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张家和柳河陈家不是一个量级。 李妍虽然不说,但她看得出来。 眼前张家两位主人,虽然穿得周整,但款式是十年之前流行的,布料也洗得发白。 偶尔一个动作,衣衫内侧的补丁清晰可见。 这样的家族要对盘踞在柳河县的地头霸王说“不”,实在是胳膊拧大腿。 再加上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生死冲突,反而有共同的利益。 一个求美女,一个求银子,可谓一拍即合。 “陈家少爷派轿子来带走宁小花,还额外带了十个打手?”李妍眯眼,“宁小花不愿意嫁?” 张家家主跪在原地,欲言又止。 半晌,他像是泄气的球,有气无力道:“怎么可能愿意啊……她在柳河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陈家那位是个酒色之徒,还好赌任性,能在赌桌上不论输赢,皆是他赢。” 他仍记得,那天晚上风大雨急。 陈家连日子都不挑了,抬着湿乎乎的花轿进来,宅子前门后门都被打手堵上。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张林氏面目狰狞,拽着身穿粉色嫁衣的宁小花,死命往外拖。 十四岁的宁小花哭化了妆,死死抱着家里的柱子,眼神里充满绝望。 她向他求助,向他呼喊:“老爷救我!老爷救救我!我能帮上少爷,我能帮上陈家,我能做更多的活,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别卖了我!” 山坳里的大雨铺天盖地,瓦片上水流如注。 天空中电闪雷鸣,院里榕树沙沙作响。 他手攥成拳,想上前阻拦。 可刚迈出一步,眼角的余光看到满园陈家打手,踏出的那一步。终究是收了回来。 他记得宁小花眼神里的震惊和无助,以及看到他收回脚之后,怔愣地松开手。 她不再挣扎,抿着嘴,站在大雨中,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您怎么能啊!”她吼,“您!” 话没说出口,却被张林氏用帕子塞住了嘴巴。 她不再挣扎,流着眼泪,任由张林氏将她双手捆起来,塞进花轿里。 大雨滂沱,在权力和金银之下,张家家主妥协了。 身后正堂里的孔夫子挂相,就那样注视着他。 看着他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向宁小花一眼。 用这样沉默的方式,将她推进了深渊。 “我其实真挺喜欢那个丫头,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那丫头虽然刚到府里时做事情真的糟糕透了,但她灵气啊,根本就没要多久,办事利索还很懂事。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人处世也很不错,是个得力的帮手。就连我儿子日日从书院回来,也很喜欢和她聊几句解闷,是个好姑娘。” 张家家主跪在地上,摇头:“这交易我儿是反对的。我们就是趁着他在青州赶考赶紧把她卖了。半个月后他回来,还因为这个事情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之后呢?”李妍问。 “没有之后。”张家家主干笑,“我们都没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低沉了两个月,青州放榜之后一看,没考上,双重打击之下他就歇火了。之后宁小花被找到,他还去大牢里看过她一次,那之后就没下文。” 这话让李妍敏锐地捕捉到违和感。 她下意识望向沈寒舟。 显然,他也察觉了。 那抹注视望着李妍,轻轻摇了一下头。 别打草惊蛇。 他口型微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第25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院子里,饭桌前,李妍心里清楚得很。 她们三个人都并非等闲,张家家主这话里带着不少漏洞,说给外行还行,说给他们三个人,就像是上坟烧苞米叶,糊弄鬼。 “你儿子现在在哪呢?”李妍追问。 “喝了俩月的酒,我给他捆着送到青州书院去了。他在柳河读不出来,去青州总行了吧!”说到这,张家家主话里带几分火气,“都是这不争气的混账东西,要不是他念书不行,卖宁小花的银子还能修缮一下家里,结果全交给那私塾先生了。” 一边说自己是被迫的,一边还在埋汰银子没剩下。 李妍瞧着这拧巴的张家家主,摇晃着身子,细细思量。 “你知道宁小花是因为什么入大牢的么?”她问。 “这……”张家家主迟疑片刻,“她把陈家少爷给打了,打得不轻,就下了大牢。” “那就有意思了。”李妍笑起,“一个奴,打伤大户人家的少爷,入狱之后,科举落榜的考生还能去看望她……如今你们张家已经成了寒门,在柳河的颜面也有这么大么?” 院里鸦雀无声。 李妍注视着张家家主,隔着头罩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那股不安从头到脚发散出来,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你不想说。”李妍抬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累了,上路吧。” 刀声又起,张家家主吓坏了。 “我说!我说啊!”他忙喊,“我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法子进去见到的,那天回来之后整个人和丢了魂一样,喝了俩月的闷酒!” 李妍搓着手腕,月亮自云后探出头,小院里满布幽蓝的光。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最后问你一遍。”她沉声,“宁小花到底为什么入得大牢,又为什么得了墨刑。这当中,你和陈家都做了什么事?” “啊?啊!”他愣了下。 “和你说话真累。”李妍抱怨,“杀了算了。” “别别别!”张家家主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虽然对外他们都说是宁小花把陈家少爷给打了才下狱,实际上不是啊!不是啊!” “宁小花是我夫人捆着扔进花轿里的,但是那天她没能进陈家的门。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跑了的,大雨倾盆,又有打手,还捆着手脚,谁能想到她跑了啊!”他大声道,“我听说她跑了,生怕陈家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家头上,那天下着大雨,我和陈家人兵分三路,在整个镇子上找了一个遍!” “没找到,我们找了两天,真的没找到!”他深吸一口气,“那之后陈家少爷就来火了,他找到了山上那群只要拿钱就办事的土匪,一连搜了十几天!然后……然后!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啊!” 李妍被他整烦了:“不见棺材不掉泪。问个问题,七拐八拐的屁话那么多。” 她抬手,指着一旁蜷缩在地上仍在小声呻吟的张林氏:“先闷了他媳妇。” 听到这,张林氏也顾不得呻吟,忙喊救命。 “唉唉!爷爷!您别动手!”张家家主也急了。 他被蒙着脑袋看不清发生的事儿,只听到咚一声响,自家夫人连一声呻吟也听不到了。 他这下是真的怕了,浑身打抖,大口喘息。 “现在知不知道了呢?”李妍冷笑。 “知道!知道!”他说话舌头都要打结,“我只知道十几天后宁小花被找到了,送进了陈家的院子里。后来听说她不知道怎么弄到一把狼牙棒,差点把陈家少爷活活打死,这才从陈家逃出去。可是她没能逃多远就被抓到了。那陈家少爷被她打得半死不活,陈家人怕他无后就死了,想着宁小花兴许有他的孩子。” “如果几个月后她肚子大了,就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给她卖到妓院去。怕她再逃跑,就和府衙串通好,把她关在地牢里,打了个墨刑!这样她就算逃跑了,也跑不出青州下辖的十二个县!” 张家家主吓得尿了裤子。 他哭着磕头:“几位爷爷,我说的都是真话,别杀我!别杀我啊!” 李妍没说话。 他哭喊得更急切了:“活菩萨,真爷爷,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些事情,我回去就得张罗着离开柳河,不然被陈家知道后,我们夫妻俩,连带着在青州的儿子,都得被打死啊!” 说到这,他放声大哭,泣不成声,最后竟哭晕过去。 几个壮汉花了点功夫才把两人抬出去。 星辰之下,李妍咂嘴:“他口中说的那一帮拿钱办事的家伙,是不是就是……” 她目光望向彭兴州。 他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自嘲的笑:“嗯,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子。” 李妍了然。 “你希望我怎么做?”她问,“杀了他么?” 却见彭兴州犹豫了,少顷,他才笑着回应:“容我想几天。”他顿了顿,“倒是大小姐,您听完这些之后,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妍看着他,也笑着颔首:“也容我想想,不急这一时嘛。” “哈哈!看来你是有打算了。”彭兴州理了下盖腿的毯子,他身后姑娘很有眼色地上前,推着他往院子门口走。 “这俩人关押在我这你就放心吧,这段时间需要我的做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他摆了下手,“路上辛苦,早些歇息。”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李妍才支着下颚,悠悠望向沈寒舟。 “你觉得呢?”她指着身后柳河夜景。 家家户户挂着灯笼,居高临下望过去,视野开阔极了。 这当中有一处灯笼最为明亮密集,正好是柳河陈家的方向。 沈寒舟英俊的眉眼上带着熟悉的冷淡神情,他片刻之后才开口:“有好几处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轻声说:“宁小花是怎么从花轿里逃出去的。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手被捆绑,嘴被塞着不能呼救,怎么在总共只有两三百户,悠闲漫步也只需半个时辰就能绕行一圈的柳河县,顺利逃脱?” “其次,虽然他努力淡化他儿子的存在,但他应该不知道,宁小花死在青州,恰好和她有关系的张家公子,也在青州。最后……”沈寒舟挑眉看向李妍,“宁小花的尸体我亲自验的。” “她,完璧之身,房事都没经历过,何来怀孕?” 第26章 梦里什么都有 李妍还真是忘记这茬了。 她听到沈寒舟最后说的这句话,居然还反应了下。 “对啊!”她望着沈寒舟,“所以陈家那少爷把她带回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寒舟端起茶:“只有陈家少爷知道。” 眼瞅茶要送到嘴边,她猛伸手,把茶盏扯过来:“凉了,别喝。” 将剩茶泼出去,李妍皱眉拎起茶壶,又倒了半杯温热的:“大晚上喝这么浓,你不休息了?” 沈寒舟嘴角含笑:“不喝才睡不着。”他歪头疑惑地问,“我以前不这样么?” 李妍抿嘴,目光落在他手中茶盏里:“……以前也这样,没少被我唠叨。但说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听。” 茶面倒映着沈寒舟的笑容,他不疑有他,一手拖着便将半盏喝了好大一口。 李妍心虚。 那茶里下了药,够他安安稳稳睡到明天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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