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芜在一旁好容易理顺了气息,才问:“不是说那里是安全的吗?” “是。”萧言舟一面检查着踏雪身上是否有伤,一面回答她,“现在看来,是暂时的。” “走吧。” -- 保险起见,这一路干脆就都从林中穿行而过,如此一来路程又缩短了近半数,大约午后时分,总算到达了边关小城。 崔鹤这几日没事就来城门口转悠,生怕什么时候萧言舟就会来。这日上午练兵结束后,他照例前来。 远远地,他看见一匹通身漆黑却四蹄雪白的马。 这马他再熟悉不过。 崔鹤低呵一声,拍马上前去迎。 果真是萧言舟。 只不过…… 崔鹤看向马上另一人,目露疑惑之色。 陛下身边……从前有这号人物吗? 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一番,无果,遂作罢。 “陛下打算先去病人营帐,还是休息一会儿?” 注意到萧言舟目下隐隐青黑之色,崔鹤低声问道。 萧言舟让踏雪慢下速度,回答:“去营帐。” “你先将我的马牵走,以免引人注目。” 崔鹤连忙应是,翻身下马道:“那陛下与……这位郎君,便骑末将这一匹去。” 萧言舟颔首,揽着谢蘅芜下马。 在崔鹤看来,就是萧言舟搂着一位男子的腰下了马。 他的目光在腰间那只手上微妙地顿了顿。 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了? 崔鹤代入自己,想若是友人来这样搂自己……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萧言舟冷不丁回眸扫来,吓得崔鹤一激灵。 “在这里,换个称呼。” 崔鹤连忙应是,配合地唤了声大人。 萧言舟这才回过头,带着谢蘅芜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崔鹤牵着踏雪挠了挠头,他还是没想起来另一位小郎君是谁。 不过明明应该没见过的人……为何总感觉有些熟悉呢? 崔鹤嘟哝出声,不过无人能回答他。 只有踏雪偏过头来,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他叹口气,牵着踏雪慢悠悠往回走。 -- 军中人都认识崔鹤的马,萧言舟一路自然畅通无阻,顺利来到了病人所在的那几个营帐外。 军医为他们二人递来遮面的棉巾,随后掀开帘帐,示意他们进去。 帐内烟雾缭绕,艾草的气息混着浓重的药味,甚是呛人,还有病人在痛苦的呻吟,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军医跟上二人,叹道:“这场瘟疫太突然了,等我们注意到的时候,已有许多人染上了。” “除去现在这些,还有不少人已经……” 他长叹一声,看向萧言舟二人。 “崔将军说京中派了御医,只有……二位吗?” 萧言舟坦然接受了自己医官的身份:“事态紧急,我们先赶过来了。” 军医点一点头,虽然觉得有些怪,可又好像颇在理。 “大人,现在此地的病患基本都在这儿了,这是我等整理的一些信息,还请大人过目。” 他说着,递上厚厚的一沓纸。 萧言舟粗略扫过一眼,上头写着的是数位病人的病情记录,以及军医们的药方。 有的已经过世,有的尚且在挣扎中。 萧言舟分了一点交给谢蘅芜,让她瞧瞧是否有熟悉之处。 翻看时,他问道:“这里瘟疫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吗?” 军医一怔:“传出去……?都上报到了京中,还有何人不知?” “大人,可是有哪里不对吗?” 萧言舟却不说话了,又沉默下来。 见此,军医也没有多问。 谢蘅芜低下眼,仔细查看起来。 这些病人无一例外,都是从腹痛开始的。 腹痛之后便是风寒,开始咳血,日渐虚弱,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腹痛…… 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萧言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问道:“他们的吃食可有问题?” “大人,我等也这般怀疑过,但这并不好查,谁也不知道究竟这病是否会隔断时间才发作,是以……” 萧言舟垂目,应一声知道了。 军医其实并不太敢与眼前这位所谓御医搭话,虽然此人看着年轻,但光是瞧着,便令人心生惧意。 可为了病患,军医硬着头皮问:“大人要不要先诊诊脉,看看有什么法子?” 萧言舟只会杀人,哪里会治病,诊脉更是不可能。 他扫过营帐中排排躺的病人,收回视线:“不必了,等过几日其他御医到了,我再与他们商讨。” “今日便先如此。” “这些东西。”他一指自己手中和谢蘅芜手里的纸,“我们先带回去。” 军医连声应好,又递上一个油纸包。 “这是近几日给病人服的药,也劳烦大人瞧瞧。” 萧言舟本不想收,因为他拿着也没用。然有双手却比他动作更快,率先接过了纸包。 萧言舟看一眼旁边的谢蘅芜,没有多说,与军医应了一声。 两人离开此地,被带去了崔鹤的营帐。 崔鹤还未回来,谢蘅芜便继续翻看着军医给的东西。 她还打开纸包,当真煞有介事地翻起药材来。 萧言舟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懂医?” 谢蘅芜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瞧什么?” 谢蘅芜又嗅了嗅药材,将它放回去。 “以防万一。” “说不准什么腹痛,是个幌子呢?” 比如真正引起所谓瘟疫的毒,藏在应该救命的药材里。 不会有人怀疑军医。 萧言舟眉头轻皱:“孤会让崔鹤留意。” “那等一会儿,我还要……?”谢蘅芜指了指自己的嘴,询问是否还得在崔鹤跟前装哑巴。 她觉得或许没有什么必要,让崔鹤知道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没有关系。 然萧言舟几乎立刻点了头。 “要。” 他的声音冷漠又坚决,像生怕说慢了就会让她会错意一般。 谢蘅芜心中暗诽他小心眼,此时也懒得与他计较。 既然是在军中,还是男子身份更方便一点。崔鹤不知……便不知吧。 于是等崔鹤回来时,就看到萧言舟与那位清秀郎君并肩而坐,一同翻看着什么的场景。 崔鹤的表情怪异了一瞬。
第一百四十九章 蔻枝 崔鹤感受到的怪异,在看见萧言舟发现他进来后与那小郎君刻意拉开距离时,达到了顶峰。 不过他到底没有要探究的意思,忧心忡忡开口:“大人可曾发现了什么?” 说完后他也觉不妥,连忙又道:“那些军医都是可以相信的,这几日末将让人时时留意着边线之处,尚未发现异常。” 萧言舟低着眼:“没有异常?” 崔鹤不明就里,道一声是。 “若这场时疫是在南梁,你觉得如何?” 崔鹤先是疑惑,随后反应过来。 太平静了。 南梁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 他并不认为南梁会不知道这里出现时疫的消息,然他们既没有退避三舍以防被牵连,也没有伺机暗动趁虚而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北姜一般。 这样才不寻常。 崔鹤一震:“末将立刻派人去查。” 萧言舟低着眼嗯一声:“最近有许多南梁人潜入,你粗心了。” 崔鹤羞愧,瘟疫当头,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对来往之人的管控便松懈了许多。 他拱手,郑重道:“末将即刻加强巡逻。” — 宫中,穿着皇贵妃服制的梨落在寝宫内坐立不安。 自萧言舟出发那日起,她便开始称病,闭门谢客。 近前服侍的,只有衡书一人。 自然有人对消失不见的梨落感到奇怪,衡书便称娘娘离不开梨落,让她日日近前伺候,暂时将那点质疑压了下去。 但装病只是暂时之计,病得太久了……一定会引来怀疑。 梨落知道这一去,在路上都要花费许久时间,然她还是忍不住日日向着窗外瞧,盼望谢蘅芜能尽快回来。 “唉……” 她又忍不住叹气。 衡书无奈:“别多想了,有陛下在,娘娘不会出事的。” 梨落蹙着眉,并没有放心下一些。 她心中默默祈祷,陛下与娘娘,一定要顺利回来。 — 朝上政务由靖国公和崔左丞一起处理,加上一个御史台,虽然有些摩擦,但总的还算顺利。 同时,因为萧言舟离京带走了一批羽林卫,对国寺的看守便有意无意松懈下来。 崔左丞终于有了机会,进入国寺与崔太后见上一面。 现在崔露秾那点小心思,他们也顾不上了。 她要如何也无妨,就算真的在太学里做出了什么又怎样,此后若是天下易主,她还是得乖乖听话。 比起这个,更让崔左丞震惊的,是关于谢蘅芜的身份。 得知靖国公也掌权后,崔太后便将谢蘅芜的身世告知了左丞。 不知此事还好,一旦知道了,便不由让人疑心,靖国公能与他分权,是否因为萧言舟也知道了谢蘅芜的身世? 对这点疑问,崔太后冷笑,道:“一探便知。” “她不是病着吗,那便别好了。” — 有京城来的大人到来的消息,一个下午便传遍了边关小镇。 县令当即要在府中设宴,招待他们。 崔鹤对此甚是歉疚,不过他也属实做不了什么。军中的人都是大嗓门,与这里的官员关系又还算不错,萧言舟没怎么避着人,消息自然瞒不住。 宴席上人声喧闹,这里不似宫中,没有太多规矩,有不少兵士都有些醉了,高声笑着开始划拳。 谢蘅芜坐在萧言舟身侧,尽职地当一个哑巴。 觥筹交错间,萧言舟漠着脸坐在县令边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令不少想与他说话的人心生惧意,转而与一旁看起来更加和气的郎君说话。 然刚没说过几句,那郎君就指了指自己的嘴,随后摆摆手。 众人一愣,没想到如此俊秀的郎君,竟然是个哑巴。 一个哑巴,一个性子冷,自京中来的这两人,竟没有一个是可以说上话的。 那些人自讨没趣,纷纷散开与相熟之人谈起,萧言舟那边又清净下来。 但县令却不愿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他还想着可以攀附上二人,再往上提一提。 于是尽管萧言舟不搭理,县令还是相当热情地与之说话,酒过三巡,他又拍掌示意。 乐声一转,鼓点响起。 蒙着面纱的数位舞女鱼贯而入,踩着鼓点起舞,踝上的铃铛和着乐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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