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小园,明明已在秋末,正是花木凋敝之际,西北之地更是一贯难有中原姹紫嫣红的缤纷光景,此处却还留有鲜色,一片绿丛之中点缀着几处艳彩,一看便是少有的珍贵花木。 刘氏身着绛色胡衣,叠领翻折,彩绣精致,发间钗饰层层叠叠,满眼金翠,正站在园中整理着花木。 舜音走近见礼:“总管夫人。” 她身上襦裙高束轻腰,臂挽浅檀披帛,并未做太多妆点,发间只簪了一支细短金钗,在耀眼的刘氏面前一对比,简直不值一提,但正是她想要的,越是此时,越该尽可能地收敛。 刘氏似是刚看见她,立即不忙了,长叹一声:“真是不易,先前会州都督来报,方知你探亲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伏击,原本一件好事,竟就这样给毁了。” 舜音垂首说:“是,因此也不敢再往长安去了,只得返回。” 刘氏道:“返回也好,此事便算过去了,好在没有引起更大风波,否则惹来圣人怪罪可就不好了。” 舜音自然有数,应该是不想将中原和朝廷牵引进来,插手河西事务。 “听闻你弟弟受了伤,好些了?”刘氏又问。 舜音有一句答一句:“还在休养。” “嗯。”刘氏随手折了一根花枝,仿佛这些珍贵花木在她手中不过是路边的野草闲花,毫无价值,忽又问,“此番你遭遇此事,军司该担心极了。” 舜音一直留意着她唇形,稍稍掀眼,看了看她脸色,有意顺着她的话说:“是,我也是怕他担心,才没等总管府去接,擅作主张就自己回来了,还请总管夫人莫怪。” 刘氏手一顿:“哦?是你自己急着回来的?” “是。” 刘氏忽而笑了:“那倒是你黏着他了。” 舜音头垂得更低,看起来犹如羞赧:“一直记着总管夫人教诲。” 刘氏会意:“你是说让你牢牢抓着军司?”说完又笑,“此一时彼一时,虽要抓牢,可也不能全心扑在他一人身上,是让你抓牢他,可不是他抓牢你,哪能弄反了?” 舜音温声:“是,记住了。”脸上并无波澜,只心头略紧。 短短几句,竟如交锋。 忽有一名侍从小步走入,向刘氏禀报:“人都已到齐。” 刘氏又随手丢开一根花枝,拍了拍手说:“走吧。” 舜音收敛心神,侧身让她先行,跟随在后出园。 出了小园,往外直行,霎时绿意花色全无,只一路矮树带翠,延伸至一处小厅外。 厅门边已然站着不少人,都是妇人女子,个个衣着郑重,显然都是被召来的。 舜音粗粗一扫,大部分都见过,其中大部分人上次还特地去军司府中拜见过她。 陆正念也在,只不过站得靠后,在边角处,正朝她这里看。 看来到的都是凉州官员的家眷。 众人齐齐向刘氏见礼,又向舜音屈身。 刘氏笑得谦和:“此番总管寿辰,诸事都要准备,就麻烦你们前来帮忙了。” 先前见过的司户参军之妻也在,是个活络人,抢话献殷勤:“能为总管夫人分忧是应该的。” 刘氏这才回头,看向舜音:“你此时回来得正好,赶上总管寿辰在即,这阵子忙碌,就有劳你们留在总管府中多帮忙了。” 舜音愣了愣,留在总管府?随即迅速反应,垂头说:“只怕我不识礼数,办不好。” 刘氏道:“只不过是准备寿礼答礼那些轻便事,交给下人如何能放心?只你们,能让我放心。何况总管倚重军司,你可不能不在。” 司户参军之妻又多献一回殷勤,笑说:“军司夫人能记述见闻,是大才,有她带着我们,才真是帮得上忙。” 刘氏仿若一锤定音:“放心好了,我已差人去知会军司了。” 舜音垂眸,抿唇无言,这么多人,并不是只留她一人,便连推拒也难,看来今日召她来此,就是要将她留在此处了。
第七十章 天色已暮, 一行快马驰回了军司府。 穆长洲当先下了马,大步走入府门,手中握着的长弓都没来得及放下。 昌风快步追来接了弓, 又给他卸下腰间佩刀,一边小心看他脸色, 见他脸色如常, 却眉眼低压, 嘴角紧抿,分明沉然不快,便知他一定是收到总管府的消息了。 “夫人何时去的?”穆长洲问。 昌风忙答:“过午之后。” 他又问:“总管府还有无其他命令?” 昌风道:“只差人去送换洗衣物,胜雨已然去了。” 说话间, 胜雨已带着两个侍女返回,入了门,垂首见礼。 穆长洲看去一眼:“见到夫人了?” 胜雨回:“没有,夫人应是已经开始忙于准备寿辰了。” 穆长洲长身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四下寂静无声, 没人敢多言, 纷纷垂头。 过了许久,他才动了脚步, 靴尖似要往外, 又回身大步往里,声沉如钟:“去将张君奉唤来。” 张君奉近来一直负责盯着总管府,忽来此举,不可能没有缘由…… 当天宵禁之前,便有不少官员家中差人送来了换洗衣物。 按照刘氏的说法, 只是留他们家眷在此帮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甚至为总管府效力,还是身为下属家眷理所应为之事,各家自然积极又尽心。 舜音入了总管府安排的住处,看到一只墨锦包袱摆在案头,里面齐齐整整地收拢着自己的衣物,才知军司府也差人来过。 定是胜雨来过了。 她手搭着包袱,看向窗户,外面天色已暗,穆长洲一定已经收到消息了。 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头一晚,过得不好不坏,来的女眷们几乎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客房中过了一晚。 舜音整整一夜怀着心思,睡得极浅,本也没什么睡意,以至于次日一早就醒了。 醒了就立即起了身,她自行收拾好,开门出去,刚好一旁房门拉开,陆正念走了出来。 “夫人。”陆正念身上襦裙素淡,向她屈了屈膝。 舜音问:“你住隔壁?” 陆正念走近,怯怯说:“昨日来时觉得这里偏,便住了,没想到夫人也住这么偏。” 舜音随口“嗯”一声,拨了一下肩上搭的披帛,其实是特意的,在这总管府中只想越偏越好。 陆正念才两句就没话说了,正干站着,忽然扭头看向她身后,慌张道:“小、小心。” 舜音左肩忽被一撞,身一晃,往右边跌去,所幸及时伸手扶住了门前廊柱,才没摔倒。 陆正念吓一跳,赶紧过来搀扶:“夫人没事吧?” 身后“哐”一声脆响,舜音站稳,回头看去。 来了两个侍女,一人手中端着只阔口铜盆,里面盛着热水,是送来给她们梳洗用的,此刻已然泼洒了一地,其中一只盆砸在了地上,侍女跪倒,一叠声地告罪。 “方才不慎,军司夫人恕罪……” 舜音收手入袖,这两人刚好从她左侧而来,才没留意到动静:“没事,去换水来吧。” 两名侍女匆忙去换水了。 舜音看了看身上披帛,沾了洒出的水,污了些许,对陆正念道:“方才多谢,小事而已,我去换衣。” 陆正念乖顺地松开手,让她回房。 很快换了个侍女过来,重新送来了热水,在房中又向舜音告罪。 舜音没说什么,在这总管府里浑身都需谨慎,自不必追究,梳洗完,重新挑了件薄蓝无纹的披帛披上。 只这阵功夫,其他女眷都已出动,外面有了女子们的说笑声,也听不清说什么,一路远去了。 舜音出了门,便知众人是已去帮忙了,一边沿着木廊往外走,一边观察沿途各处。 以往只觉这座总管府大,如今身在其中待着才真正觉出繁复迂回,光园子就不止一处,院落屋舍无数,亭台楼阁更是自不必说,细观当真已不下于一座宫苑了。 不多时,又听见隐隐约约的笑语,已到一间厅门外。 两个侍从立在门边,向她见礼:“军司夫人请进,诸位夫人已在里面帮忙备礼了。” 舜音走入,厅中开阔,高竖柜架,陈设案台,放置着绫罗绸缎、字画古物。 倒像是个收藏之处。 当中横置一张长条大桌,女眷们已列坐在一处,手上分着女红物事,似准备绣些什么,好几人翻着几名侍女送入的纹样,嘴里闲聊—— “昨日刚来,总管夫人本要好生宴请我等,听说要照顾总管,只好免了。” “总管夫人太客气,何须如此。” “待这场大寿喜庆一番,总管的头疾说不定能不药自愈呢……” 众人说笑着,一派喜气。 待看到舜音走近,司户参军之妻马上带头让座:“军司夫人来了,快请,这是总管夫人吩咐献给总管的寿礼,第一针该由您来。” 舜音根本不会刺绣,自小便没碰过这些,接触的都是兵事,真坐下绣了岂非要露短,淡笑一下:“我做这些细致活不够好,还是去做些别的,你们请。” 说罢不等她们挽留,自行走开。 厅中边角处站着陆正念,显然也是刚到,可能是跟其他人都不熟,没去帮忙做绣活。 舜音走过去,见她面前一方案台,上面摆着一摞一摞的卷轴,旁边还有好几只木匣,也不知是不是准备用作寿宴后的回礼。 陆正念问:“夫人不去那边准备寿礼吗?” 舜音待在此处,心思就没停下过转动,随手拿起一只卷轴:“嗯。” 抽开系带,展开,才发现这卷轴里是画像,画的是总管,很细致,形如真人,端坐之态,庄重威严。 舜音看了一遍,卷起收好,又拿起一幅解了展开,里面画的是总管与夫人刘氏并坐之像,二人皆端正在座,入眼更是威仪煊赫。 陆正念凑近来看:“原来是画像?” 舜音心思动了动,觉出怪异,却没说什么,伸手接连展开其他卷轴,仍然都是总管与刘氏的画像,有独人的,有一起的,每幅画模样略有差异,大概是这些年以来府上画工所作,积攒下来的。 几乎花了两刻,全都展开看了一遍,确实每一张都是画像。 舜音心中愈发怪异,面上不动声色,将看过的一幅一幅卷好,放回去,忽而拿到一幅总管与刘氏并坐的画像,拿起细看。 画工精细,细看甚至能看出总管额间脸上的纹路比现在少一些,大概是前几年所作,去看落款,果然是三年前。 但舜音细看的不是总管,而是这画中的刘氏——她穿着宝蓝胡衣,领口白底绣纹,脖上挂了一圈项链,链绳上穿了几颗细小的白玉珠,不足为道,却还裹以金饰,正中坠着的是一块圆玉。 画中的颜色甚至与真玉丝毫不差,圆玉碧而透,光是在纸上也能看出是上好的玉石,衬得画中人除了威严,还容光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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