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话还未说几句便咽了气。 他没交代清楚盐场的情况,但徐彦珩知道。 两人一合计,欲借这个机会进京告御状,将盐政司的龌龊公之于众。 徐彦珩将自己探得的情况全数誊抄成册,原本此次入京是预备两人一起的,但赵县令坚持只身前往。他的家小不在泸州,官职也是调任过来的,比起徐彦珩,要安全得多。 为保万无一失,他还预先上呈了奏折,在皇帝面前过了眼。 没成想,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手段通天,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行凶。 徐彦珩大约猜到了燕京的背后之人是谁,但正因如此,他更犹豫是否要将盐政司的来龙去脉告知晋王。 国本难动。 等朝廷的库银入了账,这件事八成会被无声无息的压下去。 想也知道,送到燕京的银两是幕后之人用来笼络百官的。 那难为的反而是晋王。 他平定漠北回京后,没多久便传出了暴虐恣肆离经叛道的名头,哪怕查明此案,但用来其中牵涉官员之多之重,怕是难以轻易平息。 信纸末尾处,徐彦珩言辞恳切的写道—— 晋王若敢冒大不韪,肃清泸州盐政司,朝廷也未必肯依律法处理此事,左不过是演一场阳奉阴违的戏,及至君王更替,只怕晋王不得好处。 即便前路难行至此,你们还愿追查到底的话,徐彦珩以名誉担保,只要性命仍在,愿入京为人证。 看完整封信,撄宁呆呆的没说话,有点反应不过来。 下蛊、火灾、鸿门宴。 从这一路的意外频发,她早窥到了查明此案的艰难。 但她是个再笔直不过的直肠子,虽有些小聪明,但不能理解世上还有黑白颠倒的道理。是以,哪怕宋谏之已经言明朝廷的目的,她也从未想过上面会将此事置之不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这不应该。 这不对。 撄宁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将信纸揉皱了。 她只觉喉间像被栗子噎住了,张张嘴却发不出动静,噎得她难受,一刻也不能在原地坐下去了。 撄宁猛地站起身往外跑,风缠住了她的衣角,却留不住她的脚步。 她“哐啷”一声推开正屋的门,迎面对上宋谏之的眼神。 他微挑着眉,和往常一样的看戏神情,等着看她又要做什么妖。 撄宁咽了咽口水,铿锵有力的大声问道:“还查吗?” 她想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想给心中飘摇的风筝找个牵线的人。 “我们还查吗?” “你当本王跟你一样,答应过的事情也会食言?” 宋谏之暗暗弯了下眼角,刚要继续刻薄她两句。 门口的人便如连冲炮似的,一下冲进他怀里。
第79章 七十九 撄宁抱得极用力, 双手交握在小王爷腰后打了个结,扭糖似的,贴得严丝合缝。软嘟嘟的脸蛋也挤在男人胸口, 用力到把脸挤成了露馅的沙包。 宋谏之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从怀中人的反应里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没有安慰, 也没有再讥讽, 只是默不作声的将撄宁更深的嵌进自己怀里。 撄宁将头埋得更低, 恨不得化作泥鳅钻进泥里的架势。 这厮虽坏, 但应下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再不愿意承认, 也不得不认, 他的承诺确实顶值钱。 撄宁心中的大石移走了,浮现出的无名惆怅像砂尘, 被他一句话吹散了。 她抽了抽鼻子抬起头, 黑葡萄似的眼睛亮起来, 眼里是下意识流露出的依赖。撄宁心里千百个念头跑马一样奔腾而过,嘴上却老实得很, 只会干巴巴的保证道:“我一定不拖你后腿,一定听你的话。” 平日,她虽然对这黑芝麻汤圆的脑袋有那么一点点钦佩, 但也只有一点点。 现下, 晋王殿下在她撄小宁眼里简直伟岸无比, 完全忘记了不久前他是如何欺负自己的。奈何她奉承人的功夫实在不到家, 酝酿了半天也只补上一句:“好人有好报,你肯定会有好报的。” “好人”宋谏之闻言却挑起了眉。 夸他是大好人, 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敢应和的, 若是身边有旁人听见小蠢货说这话,恐怕要吓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他哼笑一声, 伸出跟指头摁在撄宁额头上,嫌弃的将人推远了:“你说的话,本王还能信吗?” 这是拿她刚才耍赖的事来说笑话呢。 撄宁向来是个心宽的性子,情绪来的快去的越快,眼下被推开了也不恼,反而从善如流的松开手,认真道:“我说真的,那‘卖身契’是我不知事时被诓骗…被…被……” 她刚说到‘被诓骗’就感觉后脖颈一凉,身上被牙齿碾含过得地方也隐隐作痛,于是赶忙截住话头,试图找个体面的词儿。 这时候,撄宁才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听学,若是认真听了那什么四书五经,怎会像现在一样,连救个场都无比艰难。 她咬了下嘴唇,干脆把话头略过去:“反正是我不知事的时候写的,不能算。但我方才说的绝对作数,我不反悔,你也不许反悔。” 撄宁不放心的给晋王殿下扔了个套圈,就差要跟他拉钩作保了。 宋谏之懒洋洋的睨她一眼,没戳穿她那点小心思。 “说吧,方才怎么了?” “啊,”经他提醒,撄宁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人道明原委,她忙不迭的摸索身上的信,这才发现,信就攥在自己手心,因为自己情绪激动的抱人,信早被揉成了一团,如今已然如酸菜一样的皱巴。 她试图将信展开,奈何,备受蹂躏的宣纸实在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折腾,“呲”一声裂开了道口子,她想换个方向试试,又是“呲”一声,再试下去,只怕连“全尸”都保不住了。 撄宁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开口道:“我都看过了,我给你讲。” 晋王殿下自打瞧着她将那揉作一团酸菜的信纸拿出来,眉头抬起了就没有放下过,眼见她演杂耍似的转着圈出丑,还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把手背过去藏起来。 他唇角不收控制的翘起来,眸中的笑意也愈发难以抑制。 她这样才对。 撒泼赖皮,嬉笑作怪。 方才那般的惆怅情绪不该出现在她脸上。 宋谏之下巴轻点,示意撄宁开口。 撄宁也没含糊,捡着重要的事件脉络一一讲明了,最后还不忘夹带两句私货:“我刚才是吓着了,一路上出了这么多事,我也知道案子难查。但你看徐彦珩说的,好像不信任你一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看向晋王殿下,嘴里还叽哩哇啦的补充道:“他也不想想,我们王爷如此聪慧绝顶,怎么会怕那等宵小之徒,必然能想到破局之法。” 宋谏之敛着眉眼,没有应答。 撄宁胸膛里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她悄咪咪的蹭到宋谏之身边,那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轻声问:“对吧?” “不然?本王行事还要看旁人脸色?”宋谏之尾音上调,依样还了她一个问句,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嚣张和狂妄。 撄宁小小的松了口气,伸出两个指头扯扯身边人的衣袖,小声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建昌那边肯定猜到我们是假冒的了,我倒不怕他们转移银两账簿,可难民们人多,转移起来太招眼,我怕他们会铤而走险……” 宋谏之转身坐到椅子上,手上把玩着茶盏,道:“盐场所在已然被发现,杀人灭口还有何意义,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撄宁伤心的时候极有眼力劲儿,前脚晋王殿下刚坐下,后脚她就小狗一样眼巴巴的跑过去,添茶倒水,好不殷勤。 “那他们会怎么办?总不会善心大发把人放了吧?” “别说梦话。”宋谏之瞥她一眼,吐出的两个字里含着讥诮。 本来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他偏偏不肯讲明白。 撄宁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人是在她眼前放钩子,况且,她和坏脾气的小王爷打了半年的交道,这般明显的钓人再看不出来,她就成了十足十的蠢货了。 他无非就是想放个直钩,把自己这条肥美的鱼儿钓到翘嘴,还能顺便在自己面前充当一回开屏孔雀,炫耀他值钱的头脑。 撄宁不愿轻易认输,她自认也有两分聪明在身上,于是拧着眉毛苦苦思索起来:“如果我是盐场巡查的话,能做决定的人又不在,我又做不了主,那就只能先把账簿和银两转移,然后继续制盐了。反正跑是跑不了的,真要跑了,不光得罪自己人,只怕还要成上头的替死鬼,留下的话,上头还有可能保住我。” “谁说盐政司没有能做决定的人?”宋谏之看着把眉毛拧成两根毛毛虫的撄宁,难得没有继续卖关子。 “记得南城楼子的传言吗?” 十六脑中闪过一阵白光,她右手握拳,锤在另一只手上:“那个女班主!南城楼子是五年前失火的。” 五年前,撄宁还在泸州长住。 南城楼子那场大火的传言,在城里沸沸扬扬传了半月有余。老班主一家葬身火海,戏院行当也烧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家中女儿幸免于难,也就是现在的女班主。 戏院失火前,老班主和人聊起自己百年后的打算,还笑称要招个赘婿上门,支撑家业。 风声传出来之后,上赶着把自家男丁送去戏院打杂的数都数不过来,简直要挤破头。 那女班主重建戏院后,却再未提起招婿一事,她本就极少抛头露面,几乎无人认得,想偷梁换柱,再简单不过了。 撄宁脑海里的讯息穿成了线,她恍然大悟的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偏过脑袋,看着宋谏之道:“可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知道了南城楼子不对劲,我不派人去查,难道还要放任线索从眼前溜走不成?”宋谏之扫她一眼,反问道。 “对哦……”撄宁点点头,突然脖子一僵,疑心这人是暗暗讥讽她是笨蛋,如此简单的事情还要问。 撄宁默默在心里的记仇簿又记上一笔。 她当年跟人谈生意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不过是铺子里有几个帮手,光杆司令当久了,没体会过作威作福一呼百应的感觉。 哪里是她笨! 撄宁鼓着眼睛,神色如常的追问道:“所以,那个女班主是太子的人?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 她讲到“太子”二字时,欲盖弥彰的压低了声音,人也隔着桌子往旁边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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