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母,阿璇省得。” 目送儿媳携了韫棠出门,章老夫人轻叹一声,不知这孩子缘分究竟在何处。 …… 翌日的荔枝宴,韫棠卯时起身,择了一件天水碧圆领的广袖上衣,配同色绣芙蓉花长裙,外搭一条鹅黄色披帛。发髻梳云髻,斜斜簪一支碧玉衔珠步摇,点缀数朵青玉珠花。额间贴芙蓉花钿,与颈间璎珞相得益彰。整套妆容第一眼望去并不夺目,却久久让人移不开目光。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即有司宾、司赞二司的女史上前导引,引应邀入宫的世家小姐往宴席处。韫棠驻足停望片刻,见一切井然有序,稍稍安下心来。她自是不用女史引路,带着采梨和采桃去往明锦殿。 今日赴宴的一十六名贵女几乎已齐至殿中。韫棠先前看过名录,其中有一位是庄慧太后娘家的侄女,闺名唤做思容。她模样是中上之姿,在花团锦簇的贵女中不算出彩,但胜在沉稳大气,肖似年轻的庄慧太后。 韫棠的位置在左首第二席,对席是翰林院柳大学士的孙女柳琦。 每位贵女面前的小案上摆了一盏鲜荔枝并几碟精致小点。从南处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极为难得,果肉甘甜,果味浓郁,也只有宫中才能如此享用。 太后娘娘端坐凤座之上,吩咐众人不必拘束,殿中气氛尚算轻松。 所有贵女入席之时都得了一只香囊。香囊内的字条上写了各色花名,有玉兰、木槿、芙蓉、海棠、桃花等等,共十六种。每只香囊上绣有一样花色,韫棠手中的是木芙蓉。分赐香囊的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叮嘱韫棠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花色。 香囊一事太后之前未提起过,不知是何用意。 韫棠剥了一枚荔枝,心下揣摩。 有几位小姐在陪着太后说话。未到开宴时辰,裴晗尚未至,传了话会晚些到。韫棠近几年在宫中为官,与这些贵女只是彼此相识,并未深交,是以鲜有话可聊。 她枯坐一会儿,不由得操心荔枝宴之事。 殿外,林乐澜与另一位掌乐守在阶下随时听候调配。宴席尚未开场,闲下来她正稍稍放松时,却见一华服女子向她们款款走来。 迎着光,天水碧的裙摆在光下更见其色彩。碧玉步摇随其脚步微微晃动,却不及女子容颜半分夺目。 林乐澜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尚、尚仪大人。” 平日里韫棠多以官服示人,素面朝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尚仪大人如此盛装。 “赏赐准备得如何?”韫棠有事而来,林乐澜回神答道:“按照尚仪大人的叮嘱,司宾司又添了三对白玉镯,三对翠玉镯,以备不时之需。” “那便好。”韫棠拢了拢披帛,继续交代其余事宜。林乐澜由衷道:“尚仪大人今日可真好看。” 猝不及防之下被眼前这个小姑娘夸赞,韫棠顿了顿,望着她诚挚的眼眸,唇边不自觉漾起一抹笑来。 “今日或许有贵女献艺,司乐司要好生配合,切莫喧宾夺主。” “是,尚仪大人。” 韫棠有些惋惜,司乐司排演的节目与膳食一一对应,原本是极有巧思的,只是于应变上却有麻烦。 虽是坐在席上,她总觉有交代不完的事情。 “若是排演顺序有变,可请高尚食代为拿主意。” “是。” “宾客散场时,仍按来时之路引导。” “还有——” 韫棠正说到赏赐一节,身后次第传来宫人行礼之声,响彻在大殿外:“陛下万岁万福。” ----
第6章 荔枝宴 韫棠眉心一跳,这才想起今日宴会的主角。 她身形僵了片刻,旋身时年轻的君主已至眼前,玄色衣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太阳下闪着光。 退至更边上,韫棠低头行礼:“臣拜见陛下。” 裴晗的眼神不动声色掠过她,天水碧的衣裙衬得面前人清丽脱俗,比之百花宴那日却逊了三分颜色。 心中微有不悦,他收回目光,径直上了台阶。 韫棠无暇再叮嘱其余事项,若是她落在陛下之后许久才入大殿,着实失礼。 许是才与林乐澜交代完事,韫棠以为自己穿的仍是官服。她脚步着急,天水碧的裙摆铺于地。 “哎。” 裙摆作祟,韫棠踩空半步,身形踉跄着,不自觉惊呼出声。 采桃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想要扶住韫棠,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托住了自家小姐。 碧玉步摇晃动不停,韫棠惊魂甫定。 同样呆愣在原地的还有林乐澜。她离得近,将一切尽收眼底,目光下意识顺着绣有龙纹的衣袂向上望去,是,是—— 堂姐的话电光火石般出现在林乐澜脑中。她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环顾四周,万幸此刻无人注意她。 场中有一瞬的寂静,韫棠只听见自己发髻上步摇垂饰碰撞的声响。 她借裴晗之力勉强站稳,立刻向左避开半步:“多谢陛下。” 避讳得如此明显,裴晗语气淡淡:“嗯。” 他收回手,不再多言。 采桃上前替韫棠整理裙摆,神情担忧,韫棠低声安慰道:“无妨。” 方才情形,她只能暂作无事发生,更加留心脚下的路。 阶上,通传之声已朗朗响起:“陛下驾到。” 大殿中众人齐齐起身,韫棠几乎与裴晗一前一后至殿门口。 趁着所有人行礼的当口,韫棠带采桃自侧门而入,悄声回到自己位上,与其余人一般维持行礼姿态。 裴晗与太后请过安,在主位上落座:“都起来罢。” “谢陛下。” 韫棠舒口气,平复好心绪,忘却殿外插曲。 主角既已登场,荔枝宴自然开席。 捧着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顺次送至宾客席上。 此次荔枝宴尚食局费劲巧思,以荔枝入馔做出十二道菜式,别具一格。韫棠夹起其中一枚荔枝虾球,虽说先前试菜之时她已在司膳司品鉴过,第二次入口仍觉惊艳。虾肉鲜美,与荔枝的香气完美契合,勾人味蕾。每上一道菜都配有司乐司不同的曲目,如此悉心准备,只可惜场中无几人有心欣赏。 司乐司一曲奏罢,庄慧太后道:“宴饮枯坐亦是无趣,宫中倒是有些新花样。檀音——”先前分发香囊的女官上前一礼,“你来说说规则。” “是,太后娘娘。”那名唤做檀音的女官转向场中,“方才入席时,每位小姐手中都有一只香囊,花色各异。” 韫棠手中的木芙蓉以黄玉珠为蕊,绣工精巧繁复,想必是绣坊连日赶制。 “有司乐司奏曲,请诸位小姐随意和诗,诗句需与香囊内的十六种花相干。曲闭,最后一句诗指代的是哪一种花,便由得对应香囊的小姐出来献艺。或歌或舞,择自己心仪的便是。” 既是要为陛下采选妃嫔,自然不能单单饮乐。此法颇妙,因每人只知自己香囊的花色,不晓得身边人的,平添几分趣味。 “届时,还请各位小姐猜一猜其余小姐的花色,写于字条上。猜中最多者,太后娘娘另有赏赐。” 庄慧太后含笑,见裴晗没有反对之意,司乐司领乐坊重新奏演曲目。只是太后忽然改了兴致,她们来不及准备新曲,故而只按原来的单子奏演,好在勉强相配。 檀音女官起了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有一小姐先接道:“山深未必得春迟,处处山樱花压枝。” “堪叹铅华同木槿,谁逢萼绿识仙鬟。” “红妆翠袖一番新,人向园林作好春。”这说的是海棠。 “杨柳梨花迎客处,至今时梦到城南。” 乐曲淙淙流淌,殿中鲜妍盛放。 韫棠细细观察对诗人的神色,心中逐渐有数。 “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燕脂色未浓。” 对席的柳琦接到芙蓉花,韫棠随后和诗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她今日毫无准备,完全不想被抓出来献艺。 “丹砂漆盘盛井水,冷浸半坼山樱花。”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高枝玉兰笑,纤手渌杯分。” …… 乐曲戛然而止,诗句随之停在了“杏花墙外一枝横,半面宫妆出晓晴”。 得杏花香囊的是吏部侍郎之女吕仪芳。她与宫中乐师借了一管长笛,吹奏一曲《满庭芳》。笛声悠扬,曲更应景。 韫棠提笔在纸上记下,而后静心赏曲。 吕家小姐起了个好头,庄慧太后夸赞一番,赐下一对玉镯。 “谢太后娘娘赏赐。”吕仪芳放下长笛谢恩,盈盈一拜。 赏赐还在其次,此番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这才是最最值得欢喜的。 “继续罢。” 庄慧太后拊掌,司乐司换了曲目,别家小姐也跃跃欲试。 第二位轮到的是佩桃花香囊的南安伯次女冯清秋,她舞了一曲《月华》。舞姿曼妙动人,可见其功底,只是司乐司配合稍显逊色。 韫棠见冯小姐轻蹙眉尖,显然察觉到了此处,不动声色改了舞步。 太后娘娘赐了冯小姐一对金镯,随着司乐司换了曲目,又是新一轮的和诗。 “春风吹拂玉兰枝,花开花落似纸飞。” “世间花开最可羡,梨花白雪映春寒。” “芙蓉烟雨映池塘,香飘芬芳染江光。” 韫棠接道:“浅深芳萼通宵换,委积红英报晓开。” “二月草菲菲,山樱花未稀。” “芍药娇艳映芳华,红颜绽放照人家。” 乐曲停歇,出来的是庄慧太后的侄女,钱家三小姐钱思容。 她抚了一曲《高山流水》,琴声悠扬宛若山间清风,令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若论琴艺,思容小姐冠绝京城。 韫棠垂下眼眸,她少时亦学过三五年七弦古琴,造诣远远不及此。不止古琴,她的母亲还领她学过古筝、琵琶、排箫,皆是重金聘请名师。大约是她天生不擅此道,反响皆平平,只能放弃。练得最好的古琴也只堪堪算是中流,总不至于一样不会贻笑大方。母亲为此没少叹气,甚至想方设法从宫中央了一位乐师来教她。 于乐理上,韫棠诚实地认为自己是“朽木不可雕也”。 乐师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安慰母亲:“小姐记谱甚有天分。” 母亲莫可奈何,眼下唯有古琴有些指望,不能半途而废。 所谓名师出高徒,几位师傅轮番教授,虽说徒儿天分不高,总算弥补上去些许。 学会第一首曲子时,韫棠兴致勃勃地在进宫时弹给了裴晗听。 只弹给他一个人听。 “如何?” 微风轻拂,十三岁的少年望着她满怀期待的面容,想了又想诚恳道:“很有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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