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染了新妆,准备去都城的天香楼一趟。 她寻赵羽这位世叔,还有一事相托。 “殿下怕不真如世人所说,是蓬莱岛下凡的仙人吧。”钗好玉簪,梅玉挑眉一笑,连连夸赞。 姜瑶笑笑:“净说胡话。” 说起这天香楼,还是她舅父楚少季的产业。 昔日武安侯与骠骑将军战死,侯府凋零,侯位传给了次子楚少季。 楚少季性格与赵羽完全相反,为人不羁放荡,最是漠视繁文缛节,也是个奇人。 因着不喜带兵又不喜官场造作只爱市井田亩,干脆装也不装,根本没领朝堂职务,明面上就经年在外行商,富是能称得上一句富可敌国,不少给贡献国库,但不常见到。 不过,每年她生辰,楚少季还是会派人回来贺礼,生辰礼一年赛一年的奇巧。 掌柜远远一瞧见长公主的銮驾,便命人将顶上那间一直空着雅间再收拾了一番,新燃上好的檀香。 “殿下来了!快快取窖里的猴儿醉。” 天香楼号都城第一楼,饕客络绎不绝,食料精细,无论世家布衣,皆可来此一尝天地香味。 此时正近黄昏,楼上楼下宾客笑声不断,推杯换盏间珠翠轻响。 虽时局两国对峙,前年又经湘王之乱,好在长公主派兵及时,于国力影响不深。 长公主延续先皇官制,在此基础上推行均田,缓刑轻税,削邦减例,鼓励新学,各种能人巧技层出不穷,国库充盈百姓富足。 来往食客面上竟均是盛世才有的喜色。 掌柜亲自将酒交由门口侍卫,雅间隔音极好,凑近时,还能听见清冷女声含笑:“白龙将军果然龙饮。酒力不减当年!” 不由得感慨,原来长公主竟是这般年轻的人物。 ——难怪东家放心不下。 雅间内,赵羽端着空盏:“聂兄弟铮铮好汉,末将佩之!不过殿下委实不够意思,竟骗了末将无故浮这一大白。” 长公主天经地义地赖账:“本宫又未定哪个随侍。这小卫受了伤,自喝不得烈酒。” 话里话外,是她自己也未觉察的维护。 一边梅玉面前酒盏已空,笑说:“怎么,大将军是觉得,聂统领是好汉,梅玉就不是了?” 赵羽大笑,不介意:“梅玉姑娘不是好汉,乃巾帼也!” “笃笃——” 暗卫敲门示意,毕恭毕敬将店家送来的猴儿醉拿进屋,梅玉利落拍开封泥,花香与果香四溢雅间。 聂让上前一步,下意识要想为主人试毒。 姜瑶却单手虚掩住酒坛,斜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伤未愈。不许试这个。” 饭食也就算了,猴儿醉酒劲大,太过伤胃。 “……” 取碟的手顿住,他低下头告退。 赵羽轻笑,拱手:“殿下莫再折腾某和梅玉姑娘了。军务在身,末将虽欲痛饮,还是大局为重,今日只好辜负店家好意。” “倒是可惜这坛好酒。” 姜瑶向梅玉使了个眼色,随侍退至门外候着,在场仅留聂让侯命。 雅间内安静下来,赵羽感慨:“听闻殿下名下异人众多,今日一瞧果名不虚传。” “怎说?”姜瑶扬眉。 “不光这聂兄弟万夫莫敌,就连梅玉姑娘指腹虎口有薄茧,末将观之步伐虽娇弱却不失稳健,大抵是用剑的好手。” 姜瑶勾了下唇,承认:“本宫身边不养废人。” 赵羽大笑几声,打开了天窗说:“还是殿下慧眼识珠,旁人不及也。殿下特意宴请末将,不会真的只是叙旧吧?” 他掌领武安军也近六年时间,绝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有时候直觉准得过分。 “世叔豁达,那本宫也不再兜圈子了,阿让。” 她向后轻唤一声,本该继续敛息于黑暗的玄卫走上前重重跪下。 “此人名作聂让,虽流民出身,却领过兵,卿见过他的本事。本宫思量,如此人才,在公主府做个统领实属委屈,不如安置北疆,日后也能为大赵尽一份力。” 武安右将军江蒯年迈,说想衣锦还乡,军中空出了一职位,下将补充后必会有空得一位。 此时朝堂派人,合情合理。 “原是此事。”赵羽了悟,欣然道,“本末将分内之事,殿下直言何妨!” 他的眼瞳有一瞬遥远,仿佛是看到过去的某段时间:“义父有训,武安军士卒不论出身,末将必竭力关照。殿下尽管拟招。” 虽如此,却感慨。 殿下将亲卫送入武安军,或有在新将中再度巩固威望的意图。 他其实知道一点朝堂形势。 殿下初摄政时帝少臣老,各世家树大根深,历年征战使国库亏空,她所能依仗的只有武安军一只外兵。 注定殿下清除异己时的手段雷厉,以至于湘王与吕妃谋反时,长公主诛杀湘王府百余人口,血洒长吉街数月不消。 他能理解姜瑶所作所为,却也感慨世事巨变,殿下终不再是为街头冻毙者挥泪的殿下。 秉着对军士负责的态度,赵羽仍道:“不知殿下可否将此卫过来几步?” 姜瑶摆手示意,聂让顺从上前。 陡然,一柄短剑向他袭来。 然而,早在剑刃未至时,聂让身体便先一步侧开。 即刻,他左手如蛇影迅捷,电光火石间单手扣住短剑剑刃,用力一扭,卸掉剑刃的同时,右侧玄刀冷光出鞘。 就在玄刀即将架在赵羽脖颈上时。 “阿让!”姜瑶轻叱。 暗卫的呼吸登时一滞,寒光归鞘,高大身影后退三步,半跪在地:“冒犯大将军,请主人恕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果真厉害! 赵羽一贯使枪,不长剑法,但仅一个来回便能徒手套去他手中武器,足见可怕。 这出招的角度,更是刁钻,力道也大的惊人。 听殿下说,这人还领过兵?哪种兵? 侍卫? …玄卫,统领? 顷刻间,他猜出了这人实际身份,不由得微讶看向姜瑶,而她神情自若,好似只是寻常的引荐。 赵羽哭笑不得。 ——将暗卫的统领放他军中,也不知该说殿下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 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力一拍聂让肩膀:“好兄弟快起来,某只是试试身手。阁下日后必成大器。” 聂让不为所动依然跪着,垂首静静地注视着姜瑶没入屏风下的影。 略略知道玄卫都是怎么训出来的,赵羽也不恼火,只抬首询问座上,别有深意:“殿下确实舍得此人?” 他这句话,无关风月。 要知道这些死士不仅没有身份,还知道太多阴私,若入军籍有一二军功,日后要清算起来麻烦至极。 这也就算了,但凡这人起一点儿异心,透出一点儿不该透的隐秘,于她便是灾难。 她大方点头:“世叔安排他做事即可,我信世叔。” 信他,还是信这死士? 赵羽无奈,拱手,行了一道军礼:“也罢。末将明白。” 聂让跪在原地未起,他不爱说话却也并非蠢笨,听出他们你来我往的潜意思,动了动唇,怔怔的。 他终于明晰姜瑶这一顿洗尘宴的目的。 “……” 主人相信他,也没有骗他。 她是真的在,履行她之前想替他封侯的话。 他究竟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第14章 ◎主子在不高兴,奴能做什么◎ 这顿酒到最后,长公主与大将军仍滴酒未沾。不过目的已达,姜瑶很满意。 世叔比从前世故圆滑了,可本质还是正直重诺的将军。 …… 她沉下眉,静静思量着。 ——身后,差不多就这样。 待西北各州的蛀虫收拾干净,届时朝中文有新臣武有良将,新制健全国库充裕,随时可以北上,一统天下。 阿让前往北境,有青铜面…起码七年内性命无虞,也愿北疆风景壮美,他能寻得自己真正的出路。 然后,自己就可以放心了。 待离了天香楼,天色昏沉,江上泛着水汽,偶然几只花灯从上游流下,几尾鱼儿扑腾跃出水,金灿灿的鱼鳞映着灯会,很是漂亮。 遥遥看着河上花灯,姜瑶恍然。 又是一年一度的民间盛夏河灯会。 她从前喜欢各类稀奇古怪的民间事务,几乎年年灯会都要聂让带她避开宫人偷溜到市集上看灯赏花。 明明眼前万家灯火,行人喧嚣,可潮气与黑幕之下,她只感到可怕的寂静。 袖袍下的手,不自觉攥紧,泛白。 “……” 仿佛若干个梦见自己窒息于病榻而惊醒后的无声夜里,只有肺腔隐约的不适感越发加剧,提醒她离真实的死亡又近一步。 她以为自己不惧死亡,甚至心底会有一种隐秘的,不可说的诡异向往,可是真的要亲临时,却还是恐惧。 姜瑶立了好一会,将自己从泥潭般的阴影里拔出。 “梅玉、春桃,你们先回去。让本宫随意走走。” 下人们怎敢同意她一人:“殿下若是想逛市,且让奴婢们跟着吧。夜里人多,恐怕不安全。” 若先皇遗诏未使长公主摄政,姜瑶自然想去哪里都可以。只今她代行皇权,莫说独身外出,纵是平日出恭,也需要一群丫鬟围着。 “有阿让在,本宫只去看看灯。” 众人下意识向后看,低束曲发的魁伟男子不发一言,始终保持与她九尺左右不近不远的距离,扎袖玄衣肃杀威武。 联系到聂让一顶一的武功和素来沉稳且谨慎的性子,梅玉最后很勉强点了头,不忘嘱托: “还请殿下将裘衣带上,早些回来,马上就是宵禁了。” 姜瑶侧目示意聂让替她接过雪白狐裘。 “本宫晓得。” 建康夏夜通明,护城河上波光粼粼,河灯飘摇而下。宵禁未至,市集商铺旗帜随凉风飘摇,行人笑声吵嚷,伴车马声络绎不绝,偶路过糕点铺子,清香散在空气里,一派荣和。 嗅着水汽,姜瑶试图挽起笑意,缅怀那些时间,却发现自己笑不大出来。 再来年的灯会,恐怕是不能见了。 “阿让。” 在一个无人的石桥,姜瑶忽的站定身,背后月光碎开融在她身下河水中。 “奴在。”他永远在她影子的尽头,一个随叫随到的位置上。 姜瑶伸手竟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拉至自己身边:“不必离那么远。” 他心中一悚,本想避开她的手,低头却看见那双素来冷静的清澈凤眸带着很浅淡的厌倦。 许是他错觉,但主人……似乎并不高兴。 便顿了身子,抿唇讷道:“……是。” 姜瑶领着他沿着齐整街衢和坊间漫无目的地闲走,听着路边叫卖吆喝,偶然看见几只做工精致的点灯,就会驻足停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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