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还能来吗?”她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问道。 当时的聂让些瘦削,但对于她的身板而言很宽厚,也很温暖。背上硬邦邦的没有一点赘肉,反而叫人出奇的安心。 “若主人愿意,奴随时能带主人下来。” 可是自那之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她就再也没去过秋猎,也再没时间去崖底。 拉弓射雁的外祖父,和给她削木剑玩具的大舅舅,一起死在北境的战场上。 混世的纨绔二舅舅离开,远离京城纷争,当起了行商,至今未归。 她的母后驾崩于心疾,第二年父皇随母后而去。 兄长联合外人反叛,最后她送走了他。 …… 她的童年,好像剩下阿让。 她不能让他再出事。 . 回忆至此结束,眼前蛇莓丛林连成一片,藏在角落隐蔽又克制地盛开着,未至时节,藤蔓间并没有记忆里小巧鲜红的果。 这些花是阿让种的啊。 什么时候,几年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白皙玉指悄悄摘下一朵米花,藏在袖间。 其实他当时,是以为自己死了,便跟着跳下来的吧。 真的好傻。 姜瑶盯着庭院角落里看了太久,久到她能察觉到身后人屏住息时,竟一个没忍不住,轻笑出声。 ——又叫人不愿丢掉。 “阿让。” “奴在。”他站在阴影处,惴惴不安。 姜瑶仔细地看了那片蛇莓一会,他人角度下长公主不过在观赏那片洁白凤仙。 许久之后,她仍是笑:“这些年辛苦了。” 野草紧挨一大簇牙白凤仙,花开清白,枝叶繁茂,尽管蛇莓已悄悄蔓延成片,但藤蔓盘缩叶脉仔细藏在阴影下,未出格也不显眼。 …… ——主人没有看见。 聂让内心松了口气,唇舌笨拙,只会道:“奴应该的。” 她点了点头,向边上人:“白凤仙下有几株草莽,凤仙茂密,宫人许未瞧见,叫人来处理了吧。” 血液顿时倒流。 聂让怕极了,屏住息,绷住背,甚至险些握不住刀。 他在等姜瑶发落。 可是姜瑶再也没有别的表示,应未察觉再深处的含义。 透过凤仙叶缝隙,侍女也瞧见那一簇小心翼翼开着的米花,三两下之间,将暗卫当年拼着性命种在宫里,经过几年如今开成一片的蛇莓悉数拔了。 婢女跪地:“奴婢知错,打理庭院不周,让毒草蔓延,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姜瑶让梅玉扶人起身。“蛇莓可解□□,本宫过去很喜欢,只是不适合种在宫内。” 聂让微微睁眸。 原来她…记得的。 “本宫累了,梅玉,替本宫洗漱。” 他再不去看那片宫人撕扯拉断的藤蔓,继续跟在长公主身后。 杂草而已,如何与凤仙并株? 他擅自主张种下野草,是越矩。主人不怪罪,为开恩。 聂让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不应该喜欢主人的。 主人安寝,聂让侯在门外,透过着宣花窗看着屋内朦胧的身影,心间渐渐恢复平静,提刀跃上屋顶藏身,警惕周围。 前院,几个宫女未觉察到有人在屋顶,得了闲彼此交头接耳,聂让耳力极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谁在宫里中撒的野草籽,那位置好生隐蔽真是吓人,还好长公主宽宥。” “都处理干净了吧。” “当然。” 玄卫统领在屋顶静静看着她们,不发一言,只是合了合眼,感受着心脏传来隐隐的刺痛,有些迷惘地拿恢复一点知觉的右手按住左胸。 为什么? 等月上树梢,他解了刀,和衣睡在寝殿边上的耳房内。 听着隔间轻微的布料摩挲声和渐渐绵长的呼吸,总算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弯起唇角,竟知足得笑了。 他自知双手血腥,如草萱卑贱,不敢肖想玷污明月,只求主人日日开心,最好自己能活得长一些,一辈子保护好她。 这样就够了。 他不能冒犯主人。 聂让从未奢求过其他。
第12章 ◎阿兄替你寻世上最好的驸马◎ 姜瑶难得回宫,小皇帝下了朝就一并跟着阿姊来春露宫用午膳。连自己的寝殿都不回。 长公主没让他闲着,带着他批门下送来的折案,自己又托病大多数时在一边看书。 偶然有姜鸿不理解的、或事关重要的,她扫两眼瞧见了,在旁侧说明其中要害。这个需要暂缓那个紧急,这个人打太极混日子,那个人真心实意地为国为民。日子像极了从前还在书房时的模样。 “嚯。” 小皇帝翻出一本,扫过上面的文书,嗤笑一声。 “怎么?” “中书省的折子,荐永宁世子李淮做押运官…魏常青怎么和李氏混到一起去了?” “驳了就行。”姜瑶继续翻杂录,“运饷一事交由户部王处之,这点小事用不着上朝。” “哦。”姜鸿提笔写了回复,猛然觉察不对,“阿姊,小事?” 方才推行田亩税改都没见她提意见,怎么押送个军饷反倒亲自指人了? 姜瑶轻笑:“小事。” 这不过李继的障眼法,等她亲自驳了折子后,李氏就能干干净净地和军饷扯净联系。 …… 他想得实在太远。 “主人。” 门外小九进殿跪下,余光落及皇帝。 “直说无妨。” “如主人所料。奴等在水路捉到了湘王世子姜锦熊和永宁郡府总管。敢问主人如何处置。” 姜瑶思量片刻,叫小九先将人带回都城藏于玄卫据点好生看管。 “此事辛苦了。回府有赏。” 等暗卫离开,姜鸿问:“他不是前年就被斩了吗?” “偷梁换柱。” 姜瑶心平气和,“湘王之子亦是宗室血脉。如今陛下与我关系甚切,李氏若想学效仿前朝掌管朝纲,最好扶持一个亲近他们皇帝。湘王死前托孤李氏,便有了这遭。” 那就是刑场救人,在她的眼皮子低下玩狸猫换太子。 姜鸿冷笑:“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谁给他们的勇气?” “前朝篡梁,类似把戏,尽管梁分十六国,可兜兜转转,篡朝的魏氏至今仍是大族。宫变没那么复杂,如有一日虎贲羽林自相矛盾,甚至私卫都可成事。” “一点儿风险罢了,比起千秋万代,实在不算什么。” 姜鸿若有所思:“阿姊既然一直知道,为何不治他们的罪?” “一为证据不全,恐叫不明情况的臣子寒心;二来顺藤摸瓜,拖得久一些,反而能将暗中和李氏牵扯的虫豸全摸出来;三则既然要查账,便查干净些,提前动手打草惊蛇,易落个不干不净。” 话不重,却莫名让人心生寒意。 少帝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案上的折子里翻出一张: ——虎贲统军丁忧请辞 姜瑶点头:“明日朝堂,兵部将荐举一人作新统军。” “是谁?” “周家二世子,周睿。” “李氏的姻亲?鸿儿记得,周睿母亲姓李,这算盘可真是打得精响。” “周家是。但周睿可以不是。”姜瑶轻笑,“明日兵部启奏,还请陛下与我唱一出戏。” 话落,姜瑶蹙眉。 ……胸口,又开始疼。 见她脸色隐白,姜鸿随口应两句,连忙打开桌子上的汤盖就要端给长姐,闻着冲鼻的苦药皱眉:“怎么这么难闻。阿姊等我!” 她看着姜鸿少年气的背影,一时恍惚,竟偶然地想起临刑前夜,在牢狱中见到的湘王之子。 那个孩子年纪和姜鸿差不多大,靠坐在他一言不发的父亲身边,听到诏书后瞪眼满是不可置信。 ——“姑姑!你真要杀侄儿?” “阿姊?”见她有些出神,少年皇帝带着一碟桃干回来,俊脸凑上前放大,目光隐含担忧,“怎么了。” 姜瑶拿起药汤饮尽,将一枚桃干入口,缓和了药味。 “想起了湘王。” 湘王姜衡是先皇庶长子。 她幼时常常嘴馋,在书房念书,皇兄打马过时,也曾笑着抱着她摘下过一枚甘甜梅果。 “小幺儿快点长大,以后阿兄替你寻世上最好的驸马。” 才两年而已,皇兄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 她闭了闭眼。 “想他做什么?” 姜鸿对那个比他大了近两纪,昔日又与姜瑶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的兄长没什么好印象,目光微冷,“既选择起兵反叛,就该做好赴死准备。” 长公主凝眉,只扯开话题:“听小九说,陛下让他先回来了?” 那是她以防万一派去保护的顶级玄卫,不仅能充当耳目,更能保护他的安全。 不过,身处风口浪尖的,是她。 只是她也习惯了隔三差五出来的刺客,有聂让在,公主府戒备森严得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只是过了时候才听玄卫报备。 姜鸿讪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鸿儿有能力自保,阿姊可别太操心了。” “哦?” 听他这么说,姜瑶多看他一眼,“那你且说说,太华殿里崔嬷嬷的儿子和谁结了亲?光禄寺李丞半个月前为何告假?” “……” 登时,少帝一个头两个大。 他又不是神仙,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怎么能记得清楚?光禄寺李丞,一个连朝都上不了的六品小员,他记得有这号人都不错了。 见他眼神飘忽,姜瑶皱眉:“六品是不算大,可内臣却时刻打理着陛下起居大事,尤其现在李氏虎视眈眈,陛下更要小心。臣让小九随侍非有意监视。待陛下理清六品及以上内臣间的关系,再让他回来吧。” “……哦。” 被教训了。 隔着窗子看姜鸿闷闷不乐地离开,姜瑶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轻叹一声。 时间太短了。 都太短了。 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或许…皇兄和她之间,也不一定无可挽回。 他毕竟是父皇最后的…… “阿让。”她凭空轻轻唤了一句。 “奴在。”魁伟的身影啪得一声半跪在地。 长公主垂眸,纤长睫毛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似在自言自语:“父皇会不会怪我杀了皇兄?” …… 聂让不知说什么好,余光见她唇角弧度放缓,心亦跟着沉下,不自觉捏住蒲扇大的掌,成拳,绞尽脑海里的词汇:“湘王,先做错了事。先皇帝,不会怪主人。” “…但愿。”
第13章 ◎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整理好精神,下人们替她新换了一身素月白流花暗纹常服,外罩水青丝绸鹤纹大衣,腰带凤凰青暖玉配,头饰几只简单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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