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喝完温汤,她心中彻底平复, 拭了拭唇,起身出去。 刚出门口,昌风匆匆走了过来,垂着头离了一截,向她见礼:“夫人,军司留话,总管寿宴提前了,请夫人好生准备,隔日赴宴。” 舜音以为听错了:“什么提前了?” “总管寿宴,”昌风回,“军司临出府前收到的报讯,总管头疾反复,不宜喧闹,趁近日略有好转,要提前宴客。” 舜音稍愣,但一想总管府近来作为,有什么变动安排似乎都有可能,便也不觉奇怪了。 她忽然回味过来:“军司让你传话,莫非今日不归?” “是,军司让告知夫人,他忙于军务,赴宴时会在总管府等候夫人。” 舜音才明白他为何要特地留话,而不是亲自回来说。 定然是特地做给总管府看的,好让总管府知道,他连府上都少留,自然也就更不易有子嗣了。 想起他昨夜隐忍,她定定站了一瞬,才说:“知道了。” 这场寿宴本就要到了,其实只提前了三日,也无甚影响。 隔日一到,意外地天公作美,一早便日出层云,照到午后,凉意骤减,连日的大风也弱了不少,都快真叫人觉出几分喜气来。 舜音在主屋中对镜理妆换衣。 胜雨为她梳了盘桓髻,金钗翠钿环饰发间,又为她换上浅湛宽袖上襦,赭色曳地下裙,高腰收束,披帛轻挽,比平日隆重许多。 军司府上早已备好了马车,一切妥当,随时赴宴。 舜音走出府门,登上车,挑起窗格帘布朝路上看了一眼,果然到现在也没看到人回来,坐了一瞬,朝外说:“走吧。” 今日大庆,不设宵禁。 车一路驶至总管府外面那条宽整大道上时,恰好就是日坠时分。 道上早已四处车马,宾客纷至。 舜音自车中下来,刚站定,如松身影走近,罩在身前一片暗影。 她抬头,目光一闪,有意说:“在里面等着,岂不更显疏离。” 穆长洲似从官署来,身上着一袭暗沉青黑的窄袖襕袍,看着她:“还以为你会怪我故意不回。” 舜音低声:“我又不是不知你用意。” 穆长洲一并低了声:“果真太聪明不是好事。” 舜音顿时蹙眉看他。 穆长洲嘴角微动,一手伸往她腰后,刚要带她往前,扫到总管府那道正门,又生生将手背去身后,嘴角刚牵出的一点笑意也没了,看她一眼,往前先行。 舜音也看了眼那道正门,跟上去,刻意落后一步,彼此似瞬间就成了相敬如宾。 侍从侍女们正在接引宾客,府上已到了不少官员,皆被引去了议事厅,今日要在这政事大厅内摆宴。 舜音刚一路无言地跟着穆长洲走到厅门外,张君奉自后面快步而来,又低又快地唤了声:“军司。” 穆长洲止步,回身冲她微微颔首,走了过去。 舜音没有入厅,在厅外中庭里走了几步,停在一株楸树旁,转头看出去。 穆长洲已走远,人在大厅左面的长廊上,立于廊柱暗影下,张君奉侧身对着他,说着什么。 灯火照不过去,她只勉强看到张君奉口型好似说到了甘州,后面他走近穆长洲身侧低语,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约是在讨论什么军务。舜音收回目光,朝正中那间议事大厅里看去一眼,已能听见里面先到官员们的说笑声。 再一转头,却见陆正念站在大厅右面的廊上,正看着她,目光动来动去,低着头似不好意思。 舜音缓步走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刚才走远去说话的两人,看她到现在也没往别处瞟一眼,一定是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多看了,走近说:“放心,我不会乱说。” “夫人在说什么?”陆迢恰好自陆正念身后走来,仍是一身绯色官袍。 那里一丛暗影,竟没留意他过来。陆正念脸上当即红了,低着头不做声。 舜音看她一眼,料想陆迢也不知她这点心思,接话:“没什么,闲聊罢了。” 陆迢也没问,走近道:“早听小女说夫人辛苦,果真清减许多,以往总管府还没这般准备过寿宴,真不知今日会是何等排场。” 舜音回想在这府上度过的那段时日,刘氏好像真的只是留她们在此帮了个忙,可她心底总觉得没那般简单,此时被他话一提,更有此感。 但还没说什么,一旁小厅里忽而传出一阵女眷们的笑语声,将她思绪给打断了。 陆迢朝那小厅看去一眼,不再多说,这一旁小厅是女眷待宴之处。 河西之地因总管夫人一直与总管同出同进,行宴惯来允许女眷加入。他虽已习惯但很守礼,不打算在此多待,笑笑道:“前些时日在总管府里,劳烦夫人照拂小女了,先不多言,料想就快开宴。”说罢略施一礼,眼神示意陆正念留在这女眷之地,转身走开了。 陆正念却没进那小厅。 刚好,舜音疲于应酬,也不想进去,干脆在同她一道在门外站着,稍往右侧身对着门,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不知今日那寿礼送上,总管会不会满意。” “我等齐心绣了那么多时日,又有专程安排的绣娘收尾,肯定不差。” “那应是什么瑞兽吧,我绣了一只尾巴,那尾上分出了好几道呢,只不知到底是什么了。” “怎会呢,看那些给我们的纹样,连头爪都没有,哪个瑞兽会没有头、没有爪?我看却像是文字,许是哪里的胡文吉言,拜寿用的。” “莫不是哪部佛经典故里的祥瑞?可惜没能最后连起来看一看。” “有道理,稍后宴上不就看到了……” 庭中忽来击鼓三声,侍从高声唱着贺词,行将开宴,邀请诸位入席了。 舜音看向远处,穆长洲已自那廊下暗影处走来,也不知是什么军务,竟谈了这么久。 陆正念忽在后面小声道:“夫人请便,我先走了。” 舜音转头,便见她匆匆往先前陆迢离去的方向走了,看一眼穆长洲,没看到他身后跟着张君奉,果然还是看着怕他,也不知为什么。 穆长洲已经看过来,舜音走去议事厅外,恰好迎上他脚步,轻声说:“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惹得人怕你。” 他脚步一停,没想到她会忽来这句,随即低语:“怕我的人太多,我做的坏事也很多,如何记得?” “……”舜音知道他是故意,举步进了厅中。 此番没有让各州都督亲自赶来凉州拜寿,赴宴的便只是凉州直属官员。 尽管如此,这间开阔的议事大厅里也几乎快被一张张小案摆满。 似乎也没多少武官,低阶武官更是一个也没见到,胡孛儿便不在列中。 穆长洲自然仍为左列首座,侍从躬引,请他入座。 舜音跟着穆长洲入座,也仍旧坐在他左边,目光往空空的上方看,上方摆了一张圆角上翘的卷纹胡案,案后置软垫,并两张裹了白狐皮的凭几。 “看来总管会现身了。”穆长洲在她右耳边低低说。 舜音轻微点头,扫视厅中,其他官员虽交谈说笑不断,却也有不少偷偷在往上方看的,可见其他人也很在意总管近况。 侍女们进来送了第一轮酒菜,面前小案刚摆满,厅门外传来两声笑,刘氏走了进来。 一大群侍女当先开道,刘氏身着赤红胡衣,衣领蓝底绣金叶纹,头梳胡髻,戴金冠,脖上坠金珠宝链,直去上方就座,浑身贵气远超过往,脸上带笑,如满带喜气。 “今日提前为总管贺寿,诸位皆在,不妨举杯先饮。”她举起酒盏,眼角挤出细密笑纹。 却偏有不长眼的官员抢先起身见礼道:“不敢先饮,愿先为总管拜寿。” 此言一出,其他官员顿时跟着齐呼:“愿先为总管拜寿!” 舜音目光往旁边看,穆长洲闲坐不语,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的安排,至少她看不出来。 余光瞥见张君奉已在后方一张小案后坐着,也不知何时到的。往对面看,陆迢父女又是坐在边角处,都快靠门。只不过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朝着上方。 刘氏放下酒盏,又笑一声:“那是自然。总管头疾是多年的老毛病了,这你们也知道,近来入冬,又加重了些,好在已有所好转。”说罢朝身侧吩咐,“快去将总管好生请来。” 一群侍女齐刷刷离去,又有几名侍女走入,在上首座旁两侧多添了五六盏灯,顿时整个厅中亮若白昼。 厅中寂静了片刻,很快脚步声至,两名府上精兵一前一后抬着张肩舆而来,步入厅中,到上首座下才停。 离去的侍女们紧随其后,去搀扶肩舆中人。 舜音看去一眼,身侧人影一动,已起了身,她立即跟着站起。 众人皆顷刻起身,齐齐见礼。 肩舆里正坐着总管,一身紫金胡袍,头罩金冠,由侍女们搀扶而起,送往上方座中。 直至他被扶着坐下,手臂搭上那裹白狐皮的凭几,倚靠稳了,轻抬了一下右手,众人才又齐声高呼:“恭祝总管青松不老,威播河西!” 刘氏笑道:“好了,都坐下吧,在座都是凉州官员,此番寿宴可比家宴,何须如此规整,好话可以慢慢说。” 总管也稍稍挥了一下手,众人顿时落座。 厅中似松缓了许多,侍从领着一群胡姬伶人涌入,盘坐在厅中角落,开始奏乐助兴。 刘氏在上方侧身替总管奉茶,笑意不减,一派喜庆。 舜音趁机悄悄打量总管,数月不见,那张粗犷面容的脸上似多了许多纹路,虽额间没戴布巾,脸色似也如常,但双颊已凹,嘴角沉坠,疲态明显。 她又看了看上首座旁多点的几盏灯,只怕是灯火太亮,才扫去了他脸上的晦暗,迅速看了眼刘氏,也许情形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好,但寿宴总要让总管现身,才能安稳人心。 刘氏奉过了茶,转头自己举了酒盏:“总管尚在用药,不宜饮酒,今日大家就莫要客气敬酒了。” 几个年长些的文官坐在右侧,老道地将自己的酒也换成了茶,各自领头说了几句恭贺之词。 刘氏举着酒盏看向左侧:“军司坐首座,怎到此时不发一言?” 舜音立即朝旁看了一眼。 穆长洲端盏抬手,朝向上方,不紧不慢:“总管头疾方好转,便摆宴招待诸官,多有受累,自觉有愧,若总管不适,不如提前罢宴安歇。” 舜音在旁垂首敛眉,到现在连一口酒水都没碰,如置身宴外,却听得分明,穆长洲这轻飘飘的一句,看似关切,实际以退为进。 不知道这场寿宴到底有何安排,还不如让它提前罢宴。 刘氏似也顿了一下,随即道:“军司说的是,总管是需好生休息,不过宴席总要有始有终,至少也该酒过三巡,再说诸位皆送了厚礼拜寿,也该收下回礼。”话说完,她朝身后吩咐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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