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一名侍从大约是看到了她在看画,提醒道:“军司夫人,总管夫人交代了,若是选出了好的画像就放于一旁,好留用。” 舜音回神,目光自那项链上收回,故意递去一旁给陆正念看:“这幅如何?” 陆正念见她发问,仔细看了两眼,刚好看她手指托着画,指尖正搭在那碧玉坠处,目光便也被引去项链上了,总算找到了话一般回:“挺好的,连玉都如此逼真。” 舜音淡淡说:“那把这幅留着。”一边将画卷起,一边仔细将那块玉与链绳上的金饰又看一遍,顺着她话道,“是逼真,好似刚才在哪只匣子里还看到一样的了。” 陆正念却摇头,小声道:“总管夫人平日不爱玉石,爱胡衣金饰,这应是总管的玉。总管的玉不会随便拿出来,而且夫人有所不知,总管府的玉都是独有的,通常是于阗美玉只选一块,其余边料全都碾碎冲入河中,不会还有一样的了。” 舜音手指轻顿,又立即系好了卷轴:“那是我看错了,还好没惹出笑话。” 画原样放了回去,她心里却已一丝一丝收紧,手指收回袖中,缓缓捏住。 “军司夫人?”忽有一名侍从走入,在她面前道,“军司府里刚顺带又捎了些东西来,放在前院小厅了,请夫人有空去取。” 舜音看他一眼,心中猛然一动:“知道了。”说完转头对陆正念道,“我先去取一下东西,你先选着,有人问就说我马上回来。” 陆正念看看她,点头。 舜音转头出去,脚步既稳又缓,等一路往前,转过弯,到了前院廊上,便微微急了,脚步渐快。 一直到那间小厅外,没见左右有人,厅门也关着,她停了下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转身背朝着门,小心环视四周。 身后门一开,一双手臂霍然伸出,将她搂了进去。 门一下合上,舜音心口一跳,回过身,正撞上熟悉的胸膛。 穆长洲揽着她,几步退到里侧墙边,目光上下扫视她,自上到下,又自下往上,紧绷的嘴角才松缓。 舜音一把抓着他肩,已不自觉喘起气:“你怎么……” 想问他怎么突然来了,声音太低,没能说完。 穆长洲不想让她知道得来这点功夫废了多大劲,几乎完全是卡着缝隙,不能早一分也不能晚一分,低声问:“你如何?” 舜音抬头看他,抓在他肩头的手忽而紧了,声音低到了喉中,只余气声:“我无事,只是刚刚知道了缘由……” 那条在画像里看到的项链,上面挂着的玉石,她见过,当时去和谈时,在贺舍啜的脖子上见到过。 当时是因他一个惯爱金银的外族人却戴了玉石才惹来她注意,以她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绝不可能认错,那就是画像里刘氏所戴的那条。 只不过特地抹去了细小的白玉珠,只剩了金饰和圆玉坠,但只剩下的部分,与贺舍啜所戴的一模一样。 何况还是个仅此一块的玉,出自总管府。 她低低说:“贺舍啜和他们是一起的。” 穆长洲不语,只脸色沉沉,眼中黑涌。 舜音盯着他:“你知道了?” 他动着唇形:“本不确定,自你遭伏,便确认了。” 只是没想到贺舍啜与她还有封家之仇。 舜音稳着呼吸,心头思绪翻涌如潮,一桩一件,捋着头绪,如今终于连起全部—— 仔细想,几乎可以追寻至当初穆长洲接连拔除周围敌对,势力坐大之时。 总管府要打压他,但还要用他,不能撕破脸,唯有在暗中压制,真正要夺他兵权,则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契机。 于是贺舍啜率处木昆部来袭,趁此战事,总管府得以夺了穆长洲的兵权,交给了刘乾泰。 可惜刘乾泰血缘虽亲,却扶不起。 而贺舍啜大概是见到了刘乾泰的无能,存了真入侵的心思,作战之时并未留情面,大有趁机攻入凉州的架势。 而后她加入其中,探得处木昆部营地。总管府也不能放任敌兵真的杀入凉州,屡战屡败之下,只好再次启用穆长洲。 结果穆长洲一战毙敌,威望大增,反而势力更盛。 打压已无用,便有了和谈。 在他们踏上往北原的和谈之路时,就已经是另一番设局,且是杀局。 贺舍啜战败,只能继续与总管府合作。 舜音被要求跟着同去,根本不是因为西突厥的可敦要来,而是要给穆长洲多一个拖累。 入帐前,贺舍啜不嫌麻烦地安排人搜身也要放她同入,是为了在刺杀之时让她成为穆长洲的累赘,甚至咬牙答应下闲田之事,都是为了置穆长洲于死地。 总管府为此还安排了与他不合的令狐拓来做接应。 难怪那晚自贺舍啜的帐中杀出之后,穆长洲说:“人急了就会不择手段,会用这种法子,看来我已让他们无计可施了。” 当时他就已感觉到了。 舜音也一直隐隐有感,只是直到今日才彻底弄清一切。 刺杀未成,贺舍啜亲眼见到了她与穆长洲一同杀出帐外,定然给总管府通了气。 所以他们拿回闲田返回后,在总管府中,总管头疾蓦然加重,是因为除了要追加权势给穆长洲,还因刺杀失败。 刘氏也才会多看她,是因为当时就已经知道了帐中的全部情形。 而贺舍啜也从总管府这里确认了她是封家人,有了闲田之事,加上当年旧事,更多了一个要杀她的理由。 之后便有了总管府安排将她送回探亲的事。 舜音往下细想,只觉遍体生寒。 总管府安排她离开凉州,就是为了将她送入贺舍啜的埋伏,是因为在那场和谈之中,知晓了她对穆长洲的相助。 贺舍啜当时戴着那串项链在身上,应是出于狡诈留的后路。 那一定是总管府给他的信物,一击不中,他立即退走,也可以凭借随身戴的这块玉找到退路。 后来他一直往西,正是要自戈壁入凉州。 他被追击时那句“杀了你,我才能再得安稳”,应该是想杀了她,再凭借此功到凉州得到庇护。 她定了定神,想着其中关键,贺舍啜当年只见过她随她大哥同行,并不知道她会什么,在帐中也只见过她带了匕首。 所以总管府以为她对穆长洲的助力,并不是知道了她能行斥候之事,只是容不得他身边有任何一丝助力罢了。 刘氏在送她回去探亲前,问她见闻记述得如何了,也是怀疑她心思并不在文事上。 忽然想起今早那两个侍女的碰撞,原来是为了试探她身手。 她虽非练武之人,但靠反应大概也能及时让开,可偏偏左耳听不见,反倒帮她遮掩了。 心中想得极快,舜音呼吸也忍不住变快,声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我没想到他们为了压制你,已做到这种地步。” 穆长洲脸上专注,似还一边听着动静,贴近低语:“我会做安排,让你借机离开。” 舜音忽而抓住他衣襟:“不。” 穆长洲沉眉。 她动着唇形:“他们不会在这里要我的命,我却可以探得其他。” 贺舍啜的事不能就此算了。 当然不会要她的命,以穆长洲如今权势,若她在这里出事,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在乎这个夫人,都会拿到把柄,让他有理由针对总管府。 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在,总管府不可能如此行事,否则当时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她送出凉州。 但总管府一定已有心将他们隔开。 穆长洲声音如自牙关间挤出:“我将你接回来,不是让你回来冒险的。” 舜音说:“可我回来不是来做累赘的。” 穆长洲一把按住她后腰:“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尤其不是我的。” 舜音话音顿止,不说话了。 彼此对视,一呼,一吸,如同对峙。 只一瞬,却似很久,穆长洲蓦然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一碾。 舜音气息一急,手攀紧他肩。 他碾着她唇,故意一样,既狠又重,又含两下,没深入便停了,凑到她耳边飞快说了两句,又停顿,胸膛起伏,动了下口型:“记住了。” 舜音点头。 他手一松,快步出去。 门开了,合上。 外面紧跟着便传出他渐远的声音,雅然如常:“通报过了?能否见总管?” 一名侍从回话:“总管头疾反复,刚由总管夫人服侍睡下,军司不若下次再来。” 看起来仿佛就是来见总管,他才等到此刻的。 舜音没急着走,要与他错开时间,等到外面脚步声远去,知道是他将人支开了,才开门出去。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如常返回,心底仍阵阵快跳,抬手摸唇,若非气息尚在,仿佛刚才谁也没来过。
第七十一章 凡事一旦想通, 连旁枝末节也会跟着清晰。 后面几日,舜音又想起了一件旧事——和谈遇刺当晚,她还去令狐拓处搬了救兵。 之后令狐拓返回凉州复命, 定会被追问细节,他如常禀报, 便会让总管府也知道此事。 原本令狐拓接应当属有功, 可当时总管府却说他有无功劳全凭穆长洲来定, 可见对刺杀的结果不满,甚至也迁怒到了他身上。 大概那番连夜驰马求援,也让总管府更坚信她有助于穆长洲了…… 舜音越想越密,一大早, 朝阳未露,她已站在客房庭院外的一座高阁前,浑身浸在干凉的晨风里,心思翻动,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四周。 一连数日, 看似平静地划过, 自知道了总管府所为,她再看这里的感觉都变了, 双眼几乎没有闲时。 除了那块玉石, 却也没再有别的发现。 “夫人。”陆正念自后面下了长廊,走近小声叫她,“天凉许多,夫人又是这么早就起身。” 舜音一直留心观察四处才看到她,转身往每日都去的那间大厅走, 随口说:“睡不着便先起了,随处走一走, 也免得打扰她们一早忙事。” 陆正念胆小人怯,不爱与其他人说话,只与她熟悉一些,几乎每日都与她同来同往,跟着她同行,嗫嚅:“我都不知道能在这里做什么……” 舜音瞥见她口型,心想谁不是,倒是其他女眷忙得热火朝天,尽心尽力。 走至那间厅外,果然听见里面人声。 其他女眷不似她们,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赶来帮忙,都已到了。 又都在忙着做绣活,准备多日,到今日才准备开绣,长桌上铺上了一块阔长色浅的上好细绢。 女眷们相对列坐,一人捏着一角准备分工各绣一处,有人在挑拣着绣线,有人在对比着纸上纹样,口中一如既往地说笑不停。 舜音一进去,她们便垂头见礼,对她身边的陆正念就冷淡多了,如同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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