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前就待了多日,回来后又到至今,前前后后,加一起都快在此耗去一月,按理说也早该到了。 她心底暗忖:既然事就快结束,说不定刘氏又会找她…… 陆正念跟着同行,忽说:“我看夫人却不急,每日在这里待着都很安稳,只是人似乎瘦了一些。” 舜音淡笑:“没有,许是天冷了,休息不好。” 在这里怎么可能休息好,虽知总管府不会在这里莽撞害她,但也不可能毫不设防,连对吃的都谨慎,她每日吃得少,大概是这缘故,才清减了一些。 快到那间大厅外,一名侍从迎来,躬身道:“军司夫人,先前回礼已选得差不多了,今日请夫人帮忙,接一下送入府上的贺礼。” 舜音停步:“这是总管夫人的命令?” 侍从道:“是。” 舜音只好转身随他改向,看见陆正念在旁干站着,似不想入那厅里去,说:“你随我一道吧。” 陆正念忙跟了过来。 侍从引路,去了府上前院。 前院左片皆为公务议事之处,临近议事厅旁有一间偏厅,被辟了出来摆放各州下官送入的贺礼。 舜音走进去时看了一圈,一只一只长短大小的礼匣已在厅中东边堆满一角,有的甚至是以箱装来。 她回头问侍从:“你先前说回礼已选得差不多了?” 侍从回:“是,只等总管夫人来定。” 舜音忽而想起那些画像,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难道那些也准备做回礼? 侍从忽而出去了,接了份礼进来,高声报:“张佐史贺礼至!” 舜音自厅中案头上拿了记录的礼册,往门外看。 张君奉并没有进来拜见,只在外面站着,问:“能否求见总管?” 侍从放下贺礼,出去回话:“总管尚未起身,总管夫人也无暇,由军司夫人在此接礼。” 舜音猜他是借着送礼来观望这里情形的,有意走去了门边。 张君奉朝她身上飞快看了一眼,略略抱拳道:“那便有劳夫人代为呈礼。这贺礼中有胡番头的一份,他刚在外完成军务返回,来不及入府,托我带来。” 舜音听明白了,胡孛儿已完成军务回来,那无疾押着贺舍啜入中原应很顺利,这是在报信。 一定是他让带来的消息。 舜音点头,捏着礼册,回身嘱咐:“稍后记入册中。” 陆正念就跟在她身后,眼睛看着外面。 舜音跟着看出去,张君奉已告辞离去,清瘦修长的身形一闪,直出前院,侍从跟在后送行。 她再看身旁,陆正念的目光仍未收回,眼神一眨不眨,似入了神。 舜音一愣,猛然想到什么,口中低语:“难道你中意的……是他?” 陆正念似被她声音惊醒,顿时看过来,一张脸忽就红了,结巴道:“我、我……” 她平时总是怯生生的,太不惹人注意了,也只舜音这般总留心四处的眼睛能发现她的眼神。 仔细一想,以往见她盯着穆长洲看时,都不是他一个人,身边还有胡孛儿和张君奉跟随,难怪她说没有多看过穆长洲,余下的眼神是冲着张君奉的? “我还以为你中意的是……” 陆正念忙又解释一回:“没有!军司那般,我可不敢……” 舜音意外:“你怕他?” 陆正念看了看她,脸上燥红未退,慌忙接过她手中礼册:“我、我来替夫人记。” 外面侍从送人返回了,舜音停了话头,随口问:“军司府的贺礼可送到了?” 侍从答:“尚未见到。” 舜音瞥一眼坐去案旁忙碌的陆正念,“嗯”了一声。 几乎话音刚落,又有人来了。 舜音以为又是哪位送贺礼的官员,抬眼却见来人一身胡衣金饰,分外夺眼。 是刘氏。 她脸一定,垂眼见礼。 陆正念连忙也自案旁起身见礼。 先前在说什么,顷刻都抛去脑后了。 刘氏领着一群侍从侍女进来,扫了一圈,坐去了上首:“我还以为你该坐在这里接礼,怎只站着呢?” 舜音稍一抬眼便迎上她目光,话自然是对自己说的:“我等来此帮忙,岂敢安坐。” 刘氏笑笑,朝陆正念挥一下手:“你去吧,我得空了,与军司夫人在此接礼即可。” 陆正念畏缩告退,一路埋着头出门走了。 舜音不意外,得知这里事情快要结束时,便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刻。 刘氏指一下座下胡椅:“坐吧,一时半刻也没贺礼再来。” 舜音依言走近,坐了下来。 侍女奉来茶汤,热气袅袅,倒好似此处一派安宁平和。 刘氏似也平和,摆两下手,遣退了厅中其他人,与她单独说着闲话:“这些天辛苦你们了,总管头疾反反复复,我需时刻照料,若无你们在这里帮忙,这寿宴怕是都要摆不成了。” 舜音一如既往地少话,此时此刻,只需装作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听她说就好了。 刘氏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放下时,又说起了别的:“我见你来了这些天清减不少,莫不是胃口不好?” 舜音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心中暗紧,显然她一直叫人留意着自己在府中的变化,如之前一样回:“天冷了,睡得不好,兴许是衣裳穿少了,我自己倒未觉出清减。” 刘氏打量她脸,细细端详着:“脸色也不好,看来憔悴了许多。” 舜音心绪转得飞快,回得也快:“总管夫人照顾总管已太过辛劳,我这点小事不足挂念。” 刘氏道:“你在我府上,我岂能不闻不问?对了,你这月的月信可有到?” 这前后两句几乎毫不相关,舜音一怔才回味过来她问了什么,几乎是凭直觉说了反话:“到过了。” 刘氏问话时几乎已倾身往前,听到回话,又往后坐正,脸上表情变了变,慢慢笑出了眼褶:“可惜了,我还道你这是喜讯。以往总管妾室有孕时便这般模样,还未害喜,人倒先疲劳憔悴许多,我当你也是如此。” 舜音心底一沉,袖中手指忽的一蜷。 “你既说到过了,那便到过了,这也做不得假,若真有孕了,迟早也是要显怀的。”刘氏笑道。 舜音盯着自己的裙摆,心里紧了,口中却说:“是。” 刘氏看着她,声调忽而拖长了一些:“说起来,你嫁来凉州也够久了,怎还未有动静?我膝下无一子半女,这总管府里冷清,你若有了孩子,常常带来,不也热闹许多?” 舜音心中愈发沉坠,甚至森然泛寒,垂眼说:“是我不够争气……” 外面总算有人来送贺礼了,侍从高唱了来访官员,双手托着礼盒呈入。 刘氏摆了一下手,似是泄气,不再说了。 侍女跟着走来,又来案头茶盏中添了茶汤。 碧绿的茶色里飘着香料气味,一阵一阵地往鼻间飘。 舜音却觉不出一丝气味,心似堵在了咽喉,忍耐着起身说:“有总管夫人坐镇,我不可在座接礼了,于礼不合,请容告退。” 刚好一名青衫官员已走进拜见。 刘氏看她一眼,点了头:“那你好生去休息吧,可别真累坏了。” 舜音道谢,转身退出。 一出去,拢着两手缓步离开,转过廊角,脚步却已变快,越来越快。 直到回到住处,她推门而入,又一把关上,背倚着门,才忍不住胸口起伏。 临近返回,却出其不意提到此事,若她回答不慎,便不知此刻会做何等安排了。 许久,低头看了眼小腹,她眉心蹙紧,心跳得更急了。
第七十四章 一离开总管府, 张君奉便匆匆赶到了军司府,自马背上下来,一路快步入了府门。 穆长洲立在厅中, 似是刚回,两袖护臂未松, 一手刚自蹀躞带上解下箭袋, 转头问:“如何?” 张君奉走近:“巧了, 今日正赶上夫人接礼,按军司吩咐,我已将消息传话给她了。” 穆长洲紧跟着问:“人如何?” 张君奉嘴一张,顿住, 这怎么说?他没细看,只好道:“看着挺好……大概只瘦了些?” 穆长洲敛目,脸色微沉,将箭袋搁在小案,缓步走动, 才又问:“仍未见到总管?” 张君奉皱眉摇头, 低声:“大概只有寿辰当日才能见到了。” 穆长洲唇边冷冷一牵:“那也没几日了。”他忽朝外唤了声昌风。 昌风迅速走来门前:“军司。” “让你准备的贺礼如何了?”穆长洲问。 昌风答:“已备妥了,是否要即刻送往总管府?” 穆长洲朝张君奉一摆手, 示意他返回, 一边大步往外走:“不必,到时我亲自去送。” 庚寅日,总管府。 寿辰准备的相关诸事终于行将收尾,众女眷也将要结束来此的帮忙。 最后一日,女眷们却还赶去那厅中又忙了许久。 只因那绣活没完全做完, 原本是各人分开绣一部分,奈何那细绢实在是太大一块, 赶到今日就差一点,尚未能最后连接成一体,怕总管夫人生气,众人才又惴惴赶去忙碌。 好在午后总管府安排了绣娘来接手,最后这些便不用她们操心了。 女眷们放下心,这才返回住处,收拾着要走了。 舜音在房中坐着,听着外面众人说话收拾的声音,暗自算着日子。 又过去这数日,她的月信还未到…… 她以往实在太疏于了解这方面的事,自那日见完刘氏,便全然在意上了,这些天虽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几乎每日都在暗中等着月信来时。 可没有,还没有。 “夫人。”外面忽有侍女唤声。 有敲门声,舜音立时听见了,思绪一收,手指抚一下喉间,平稳出声:“何事?” 侍女道:“请夫人往前院,军司府的贺礼送到了。” 舜音轻吐一口气,站起身,稍稍整衣理鬓,开门出去,已是神色平常。 陆正念自一旁房中出来,已经收拾好包袱,两手抓着,看到她,本还有些赧然,这些天都没好意思与她说话,但还是问候了句:“夫人要走了?” 舜音说:“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陆正念本想说她又清减了,这几日倒像是仍没睡好一般,但她已在眼前走过,只好作罢。 连日过去,前院那间用来装贺礼的偏厅都不够用了,今日又新辟一间小厅出来接礼。 舜音到时,只见刘氏端坐上首,今日她亲自接礼,换了身胡衣,衣领赤金,更显喜气。 舜音走近见礼。 刘氏看她一眼:“军司府今日来送贺礼了,唤你来一并赏一赏。” 舜音垂首站去一旁,刻意侧身,避开她目光。 才一瞬,昌风便自外走了进来,双手捧着只精致的红木长匣,近前躬身高声道贺:“军司府拜送贺礼,总管山寿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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