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拍着,立马反驳道:“不会啊,我、我前头两个孩子都好好的!” “那就是怀胎之时,误用了些致使人气弱的东西。” 何夫人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望着游医,小声道:“您、您能确定么?” “嗯……八九不离十吧。” 人一旦有了怀疑,往常被忽略的蛛丝马迹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何府后宅干净,他们夫妻二人往日都不喜出门应酬,更别提与人交恶,要说能有什么不同,也只有这胎是让宫里的丫鬟婆子伺候着的。 何夫人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场蹴鞠赛,她儿子赢了,因为自家儿子颇有天赋,她也没有过多的心喜,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正好看到太子望着自己儿子,眼中有一瞬间的妒恨,给她吓了一跳,那么点小的小孩儿,阴恻恻地像是要吃人一样。 明明是晴朗白日,身边人声喧嚣,她却觉得阴湿黏腻的气息包裹着她。 听到游医的猜测,她回过头再想想,那会太子和自己儿子非常要好,太子不过八九岁,怎么会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只可能是有人教他,只能是皇帝教的,皇帝是冲着何家来的。 何父张着嘴,良久才缓缓合上,嗓子发干地问道:“那你怎么不说。” “跟谁说?你么?那会父亲去世不久,几个孩子最大不过十二,最小的这个还不满三岁,我能跟谁说?我能怎么办?” 何父嘴唇翕动两下,肩膀一松,闷头又缩了回去。 何夫人紧攥着鹤华的手,颠三倒四地哭诉着:“所以孩子,你也别怪为娘,当时是真的没法子,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梦真假,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我只是……我只是心里有个声音,我当时脑子里……你若是被我留在何府里,那对父子的眼皮子底下,我不知道能不能护着你长大。后来……后来也确实是对不住你,我不敢、不敢去看你,久了我就、我就……是为娘对不住你,可是都是为着你好啊。” “为着我好?”鹤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 “如果我说那个太监帮你们,免了灭门之灾,你会接纳他么?”鹤华突然开口打断了何夫人的话。 何夫人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她不觉得一个阉狗能做到,可若是做到了,“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报答他,不一定你就非得……” “不不不。”鹤华蓦地笑开,“不是我为了报恩委身于他,是他爱屋及乌庇佑了你们,你们依旧不能接受他?” 何父垂头嗤笑一声。 “所以你们的‘为我好’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鹤华说不出心里的震荡,一句轻飘飘的‘为你好’,她无数反复自暴自弃和自我厌恶,无数个孤零零的日夜仿佛都是一场笑话。 像是站在悬崖边缘,清醒又麻木地来回摇摆,不能堕落也不得解脱。 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明明他们什么都懂,却什么都没做,反过来一句“为了你好”,苦泪血汗便都捂着嘴让人咽下。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万籁俱静。 鹤华撑着刀柄的手缓缓握紧,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未如此的怨恨过。 沈槐安提及何家有难,而他有办法的时候,她心中微妙的有一丝期待,期待这世间本应该最爱她的夫妻,像她看过的万千个平凡父母般,能看见她 仅仅是看见她,就够了。 结果呢,这人说什么,他们一直看得见,只是“为你好”,所以忽略掉她的惶恐不安,她的彷徨无措。 何夫人说的是理由,却不是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抛弃一个孩子后又企图让她原谅他们,接受他们随意摆布的理由。 不该是这样。 她曾经以为当不再对他们有期待的时候,会歇斯底里的哭泣,直到现在才明白,或许那些孩子骂的没错,她就是个没人要的怪物,只会沉默不语。 鹤华的嘴角一点点落下,抿直了唇角,垂眸缓缓从刀鞘里抽出长刀。 “你干什么!不准进!”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要闯进来。 “要么你把门打开,要么你跟这门一起断成两截儿。”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 沈槐安! “啊———”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像是有人哆哆嗦嗦地开了门,门锁落地,大门被人推开。 “哼,好大的阵仗,本官还以为……”沈槐安讥讽地扫过门口被锦衣卫按跪在地的一众家丁,话音未落,透过门缝看见鹤华怔愣地望着他。 她表情平静,周身却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无情,像是他晚来一秒,这人就要重回九天了。 沈槐安像是一团破开夜色的火焰扑进鹤华怀里,他抱得有些紧了,怕她消失似的,炽热的体温像是要把她一并融化掉,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 好暖,好喜欢拥抱。 鹤华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着环住他的腰,闭着眼,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两具身躯紧贴着,像是心率失衡般疯狂跳动的心脏相互“砰砰”撞击着。 沈槐安寻到她按在刀柄上的手掌,覆了上去,顺着她指缝牢牢握住了她,察觉到她轻微发抖,沈槐安愣了愣,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拍她的背。 “我在。” 他总能捡起她的破碎的一角,小心又妥帖地安放好。 鹤华的碎发落在额前,在脸上打下细碎的剪影,沈槐安伸手想给她捋一捋,凑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阴影,而是干涸的血迹。 沈槐安沉默了一下,背光的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鹤华莫名地感到一种沉郁和悲伤。 鹤华注视着一滴晶莹顺着他脸庞落下,直直地落到她身上,像是一滴滚烫的岩浆。 “我们回家。”沈槐安深深地望着她,抿出一个笑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放肆!你……” 沈槐安忽然笑了,于黑暗中,轻蔑的一声。 何夫人猛地僵住了,理智回笼,望着四周拦住家丁的锦衣卫。 锦衣卫行事狠辣,民间有句调笑说得就是,锦衣卫出手,绝无冤假错案,为何,因为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何夫人呆愣着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太师椅中。 鹤华被沈槐安拉着,不疾不徐地走过垂花门,路过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绕过狭长的回廊,穿过月亮门,踏出了朱漆红木的何府大门。 她脚步一顿,侧过头看着那大门。 她幼时来过,远观此门只觉高不可攀。 留不住的何必强求。 “怎么了?”沈槐安轻声问道。 鹤华缓缓收回目光,摇摇头。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回头再望,不过尔尔。 上了马车,沈槐安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鹤华的头发,手指柔软地穿过她的发丝,温柔地低声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我没有家的。”鹤华叹息着出声,拉着他的手,茫然又恍惚地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的眼睛审视着自己漂泊的前半生。 汹涌蓬勃的孤寂似决堤的浪潮,将沈槐安的心冲地七零八碎。 他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也想按住胸膛那颗绞痛的心,好好揉一揉,叫自己能喘息几分。 刚抬起来手,竟不自觉的抖得厉害,胡乱抓住鹤华撑着的手往里一带,将人抱了个满怀。 垂头在她温热的肩颈里蹭了蹭,颤着手拍拍她的背,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安慰话,张口干涩的厉害,又用力将人揉进怀里。 沈槐安顿时一阵莫大的悲切袭来,他死死咬住唇,呜咽声却从唇齿间溢出来。 鹤华听见声音想抬头瞧,沈槐安躲闪不及被看了个正着。 清秀的脸上哭的乱七八糟,泪痕交错,一双猫眼羞臊地垂下左右瞟着,眼尾泛着绯红,鼻头哭的通红,嘴唇上还有齿痕泛白。 鹤华咧嘴大笑道:“你哭什么!” “你管我!”沈槐安一梗,话语间还带着哭腔。 “那我得管你呀,我得管你的。”鹤华带着温柔的笑意,捧着他的脸一个接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上去。 沈槐安又羞又恼,闹腾起来:“我……脸脏!” “别动!”鹤华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喊了声。 彼此缠绵着呼吸,沈槐安在温热的气息中失了神,喉头滚了滚,温热的唇缓缓覆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鹤华按住他的下颌,轻轻擦拭起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 “我不放心你……” “嗡———” 沉缓悠扬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响彻天地,被这震动波及到的人们心神一颤,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务,屏息以待。 二十七声。 皇帝升霞。
第101章 新任总管 沈槐安自鹤华走后心里就莫名的不安起来,说不上来是惶恐还是忧心,亦或是皆有之。 他提笔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卷密诏。 人死之前也许都有些预感,这种预感催促着皇帝写下传位四皇子的密诏,交给御前总管藏起来。 可惜,赵总管死了,皇帝像是没发觉般依旧信任着新任总管,或许他只是潜意识里认为那个位置上的任何人都应该像是赵总管般,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为他着想。 至于是赵总管、钱总管、孙总管还是李总管,无所谓了。 新任的总管是多年前一个杂技班子班主的儿子,家里遭逢大难,好不容易活下来,又碰上了洪灾。 不是沈槐安去找的他,而是他来找的沈槐安。 “我知道您和何家三小姐的事。”他憨笑一声,看起来人畜无害,“我也是打扬州来的,这事要是成了,不仅是帮我,也是帮您自己个儿的对吧?” 宫里死个把太监没人注意,这人也豁得出去,李代桃僵顶了个位置,混得如鱼得水,沈槐安不过提点了几句,他竟是认了赵总管作干爹。 打趣也好,嫉妒也罢,他摸着后脑嘿嘿一笑,国子脸上满是随和的笑容,让人看了也只能羡慕他运道好。 沈槐安起初还有些不踏实,偷偷遣了人去他故地寻摸底细,还真摸到点儿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这人擅自做主给皇帝灌了猛药催醒,三言两句又把这事落到不能言语的太后身上,他就明白了,这人也是一个疯子。 舍得一身剐,敢拉皇帝下马。 说得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张全干爹鼎力推举沈槐安调去御前,不仅是因他写得一手好字,而是他能模仿见过的字,笔触、力道,甚至是一些微小的个人习惯,他都能丝毫不差地复制下来。 竹刻花鸟纹狼毫笔搁在砚台上,沈槐安愣愣望着,咽了口唾沫,这事成也就罢了,若是不成……自己和何家都不得善终了。 原先几乎是他一力催成如今局面,他没意见也无所谓,可何家千不该、万不该试图抢走他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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