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事后柳青青送来几大箱子的上好衣料做酬谢,李妍甚至都觉得前几日的忙碌是一场梦。 蓦然回首,竟然没留下什么痕迹。 也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天下往更好的一面推出去一小步,也是成就。 “你有没有想过柳青青为什么来找你?”沈寒舟忽然道,“丢了那么多姑娘,他都不着急,独独容屏丢了之后才想起来找你?” 李妍眨了眨眼。 她还真没想过。 “他在衙门殓房,一眼就能认出躺在板床上的人是谁,那人已经面目全非,他却尚未掀开麻布,就能额外说出她哪里有伤,哪里有痣,哪里有茧……”沈寒舟缓缓道,“他带上面皮假扮其他女子的时候,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男人,但独独胭脂铺前那一刻,我真没能认出来。” 沈寒舟侧过面颊,望向马车之外:“大小姐,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才能无视性别,模仿到形神俱似?” 这些细节,李妍当时没多想,如今被沈寒舟点出来,再回忆,便隐隐察觉出了异常。 “形神俱似……小银手镯……”李妍一滞,心神巨震。 她有点明白了。 “身为掌门,他应该也有不能说的苦衷吧。”沈寒舟轻声叹息。 第67章 没有我的名字 梅雨将至未至。 李妍跪在李清风的坟前,一边烧金元宝,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大多是这半年的近况,夹杂着对李清风甩手而去,逍遥自在的埋怨,还额外叮嘱这些元宝她娘也有一半,不能让李清风一个人独吞。 那样仿佛将憋闷很久的话都倒出去之后,才沉默着,注视着快要燃到底的一把香。 她神情无比平静,几次想要再开口,却都无言。 一年前,李清风忽然病重辞官,这件事太突然,在京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皇帝和一众大臣皆在挽留,但他执意要走,硬是遣散家丁后,雇了辆骡子车,拖着病体回到了青州。 李妍从没见过那么憔悴的他。 明明只五十出头,却一副七老八十的颓态。 最初,他还能和李妍坐在山庄的院子里,讲讲朝堂风云,埋汰埋汰各家不怎么样的后辈,叮嘱李妍嫁人千万不能选世家子弟,强调他们多半都是败家子。 再往后,他病情加重,只能坐在床上,有一段没一段地回忆李妍小时候那些令他自豪的场面。 李妍不懂医,却也能看出他的病越来越重,甚至快到来不及反应。 她想尽办法,弄到天下最好的药,连以前根本不相信的什么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药,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托了不少江湖名门帮忙寻找。 又不论招数,连请带捆绑的,将能寻访到的所有名医都弄来了。 即便如此,也依然没能阻拦李清风缥缈离去的脚步。 最后十几天,李清风甚至认不出李妍了。 他嘴里絮絮叨叨都是李妍,却在日夜照顾他的李妍面前,认不得她了。 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了很多李妍和发妻的小事情。 偶尔会焦急地要起来,要去找他那静悄悄不知在何处乱来的女儿。 那时候只能全山庄的人一起演戏,配合着,哄着骗着,才能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喝药。 这样乱糟糟闹腾了好几日,夏末之际,李清风终是油尽灯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临死之际,他不知将李妍认成了谁,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眸死命撑着。 他说:我有个女儿,在青州,叫李妍,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要保护好她…… 他一直一直重复念叨着,直到李妍哽咽点头,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李妍之后,一代卿相李清风,才终于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夏末,飞龙山庄一片雪白,好似一夜入冬。 李妍顾不上伤心哭泣。 她只抹了把眼泪,看起来像是个狼心狗肺、冷心冷情的混账玩意。 只有她自己清楚,作为飞龙山庄的当家人,她必须立马将李清风去世这件事妥善处理,尽量不要让京城和朝堂上的官员知道。 飞龙山庄草莽起家,往上三十年还是截道的土匪,根本经不起查。 李清风在时,有他保护着所有人。 李清风走了,能保护众人的,就只剩李妍。 想起这些,李妍呆呆地跪在坟前,半晌,轻声道:“安心吧,李妍很好,我没食言。” 江山代有才人,不缺一个李清风。 他辞官之时,一定也已经放下朝堂所有的纷争。 抱着此生不再入庙堂的念头,回到故里。 时间会稀释一切,他空出来的位置会很快被填补,然后,渐渐地,没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也许,这就是李清风想要的未来。 李妍慢慢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她身后,飞龙山庄最为重要的中流砥柱们,随着她深鞠一躬,一同弯下腰来。 回去的时候,马车路过坟岗,远远望去,祭祀之人大片,灰色烟尘滚滚。 这当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就吸引了李妍的注意。 “于北,停车。”她忙敲车壁,探头望去。 阴云之下,一人屈膝蹲在坟前,背对着李妍。 他手里拿着一摞黄纸,一张一张往火里送,身边还有一只小盒子,和那一晚柳青青拿给李妍看的一模一样。 李妍望着那个背影,想了想,终究是收回身子,对上沈寒舟诧异的神情,歉声道:“看错了,回去吧。” 说完,放下手里的帘。 一晃二十多天,四月末,林建安夫人生辰。 李妍蹙眉,瞧着也有一封拜帖的沈寒舟,十分惆怅。 “你这叫什么,搬石头砸自己脚。”沈俊摇着扇子乐呵呵地点评,“是吧,京城沈家的少爷,又和李丞相沾亲带故,还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说人林建安又不傻,肯定要请他啊!” 说完,他仰天大笑,前仰后合:“哎呀,那一口窖藏女儿红,这辈子都喝不到嘴里了哦!” 李妍额角青筋直蹦,她猛然将团扇扇柄抽出来,冲着沈俊胳膊就是一棍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呀!表哥救命啊!”沈俊莫名叫得更欢快了。 原本李妍是不打算来的。 她想找个借口,说自己没本事这案子查不下去,然后收拾收拾回飞龙山庄。 结果想着林建安那两壶窖藏的女儿红,又准备喝了等下次再开口。 还特意没跟沈寒舟提这生辰宴的事情,准备一个人悄悄咪咪地赴宴。 没成想,林夫人今年恰好四十,按照青州规矩,遇十就要大办。于是林建安便将青州有名的大户世家,一同邀请了,其中就包括沈俊手里的“沈府”。 “原本我也不想带着沈账房一起来啊,他这个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我们府里往上十年的账目都给盘包浆了。”沈俊笑眯眯地,“但是林建安的帖子专门给了他一册,我要是不带来,明年怕是要喝西北风。” 李妍冷笑一声,将团扇扇柄插了回去:“我看你今年下半年也想喝西北风。” 沈俊表情僵硬了下,马上转头望向沈寒舟。 这男人自从坐上马车,就低着头一直在研究沈府的账本,到现在都没吭声。 “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她要我今年就喝上西北风,这怎么能行呢!” 沈寒舟没抬头:“我才是账房。” 言外之意,便是李妍做不了主。 马车里安静一息。 李妍眉毛扬得都要碰到发际线了,她再次重申:“飞龙山庄姓李,不姓沈啊!” 听到这,沈寒舟才挑眉抬眼,注视着李妍的面颊。 他指着手里的账本,直截了当问:“这谁做的账?” 他问得严肃,李妍和沈俊皆是一怔。 沈俊收了玩闹的模样,赶忙道:“沈府的账目这些年都是我心腹亲自做的,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寒舟没看他,仍然指着账册,目光注视着李妍:“这上面,从沈俊到柴房里添柴火的王二,乃至看院的黑黄二狗,每月支出如何,用在何处皆清清楚楚。” 他紧着眉头,有些失落地问:“可偏偏,没有我的名字。” 第68章 假壳子 沈府是飞龙山庄的假壳子。 是取自李妍娘亲姓氏,凭空造的宅院。 里面“沈员外”“沈夫人”以及“沈老太太”,全是山庄里上了年纪,功成身退的老人扮演的。 实际的管理人是沈俊。 这里是为那些有天资又肯努力,却因缺一个干净身份而与功名无缘的千门人,开一条科举之路的起点。 从这出去的人,都姓沈。 沈寒舟这一问,着实问到痛处了。 沈俊半张着嘴,“啊”了半天,眼神一个劲往李妍脸上瞟。 他做账用银子向来问心无愧,每一笔都记账,一个铜板都不会乱用。 他还真没想到这清晰的账本,有朝一日会成为沈寒舟起疑的地方。 沈俊心里清楚,沈寒舟是天上掉下来的人物,是李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人忽悠成青梅竹马的,他根本没有曾经在青州生活过的痕迹,当然不会有记录。 正在他发愁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李妍一脸无语的咂嘴。 “你想什么呢。”她说,“你不是从沈府出去的,你本来就姓沈。” 言辞凿凿,沈俊都愣了。 “你姓沈,一直在山庄,走的山庄账目。”李妍嫌弃撇嘴,“我这人不太在意银子,你以前做账我也不管,所以山庄账目那个样子,是吧,你找不到痕迹也不奇怪,那乱七八糟的账本里面可都有你一份功劳。” 沈俊倒抽一口凉气。 他眨巴眨巴眼,摇扇子的手都忘了要继续摇下去。 毕竟跟在李妍身边十年,李妍这套先发制人他是见识过的。 但沈账房人多缜密啊,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忽悠住的? 他小心翼翼看向沈寒舟,生怕自己心虚的样子被他察觉出异常。 可当他看到沈寒舟表情的时候,心头的震惊更上一层楼。 “原来如此。”沈寒舟蹙眉,“账目做成那般混乱的样子……” 他忽然抬手遮住半张面颊,别开视线。 那瞬间,沈俊瞧见他脸色不太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李妍也愣了,一脸迷茫,她屏住呼吸,似乎琢磨着什么,眨眼又一副开悟的样子,劝解道:“哎呀,不就是银子么。你昧了就昧了,不要紧的,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 沈寒舟合上账本,愧疚道:“一想到我曾那般忘恩负义,就觉愧疚难当,还大言不惭应下令尊保护山庄的遗愿,实是惭愧。” 马车里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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