你根本没打算留在宫里? 思及此处,他心绪大乱,喉头发哽说不出话来。 鹤华从厨房翻了个木盆出来,又打水冲掉上面的浮灰,略微擦了几下,抱着木盆进来就看见沈槐安立在她的床前,一只手紧紧攥着褥子,青筋暴起,明明听着呼吸急促,但是脸上却不显什么。 鹤华微一顿,伸手去戳他胳膊问道:“你怎么了?” 他猛地张嘴呼吸,却发出一声呜咽,双眼盈上了雾气。一双手轻轻虚罩住鹤华刚刚伸出的手掌,不太利索地问道:“你、你走么?” “我去哪儿啊?”鹤华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担心他是突然发了病,将木盆往桌上一扔,捏着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凝神探着他的脉搏,时不时看一眼他的面色。 倒是……没有特别大毛病,气血虚,心动悸,气淋气逆,年纪轻轻一身毛病啊。 那怎么一副要撅过去了的样子,鹤华并二指,微微用力拍了拍他的下颌。 见他呼吸逐渐平稳,扶他在凳子上坐下,轻声道:“你刚是怎么了?” 沈槐安呆怔不语,只是木木地用一种她不太明了的神色瞧着她。 片刻后,他轻声问道:“你会在宫里留多久啊?” “啊?”鹤华被他突然的话题弄得一怔,反应过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啊……”她说不知道,却没说不走。她能随时跳出这宫里,翻身回到世间去,而他……他只能一辈子老死宫中,最后让人扔在乱葬岗里。 沈槐安轻笑一声,道:“吃饭吧。” 鹤华点点头,抬腿要去将食盒拿进来,行至门槛的时候回头道:“你……真没事?” 他摇摇头,“没事的。”嘴上说着无事,却看着脸色苍白,像是才大病初愈的样子。 鹤华将两人食盒拿进来,两人面面相觑无言,闷头吃饭。 饭后鹤华提了食盒还回去,沈槐安用帕子将桌子擦拭干净后,抱着木盆放到水井旁。弓腰打了盆水,小心地用木铲沿着盆缘松土,转了三四圈后,将天竺葵连土拔出,轻轻抖落根部土壤,用手撩拨着水,一点、一点地给它洗干净根茎。 其实已经开花的天竺葵并不适合换盆移栽,换盆也应该尽量选择在秋季开花之前,或者春季萌芽之前,夏季的天竺葵会进入一段休眠期。 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偏偏他就那么做了。 突然一阵鼻酸袭来,沈槐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规整好的天竺葵移栽在鹤华的院子里。 鹤华送完食盒回来,就站在院门处,倚着门扉默默看着他,小心地、轻柔地将天竺葵埋在先前就疏松透气的地方,又用木铲在周边松着土。 半晌,她没忍住出声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沈槐安一顿,接着动作着,“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它……奴才给您送错了花,它开不了多久,入夏就要荒了。” 鹤华闻言吐出一口浊气,用脚尖轻踢着院门,“我挺喜欢的。” “喜欢有什么用?留不住的东西罢了。” 她闻言诧异地望去,沈槐安还是在原地背对着她,蹲着用把木铲戳着土,眼见着他翻土的力度越来越大,半个铲子都嵌进土里,带出褐黑色的泥。 不像是在翻土,倒像是在撒气。 鹤华过去蹲在他身边,用食指蹭了蹭天竺葵的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我很早之前,碰到过一个隐士,她不大理人,那会我还小,脾气也倔,觉得她轻功好就追着去,她跑一炷香,我跑一下午。” 说着她不好意思般揉了揉鼻子,接着道:“后来她被我烦得厉害了,同意教我,想要我学完赶紧走。” 沈槐安虽然还是没抬头看她,戳泥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便清楚的知道他在听,“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喜欢的物件儿都没有。” “好像,她准备下一秒就干干净净地消失在天地间。” “除了偶尔的指点,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大理睬。后来我学会了她的本事,跑得比她还快了,她说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就让我赶紧走。” 临街的酒楼里,鹤华坐在二楼窗沿上支着腿,靠着窗,见远远袭来一人影,松了眉眼大声招呼道:“这边!”说罢就坐回屋内。 奔袭地黑影一顿,转头朝她疾驰而来,近了是个扎着高马尾,着褐色短打劲装的中年女人,她三两步踩着树干,使劲一跃,腾空而起,抓住树枝扭身一转,从窗中进入。 卸了力道,她坐在鹤华对面,就着酒坛闷了一口,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别跟着我了。” 鹤华侧头看向窗外,说道:“一会要下雨了。” 女子不语,只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等雨过了,我们就散了吧,今儿这趟算饯行酒。” 已过子时,春雨淅沥,雷声轰鸣。鹤华把玩着酒杯,靠窗低头瞥见楼下街巷行人行色匆匆,她有些醉了。 “你为什么不歇歇呢?” “结缘,只会徒增伤感。”女人眼眸惺忪,第一次回答了她的好奇心。 “后来呢?”沈槐安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鹤华笑道:“我醉了,就睡着了!醒来后她就不见了,最可恶的是居然没结帐,走的时候还提了两壶春日醉。” 沈槐安被她故作不忿地语气逗得一乐。 “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来途归路。”她微微一顿,“可我就记得她说的‘结缘,只会徒增伤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隐隐有了她的影子,我开始抵触与人、与物的接触。” 沈槐安侧头,清凌凌的目光看着她,“你不像。” “我不是。”鹤华笑着摇摇头,耸耸肩说道:“我后来想通了,怎么可能有人会彻底孑然一身呢,雁过留痕、风过留声,石头在天地间都得留点印迹。” “缘起缘灭,心中都会留下痕迹。” “……” “你问我喜欢有什么用,我回答不上来。” “……” 鹤华拔下一瓣血红,说道:“可我不想错过,我见过、摸过、尝过,我会永远记得。” 所以她下山来了,来寻她尘世间的牵挂,来寻能留住她的东西。 ……… 槐安打小就知道,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不是越好,想不通的时候就不要想了。 他爹卖他,他不去想。 几年的努力被几句话全部否定,他不去想。 甚至他连自己算个什么玩意都没想明白,略一咂摸就扔在脑后了。 他只是坦然地接受了生活给予他的所有。 可是今天破天荒的他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应该认同“与其拥有过再失去,不如从未拥有过”还是如她所言。他也能像她一样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么?他想不明白,心却跳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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