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让微怔,抬首试图出声,声音赫然卡在喉间。 原来,殿下的目光并没有垂怜于他,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白玉冠的男子,青年才俊,举止儒雅,正向先皇拱手作礼。 ——是蓬莱仙的后人。 原来他什么都没有,而且和她隔着两个世界。 就如楚少季说过的。 主人不会永远喜欢他。 梦境骤然消失,周围一片漆黑,暗卫统领猝然睁眼,漆黑的瞳孔几近无法控制地想折杀一切,他伸手撑着自己半坐起身,像是从溺水窒息边缘救回的人,无法抑制后怕而大口喘息。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是泥土和花香,屋外远远的天空尚未见亮光。 好可怕的梦。 他下意识向软塌里侧位置看去,手脚生了寒。 ——空无一人。 他慌了神,几下换上行衣便冲了出去,沿着石径一路奔走,甚至忘了一贯的敛息,紧着前路,一直小跑。 等出了小筑,疾步走过狭道,梦境里的人正坐在桃林尽头的一方青石上,凝着海岸有些出神,听到他声音,回首,借着天际亮起的一点鱼肚白,看他。 “怎么起这么早?”姜瑶有些奇怪,“该离开了,玉书说桃岛的日出不错,我便来看看。” 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睛眨也不咋,她心里狐疑。 昨天,没做什么奇怪事情吧。 下一个鼻息,聂让上前抱紧了她,声音有些哽咽:“……您会,丢下我吗?” 他承认自己确实比从前变得软弱太多。 可那个梦太可怕了。 他需要做些什么,缓解那种窒息的恐惧。 “我无法保证之后发生的事情。”姜瑶摇头,她习惯性地不将话说死,实诚道,“但如果你不做错事的话,不会。” 聂让低下头。 “好了好了。”虽不知情况,但她拍拍他的后背,好不讲理,“等日出了,抱我回去,今日有些累,都赖你。” “是。” 终于,聂让闭上眼。
第49章 ◎命赵大将军即刻返京听查◎ 神镜修好, 裴玉书相当爽快地给了良种,姜瑶也没了继续留在桃岛的理由。 辰时天光方明,小筑一派明媚, 田埂间的作物欣欣向荣。 “舍妹驽钝,却一直向往外界, 她年岁渐长, 我终有一日看不过她。”裴玉书一系青衫, 向姜瑶拱礼, “烦请殿下照料了。” 裴玉溪总是会往岛外跑,比起哪一日自己去外界遭人蒙骗,不如由姜瑶庇佑着安全。 一边裴玉溪撇嘴:“我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不好。” 她视线落在姜瑶身上, 动了下鼻子,忽的瞪了眼, 疾转眼看她身侧立着的聂让:“姜殿下,你身上他的气味又重了,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姜瑶面色一僵。 “玉溪!” 是裴玉书先厉声抬高了声音,“你要是再这样口无遮拦, 这辈子都别想出岛。” 都二十的年纪了, 这叫他如何放得下心? 虽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裴玉溪还是夸张地拿双手捂住嘴,示意自己明白了。 见他们一来一回, 姜瑶笑了:“玉溪赤子之心,世间实在难得,本宫知她心无恶意便好。” 算是给裴玉书一记定心丹,只要她觉得无恶意, 那起码大赵的人会以善意相待。 接他们的画舫每日都会驶来了一次, 裴玉溪一见那雕饰华美的船只, 惊叹:“好漂亮的船!里面竟然可以住人?” “自然可以,外面将这样的船称为小舫,而赵最大的楼船,可载近千人。” “那么厉害!”裴玉溪眼睛更亮了,直接将亲哥的教导忘了个一干二净,“那殿下家里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船?” “千艘有余。” “哇!” 姜瑶轻笑回首,与侧目不忍看妹妹蠢相的裴玉书礼过告别,“若有先生有需要,随时可命茶童上岸,胶州衙府不会怠慢先生。” “那便谢过殿下。”他叹息一声,向她温和一笑:“我会时刻注意您那边的动向的。” 他们谁也没有将话说死。 . 上岸,归城。 明明不过去了海岛几朝,重新踏上陆地时,姜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眼前真实的世界,将她拉进现实。 回到山庄的浴场里,得知楚少季离开,姜瑶闭了眼。 舅父向她说的那些话里,有一点说得很对。 如果她招聂让做驸马,那么御史台里的忠臣绝对会以死相谏,相反倒是奸邪小人定会十分赞同,期望她犯天下舌。 她不惧,但是阿让呢。 他虽然也不会怕,甚至也不会说,但以她对他的了解,阿让一定会因此自责。 而且,这本是可以避免。 楚少季无法接受死士,那玄卫指挥使的名头呢? 如果…她将整个玄卫都放在明面上呢? 世家官宦都不会同意一个特务机构摆到台面上,更不会同意这个机构和六部平起平坐,不止忠臣奸臣都会上谏,各地藩王、世家大族都会群起而攻之。 不过,有一条路能让他们不愿也得愿。 玄卫彻底挪用到北周战场参与侦查,助武安军打一场漂亮仗,这样,玄卫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搬到明面上。 只要北上的这一仗打得漂亮,重新定都后就能一切再次洗牌,再推出对外立过重功的玄卫,一步一步,让所有人习惯。 没错。 长公主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要直接将玄卫放到人们面前,与六部并驱,这样不仅能压住藩王,给后世赵君一个处理内乱最快的法子,而且能解决聂让的身份问题…… 正替姜瑶捏着背的婢女瞧见什么,忽的一顿,呀了一声:“殿下可是被虫豸咬了?需要奴婢拿药膏来吗?” ……嗯? 姜瑶拢了心神,惊讶,视线迅速下移,见到腰腹靠右一个极难觉察的角落,有一处半指盖都没有的一点印记。 极浅,只是有点发粉,若不是婢女提醒,她甚至觉察不到。 ——“想要主人。” 她忽的想起昨日他被欺负狠了时,神情迷离之际落下的心声,眯起眼,想清楚原委,闷闷笑出声。 长本事了啊聂让。 就那么讨厌裴玉书? “被犬儿咬了一口。”她勾唇,心情莫名不错,“他只是和本宫闹着玩,克制着力道,不妨事。” 女婢一愣,点通要节后,脸一赤。 正是时候,浴场外忽的有声音传来:“殿下在沐浴,统领您不能进。” “有要事,还请通报一声。” 姜瑶竖起眉,她可鲜少见到聂让失礼的模样:“你出去,让他进来。” 女婢一下子连耳根都红了,识趣地出去和拦着聂让的女婢一起退下。 “是。”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快步走进浴池边上的男子。 一身玄衣,高大威武,半胡的长相却异样俊美,看起来就像一匹冷冰冰的狼王。 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 女婢看到姜瑶一只玉臂从池中探出,忽的抓住对方的手腕,调.情一般笑起来,便知道这不是自己能看到的,联系到方才看到的,脸色更红,连忙退去将帷幕拉上。 她长长地拖长音,似戏谑,“这大白日的,就这么急冲冲地来找本宫?” 她本想再调他几句,算算敢在她身上留痕迹的账,却看见他微蹙的眉头,便也跟着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 聂让立即拱手:“殿下,建康今日出了调令,言说赵大将军拥兵自立,恐有叛逆之心,命赵大将军即刻返京听查。” 姜瑶知道其中厉害,豁然从池中站起,水花溅在他身上。 “反了天了!” 梁州才传来消息,赵羽领兵快战,顺利取了陇关道,只是再往北行是岐山,北周援兵至,不好硬闯。 现在让赵羽回去,治罪真假情况莫辨,一来一回,北周定趁机再度南下重新夺回陇西四州。 甚至,连她的梁州都可能丢。 她冷下脸:“从玄卫驿站急信传给聂让,务必快京城一步,叫他继续持拿虎符,不要返程,驻好陇山,守好官道,继续往北备战,有事本宫会担着。” 既出兵,那么完整的虎符现在应在赵羽身上,调兵遣将权便也还在他身上。 姜瑶忍不住地紧锁眉头。 姜鸿究竟怎么做的事情?这令一出,赵羽就是不反也得反。 而且赵羽出身流民,只有武安侯作义父,不像寻常将军还有妻儿在京,唯二的家人就是他楚氏。 胡来! “传本宫谕诏告诉梁州刺史,若陛下有令他向梁州出兵,不可动。” “北衙禁军呢?现在谁是统军?” “周剑父子。” 尚是她的人,姜瑶稍微定下一点心神:“替本宫更衣,即刻摆驾回京,本宫倒要看看,他在做什么幺蛾子。” “是。” . 此行跟着她回去的,只有赤柒、耿听双与裴玉溪,孙绝了了先皇予他的使命,便带着阿骨儿继续去四方游历,悬壶济世。 事急从简,所幸这一路万分顺利,不过半月,便过扬州到了建康。 信书先行。 十里郊外,北衙禁军,虎贲羽林,三省长官,皆出城相迎殿下,黑压压地围了一圈的人。 “末将周睿,见过殿下。” 姜瑶扶他起身,“请起,陛下如何了?” 周睿摇头,他作为当事人,知道长公主和皇帝之间并不如外界传言不合,但仍然心情异常复杂:“陛下安康。只是…殿下看过便知道了。” 到了长公主府后,姜瑶总算知晓周睿那一脸复杂是从何来的。 “阿姊!” 少帝正在她的书房,捧着她看的杂录津津有味地瞧着,见她进了府,拿着杂录便噔噔小跑上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瞧她看了好几眼,伸手,紧紧抱着她。 “阿姊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姜瑶皱了眉,伸手推开他,开口便是:“赵羽是怎么回事?现在什么时候,他什么身份,你要治他的罪?” “……” 姜鸿一顿,后退,垂手,定定瞧她:“半年过去了,阿姊明明早就好了却不回来,一回来,便是要为一个外人质问朕吗?” 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姜瑶皱了眉:“事急,你不该不知道梁州的重要。” 姜鸿自然点头:“我知道阿姊不愿,只是放了个消息吓吓他罢了……要是不这样,阿姊恐怕不会回建康吧。” 只是因为这个? 姜瑶薄愠,说话有些重了:“鸿儿,你是国君,不可意气用事,君主一言九鼎,怎可儿戏?” 谁成想,他忽的一挑眉,将手里的杂录一把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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