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信自己。 香积寺中最近香客繁多,一朝放榜,多的是如谢老夫人一般拜佛还愿之人。 其中,自然也包括城南的徐家。 徐知简入了三甲,徐夫人亦喜,定要他亲自来陪自己还愿,说是如此才显诚心。 徐知简无法,只得陪着母亲过来点烛焚香,供奉佛像。 待一切做完,徐夫人去了禅房听方丈谈论佛法,他便撑了把油纸伞满山满寺地闲逛。 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来拜佛的江家姑娘遇上了来还愿的徐家公子。 隔着雨帘远远一望,油纸伞下,姑娘羞涩一笑,低低垂下眸去。 是欢喜,也是刻意。 “妹妹怎么来了?”两人行在青石桥上,徐知简问她。 云奚乖巧答,“我随外祖母过来还愿。徐哥哥怎么也在这里?” 她明知故问,他毫不知情,“我随母亲过来,没想到这样巧,妹妹竟也在这里。早知如此,我该早些来的。这样,也可以早些见到妹妹。” 徐知简低头看她,眼里俱是笑意。 姑娘羞涩愈盛,双颊嫣红,眼波流转间,皆是婉转多情。 下了桥,雨也止了,云奚将伞收起,朝着他微微一福,“恭喜徐哥哥此番中举,也预祝哥哥明年科考金榜题名。” “承妹妹吉言。”徐知简笑,极是自然得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温声解释,“伞面有水,莫污了妹妹的裙,我替妹妹拿着。” 当真是个体贴细心的好郎君。 两人既然见了面,又同在寺中,难免两家人也得见见。 禅房里,徐夫人牵着云奚的手,笑得格外热络。 几人寒暄了几句,便顺嘴也将这亲事提上一提。 谢老夫人的意思,姑娘尚在孝期,不便走明礼,两家心中有数便好。 待到明年除了孝,哥儿科考也过了,正正是双喜临门,届时再请媒人上门,缔结两人秦晋之好。 徐夫人笑着称是,“我也是这个意思。” 又看着云奚道:“我往日里见你就觉得格外有缘,总是想着,若是我有个这样乖巧伶俐的姑娘该有多好。这下可好,这样好的姑娘,总归是落到我家里了。” 云奚害羞不已,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徐夫人又看向徐知简,板着脸佯怒道:“明年科考可得好好考,若是考不好,你沅妹妹可不嫁你。” “是,儿子一定好好考。” 他难得正经一回,拱手对着云奚端端正正作了一揖,“绝不辜负母亲和妹妹对我的期望。” 众人皆笑起。 云奚臊了个红脸,又顾着在座皆是长辈不好发作,只得手掩着绢帕,半嗔半恼得睨了他一眼。 徐知简见了,心内极是欣喜荡漾,也了然此事亦是她心之所愿。 亲事就此定下,皆大欢喜。 第31章 妹妹有归宿,我亦很是欢喜 回府后,谢老夫人趁着在正堂用膳时,将这事说与谢定方听。 彼时谢珩也在。 谢定方听了颌首,“是门好亲事,徐家世代高门,也不算辱没了咱们姑娘。” “可不是。”谢老夫人笑着附和,“那徐家的哥儿也是个有志气的,平日里跟着珩儿同进同出,这次乡试听说考了个三甲。往后两人亲上加亲,仕途上相互帮衬着,也走得格外顺畅些。” 云奚听在耳里,不敢吭声,只拿眼偷偷去瞧谢珩,正撞上他含笑看过来的眼眸。 一贯的温润和煦。 若是从前,她只觉得他也为她欢喜,欢喜妹妹找了个如意郎君。 可是现下,她却瞧不出他笑里的含义。 他就像是丛林中最可怕的猎手,蛰伏已久。也像树上盘旋着的最毒的蛇,嘶嘶吐着红信,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咬你一口,叫你防不胜防。 她现在,后悔极了,那日实不该去招惹他的。 也害怕极了,是打心眼里怕极了他。 可是还得装,装成最温顺模样,怯怯问他,“哥哥不吃饭,老看着我笑干甚么?” “我看妹妹春风满面,想必是极欢喜这门亲事的。只是……” 他收了笑,故作愁状,“算下来徐兄还虚长我几月,以后,我却要唤他妹夫了,也不知他答不答应。” “行知哥哥……”她羞恼得直跺脚,又见在座皆笑她,索性抿着唇低头生闷气。 “好了。”谢珩温声来哄她,“妹妹别恼,我以后再不说了。” 他执箸,为她夹了一块胭脂鹅脯,目光真挚,“我从心底里盼着妹妹好,妹妹有归宿,我亦很是欢喜。” 是真的欢喜吗? 云奚垂眸不语,隐在桌下的手被他死死攥住,笑意愈深,便愈紧愈疼。 抵死纠缠,不死不休。 是夜,云奚撇开丫鬟独身去了竹园。 谢珩不知从哪儿得了只云雀,用金丝笼子关着,悬在廊檐底下,眼下正闲情逸致地逗雀玩。 瞧见了云奚,他微微一笑,“妹妹来了?我还以为自上次过后,妹妹再也不会来我这竹园了。” “哥哥说笑了。” 云奚抿了抿唇,提裙拾阶而上。 夜色晦暗,她走得也慢,一步一步,轻挪着脚步,期冀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能讨好他。 直到闻到他身上清清浅浅的杜若香气,再也无法靠近,才抬眸,看向笼中的雀鸟,恍若无事得问他,“哥哥何时开始养鸟了?” “闲来无事,养来逗着玩儿的。”他已然知晓她的意图,笑吟吟看着她,“妹妹若喜欢,待会儿我让栖迟送到棠落园里去。” “不用。”云奚摆手,“怎能夺哥哥所爱。而且,我也不爱养鸟。” “是吗?”他仍是笑,只是神情略有几分萧索,“妹妹现下倒是与我生疏了,我也不知妹妹现在喜欢些什么。往后再嫁去了别人家,怕是心里便再也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哥哥这是说得什么话。”云奚垂下眼睫,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喃喃低语,“我便是出嫁了,也还是哥哥的妹妹啊。” 第32章 心疼,送雀 月夜朦胧,秋风清凉,带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清甜芬芳。 她终于鼓起勇气,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提着心问他,“我嫁给徐家哥哥,哥哥不为我开心吗?” “开心。”他面色平静,不露声色,“是妹妹辛苦求来的不是吗?今日下着雨呢,还劳烦妹妹为着我去香积寺还愿,山上的路可好走吗?” “见到他,妹妹心中可欢喜?” 他静静得看着她,是全然洞悉的胸有成竹。 云奚脸色顿时煞白,脚下也漂浮得紧,虚虚得往后退。 “妹妹小心。” 他往前两步,在她跌倒前将她截下。 衣裳上清浅的杜若气息将桂花香全部掩盖,云奚终于回神,她眼角发红,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像是久溺之人死命抓住水中的最后一块浮木,“哥哥……” “哥哥究竟想要我如何?” 她忍不住哽咽,珠泪滚滚,濒临崩溃,“我要如何做哥哥才会开心?” 敲打收到了成效,他满意地收起獠牙,长长喟叹一声,“妹妹何必旁敲侧击地来试探我。” 温凉指尖抚过她颊边的泪珠,他心疼不已,“妹妹莫哭,你这一哭,我心都要化了。我心疼妹妹………” 他温柔得注视着她,揽过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她轻轻扣进怀里。 然后俯下身,去尝她唇上的胭脂。 甜甜的花香,是玫瑰膏子的气味。 他沉溺其中,低声呢喃,“妹妹也心疼心疼我。” 姑娘被拦腰抱起,月白的裙摆荡漾在夜色里,从长廊翩跹而过,往房中去。 云奚回头望。 他早知她会来,遣开了所有奴仆,游廊里孤零零只剩囚在笼中的云雀。 她看着它,如看着今后的自己。 不知何时落起了雨,山枕玉帐中也捎带了冷意,她咬着唇,缩着身子往他怀里钻。 又放下满身戒备仰头主动去寻他的唇。 衣裳一件一件得落下,是他的鸦青外衫,还有她的月白长裙。 深与浅,情与欲,纠缠在一起。 春深过后,她柔柔靠进他的怀里,姑娘娇软,妩媚又多情,“我已如了哥哥的意,哥哥也该如我的意。” 他颌首,执起她的手心贴在唇上一吻,又拿出一颗乌黑黑的小丸子喂她服下。 熟悉的清苦味道。 他将下颌搁在她发间,青丝如瀑,甜腻的海棠花香,于是恋恋不舍道:“我送妹妹回棠落园。” “不用了。” 她推却,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青丝跟着花香一同离去,“让栖迟送我罢。” 她想了想,又对他道:“顺便,让他将那鸟儿也提上,哥哥方才答应了要送我的。” 她半点不提她方才所拒之事。 谢珩也没问缘由,只点头,随她去。 那云雀便跟着她回了棠落园。 青梧几人瞧见,有些雀跃,“这是哪儿来的鸟?生得真是可爱。” 可爱吗? 云奚瞥了一眼,灰不溜秋的,倒是叫声有几分讨喜。 于是心不在焉逗了两下,对青梧道:“便放你那儿养着吧,留神别让狸奴扑了。” 第33章 试探 狸奴是她养的猫,也是谢珩送的。 他素来爱送她东西,零嘴玩物,一概不忌。 青梧并不稀奇,转身将云雀拎了下去。 栖迟送了云奚便回竹园。 正屋里的烛火还亮着,谢珩披着件外衫负手立在廊檐底下,鸦青的衣裳和清幽夜色融为一体。 栖迟上前回话,“姑娘已经回去了,让我给公子带话,说谢谢公子的雀儿,她很喜欢,必会好好养着,请公子放心。” “就这些?” “就这些。” “好。”他颌首,唇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 秋雨接连落了几天,临冬的时节,微一起风,便是遍地生寒。 今日是鹿鸣宴,当地巡按做东,宴请此次秋闱上榜的学子。 谢珩一早就出了府去赴宴。 谢珝病了这么些日子,也可以下榻行走,他先去静性斋给老太太请安。 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显得衣袍也宽大,失魂落魄得紧。 谢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劝道:“不要泄气,还有机会。今年不行,三年以后咱们再来。总不急于这一时,你年纪还小,眼下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事。” 谢珝点头,轻声应下。 谢老夫人又问,“之前你病着,我怕你多心,没有问你。现下你跟我说说,怎么好端端地就从那湖边掉了下去呢?” “孙儿也不知。”谢珝道:“许是那些日子看多了书,走路时没留意就晃了神。” 又坐着说了会儿子话,才辞了祖母去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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