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不比青州,披上。”沈寒舟念叨着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揣着手望着远处山崖下的柳河县,许久没说话。 这反常的模样让李妍心头咯噔一下。 她忍不住问:“你……你就没点想说的?” 沈寒周悠悠转脸,面无表情:“说了会听么?” 李妍愣了下。 “说了会改么?”沈寒舟挑眉,学着她昨天的样子,冷笑一声,“说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听啊。” 李妍无语咂嘴:“哎沈账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欠揍?” “怎么。”他得寸进尺,“大小姐自己说的话,用到自己身上就成欠揍了?未免过分了些。” “你!”李妍抓起那回旋镖,指着他的下颚。 却见沈寒舟非但不躲,反而探出脑袋,将下颚直接落在那飞镖上。 他眯着眼睛,轻声问:“我怎样?” 那张面颊清风霁月,李妍僵在当场,脑海中直闪过“伟大”二字。 下一瞬,便觉鼻尖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 沈寒舟神情微怔,而后肩头颤抖。 他艰难憋笑,一本正经摸出张手帕,递出去的手都在打颤:“看,到底是惹了风寒。” 李妍下意识伸手摸了下,指尖通红一片。 这场面来得太震惊,她脑海里有一根叫理智的弦,嘣一声断了。 她一把扯过沈寒舟手里的帕子,直接捂着鼻子,先发制人:“你下毒?!” 三个字,沈寒舟忍不住了,转过身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李妍咬牙切齿,手帕狠狠擦一把,起身就要走。 “别走别走。”她身后,沈寒舟笑言,“有正事要问你。” 屋檐下,李妍捂着鼻子居高临下望着他。 “真有正事。”沈寒舟努力收回笑意,正经道,“昨日那彭兴州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直接答应他?他能拿到的线报,于北也行吧?” 见他是真的问正经事,李妍这才气呼呼坐下。 她帕子依然捂着鼻子,想了想才开口:“彭兴州是我父亲的拜把兄弟。”她道,“他这人以前不这样,毕竟他是彭家三子,按理说整个山寨斗翻了,应该都轮不到他掺和。” “可上苍不仅有好生之德,还是个好事之徒,偏偏他另外三个兄弟,都极为崇拜权利和欲望。我爹在时,彭家看在他和我爹的关系上,不动他,我爹上京之后,他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李妍望着山崖,“他以为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二哥,到头来对他下手最狠,得势的那天,打断了他双腿,将他扔进乱坟岗自生自灭。若非他夫人连夜逃跑,临死之前叮嘱他的儿子务必想办法找上飞龙山庄,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李妍还记得那天一身是血的孩子,踉跄跑进山庄的样子。 孩子当时才六岁,手里紧紧握着李清风在彭家喜宴上,赠给他们夫妻两人的一对同心玉。 等李妍慌忙带人赶过去时,只在乱坟岗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彭兴州,他夫人却被吊挂在彭家寨外,早已经断气。 “齐鬼医花了俩月才保住他的命,保不住他的腿。等他醒了之后才终于明白我爹留给他的话。我爹临行时特意对他说,他做个中庸的人,做个无欲无求,不贪图那位置的人,是根本不可能保护到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那之后,他就想明白了,聚集了依然愿意跟随他的部下,从绝境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夺回了那个位置。” “如此来说,当有两命恩情。”沈寒舟支着下颚思索道。 李妍取下帕子低头看看,又摸下上唇,确定不再流血,这才摇头:“可没有这么一说,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样,咱们都是匪啊。即便曾经救过他,那也全是过往,认不认,全看他心性。” 沈寒舟望着她,片刻之后才轻声说:“无头尸体、曲楼抛尸、换瓦……” “停。”李妍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她抿着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宁小花一案到现在,要说谁的嫌疑最大,那必然是彭兴州。” “他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离谱,所作所为像极了姜太公钓鱼。”李妍叹口气,指着自己心口,“可我真不想承认,我就是那条愿者上钩的鱼。” 第30章 同流合污 多亏秦尚家世显赫,身份又十分尊贵特殊,这两日柳河里尹与陈家员外爷就变得十分忙碌,忙着攀附,忙着带着他满柳河转悠。 声色歌舞,对酒当歌,日日夜夜都是推杯换盏,马屁拍出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秦尚也很上道,很懂配合,各种嘴皮承诺给了一箩筐,将两人忽悠得一个劲给他送宝贝。 他不提案子的事情,只说自己是来巡查百官,还“掏心掏肺”道:“我大晋天朝上国,诸位大人都是从科举中百万挑一的人,哪有什么好巡查的。” 依靠他这幅来“同流合污”的模样,着实为李妍争取到了大量时间。 夜晚,府衙极静。 李妍和于北一前一后,从后墙翻进去,落在马棚前面。 她压着身子,一转头就看到身后那匹老马,骨瘦如柴,一旁还有两只骡子,耳朵啪啪拍了几下。 “骡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陈家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柳河府衙,居然只有一匹老马和两只骡子。 已经在府衙里快速探查一圈的于北,蹲在隔壁屋檐上,指着李妍右边的厢房:“那边租给了一家农户。” 他手指换个方向:“这边租了卖肉的屠夫家。” 李妍站在马厮里,半晌才蹦出一声:“啊?” 大晋官员大多为了方便,居住在官廨里,朝廷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每个府衙都额外建造几间厢房,供官员居住。 但实际上很多官员拖家带口,住在官廨里不方便,大多都会置办田宅或是租别人的院子。 可如柳河县这样,干脆把府衙的官廨直接租出去给百姓用的,还是头一次见。 “按理说不都住的是衙役捕头么?”李妍背手踱步,轻轻推一下马厮和前院之间的木门。 手碰的瞬间,那木门吱一声响,而后头重脚轻,直接往后仰下去。 李妍吓一跳,忙扯住,生怕它咣当一声落地,引人注意。 将门扶正,她站在那一言难尽。 这大概是她进过的最离谱的衙门,蒿草一簇一簇,屋檐缺瓦,满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根本用不着穿什么夜行衣费力来探,就算从正门直接走进来,也没人能发现。 前院公堂收拾的还算干净,物件老久掉漆,几只毛笔笔尖像炸毛的毽子,惊堂木缺了一角仍摆在桌上。 后面二堂更是让李妍大为惊讶,屋顶秃了一块,地上七八个木盆,角落里两张木板床,上面还放着叠好的被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被褥旁叠放两件衣裳,分明就是柳河里尹的朝服。 李妍站在那板床面前愣住许久,她退回好几步,专程又看了一眼公堂。 确实挂着“正大光明”的官匾,翘头案确实正对牌楼,刻有匾额式警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戮,上天难逃。 是柳河县的府衙,没错。 “怎么会穷成这样?”她诧异回眸,“给陈家卖命这么多年,府衙不修缮也就罢了,这一丘之貉的柳河里尹,怎么会穷成这样?” 院子里空空荡荡,回声三响。 李妍大步走进二堂,打开户房的门,里面籍账不多,案宗也不多。 整个府衙一根蜡烛都没有,连灯油都只找到半盘。 她神情纠结,最终还是没点,只举着火折子翻了一下。 每一本都写得极为详尽,字体端方,偶尔能见到那炸毛毛笔飞出来额外的线,很快就又恢复赏心悦目的模样。 当看到最后记录人的位置写的是“柳河里尹”四个字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小姐。”身后,于北唤她,“您来一下,我在二堂供奉的圣人画像后面,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 府衙暗格并不多见,而柳河县二堂这个暗格更是粗糙,一看就不是出自内行之手。 李妍捏着根铁丝,三两下将盒子打开。 她和于北两人都愣住了。 “绝笔?” 盒子里,躺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她把信拿出来,目光一瞥,瞧见信下面安静躺着一本账册。 在陈家没找到的账本,居然在这盒子里。 账本最下面,竟还压着一本案宗。 李妍粗略翻了一下,那案宗上写着时间地点和人物,详细讲述了陈家扎根柳河十年来,干过的所有违背大晋律令的事。 桩桩件件,怎么操作的,府衙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全都记录了下来。 在最后一页,王士昭写满了想见京察的愿望。 “想亲口将这几年助纣为虐,违背良心之所为,尽数呈报。” 李妍蹙眉,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原来柳河里尹王士昭早就厌倦了。 他十年之前来柳河,意气风发,想为百姓做实事。 柳河地处群山之间,相对闭塞,他想开山铺路,这样学子能出去,银子能进来。 当时柳河穷,他掏空家底也凑不够铺路的银子,便想以官府名义借钱。 柳河最富的陈家自告奋勇,借出银子,成了府衙最大的债主。 可是,陈家把银子借出来之后,便开始阻挠这条路的修建。 只要一日路不通,他就能拿捏还不起银子的柳河府衙一日。 只要一日路不通,他就仍是这一方山坳里的霸主,是外面出兵也得翻山越岭好久才能抵达的“皇帝都管不着”的地方。 王士昭日日盼着路能通,从最开始满怀期望,到后面愤恨不满,再到如今完全绝望。 他因为这条路,妻离子散,无处安身。 又因为这条路,被陈家逼着坏事做尽。 “寒窗苦读几十载,一生只想为百姓做一件好事,没想到所求皆为奢望,还因我幼稚愚笨,将百姓推进另一个深渊。我本想记下陈家所有所作所为,待路通之后,哪怕此生终会落下千古骂名,也要将陈家那群豺狼虎豹拖下地狱。” “可他故意拖着,催一下修一下,让我总有期望,连连失望。但我不能放弃,那条路总会通的,陈家再大,大不过朝廷,我若死在这,定能逼迫陈家快速铺路,遮掩事端。如若真到那一日,不管此封绝笔是否得见天日,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沈寒舟顿了顿,“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小院中,他将信放在桌上,端起茶润一口嗓子。 第31章 离间计总玩过吧 “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人。” 山里大雾,彭兴州抱着手炉,坐在他的木头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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