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在那天就往回来赶的。 他不应该不信那个和尚的话。 * 下人忙成一片,每一人皆全力为殿下的每一丝生机奔碌,只有聂让还挂着那一身骇人的伤势,木然地立在她床前。 医正为姜瑶施针煎药后,由小九强行摁着,替聂让简单拔了箭止血,又接回了被梁柱撞断的肋骨。 照理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应该回自己房间写着,可是本人却不愿。 小九看不下去了:“聂让,你若是听见了就冷静些,主人眼下还活着,你总不希望,到时候主人醒了,不仅你倒了,这场火的原因还没个数吧。” 玄卫是潜伏于夜间的蝠,藏匿于白日云间的鹰,这样大的纰漏,甚至危及了主人的性命,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聂让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守在塌边,面色因为失血太多而成一片死气的铁青,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看姜瑶。 “贰柒,在查。”他开口,声音极喑哑,“陈国公府,已经围了。” “明日卯时,我会亲审牢里的梁如意和陈和风。可现在,让我在这里…守着。” 顿时,小九无话可说,沉默了半分,最后侧开眼,轻叹:“主人福人天相,会无事的。” 末了,他合时宜地退出去,将空间交给他们。 聂让只是垂下眸,贪婪地看着她,却不敢碰她的缠着纱布的手,最终,也只是很慢地弯了一点腰,不分场合地,小心绝望却细碎地如点水似的轻吻着她的面颊。 主人说要他陪他一辈子的,说要成亲的。 主人一向重诺的。 “主人不骗阿让,好不好。”他咬住牙,腮部有一点青筋鼓起,想抱她,又不能,于是伏在她身边,热泪滚着落下来,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颠三倒四,如自言自语地低低喃着,“不骗阿让,瑶瑶不骗阿让,不骗阿让,好不好?” 如果姜瑶能无事,他愿意献出一切。 这一刻,他终于不是玄卫的首领,她也不是赵国长公主。 只是很多年以前的阳光明媚的一日,她丢下玩具木剑,站在日影下笑吟吟地向玄衣的少年伸手:“好累,不学了,阿让以后保护我一辈子吧。” 像这样简单的关系。
第72章 ◎爱哭鬼◎ 今夜的建康城, 徘徊寂静与喧闹之间,天穹沉沉,弥漫着让人不安的阴云。 火势起得快, 灭得也快。 聂让打开窗,替姜瑶喂了水, 接了所有侍女的活, 湿巾细细擦拭干净退了方才红气而一纸白的面颊, 那双看向他总是含带笑意的眼睛此时紧闭, 呼吸也微弱得不可闻。 他本就知一些黄岐之道,寒毒的事情后,得闲时又常翻读医书估计, 知道医正委婉之下的意思。 子时之后若无动静,那主人便很大可能, 再也醒不来了。 做完一切,聂让跪在脚踏上,守在她塌边,静静凝着她看, 没忍住, 咬了一下牙,腮部微微鼓起,尽全力, 还是未能忍住,泄露出一声细碎的呜咽,眼瞳还是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姜瑶在场时,他似乎一直都极脆弱。 可是, 怎么办。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感情和理智告诉他, 他该去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撕碎, 但心脏那一块被不断填补的空洞却唰得一下被重新捅开,他甚至能听到风声吹过的声音。 他将头搁置在她身边,不敢碰她,也不敢离开。 “轰——” 忽的,门哄得一声打开,本跪守在姜瑶身边的聂让眼瞳一瞬危险立起,警觉起身,拳粗的腕迅猛一扭,飞梭暗器险些要脱手。 “阿姊!” 是姜鸿。 聂让顿了,收回暗器,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起身,向他简单拱了拱手,算见过。 姜鸿并未料到,这偌大的殿内只有姜瑶和聂让,但看这位新晋的指挥使,身上还有灰尘,只是简单地擦过脸未洁身,就在做着侍女的工作,倒是阿姊的大侍女春桃,不见去踪。 “春桃呢?”姜鸿心惊之余,见他毫无遮拦地跪在姜瑶身边,心底多少厌烦,却未当场发作。 眼眶虽然还是红,但开口的声音还算平稳:“玩忽职守,在玄衣狱。” 起了这样大的火,负责守夜的春桃却没能及时发现。 指挥使留她一命听审,已是看在余孽未纠清的情况下。 姜鸿有时虽天真倔强了些,但也并非纯粹的是非不分,闻声默了片刻,啧了声,也坐了下来。 一月前他便抄完了书,原本还在自顾自地和姜瑶冷战,却怎样也没想到长公主府失火。 聂让仍然安静地跪在她身边的脚踏,半身的伤口又隐约有崩裂的趋势。 满朝之上,他效忠的主人只有姜瑶一人,至于其他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姜鸿,在他这里,只是有主人弟弟这一重身份罢了。 他来时,尹医正便说了姜瑶的情况,若是后半还未能醒,便是毒入脑髓,即使日后醒来,也不痴也傻。 姜鸿冷笑:“长公主在玄卫眼皮底下出事,春桃有罪,你作为她的亲卫,又可知罪?” “是我监管不力。”聂让敛眸,认罪,“若待主人醒来,任凭处置。” 姜鸿眯起眼:“你明知她不会罚你,说这话,不就是有恃无恐?” 他不语。 “别妄想带着伤急行归来,显得有多么忠主,宗室便能认你。” “阿姊养你,护你,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不该做的,不要去做。”姜鸿微微冷眉,以少年人的模样教训着他,“你得知道真有结亲的那一日,阿姊会遭各地所有藩王耻笑。” “……” 聂让垂眸。 这些话,他早已从楚少季的口里听过了。 可是。主人说想要他。 他听主人的。 “我会杀了所有敢不敬主人的人。”他沉声。 “……” 未料到他给自己这样答复,姜鸿愣了三秒,最后才冷脸嗤了声:“哦?以何名目?” “构陷宗室。”他答。 这句话,其实另外有一番含义。 对方构陷宗室,必要时,玄卫也能罗织罪名,以此做文章。 姜鸿微微侧目。 他听得出话中意。 这便说明,这个人,面上看起来虽是单纯武夫,却也并非世人所说的姜瑶的一条纯粹疯狗。 可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认为聂让有何好地。 阿姊若择了任何的公子甚至赵羽,他都无话可说。 可一个胡奴,做得还是最肮脏的事情,得了品级又如何,说句难听的,这就是一个未被除根的钱思贤。 实在太过辱没。 “你出去,朕要亲自守在这里。”他冷眼。 但是聂让不动。 姜鸿眯了眼,又一次重复:“出去。” 不动。 “我要在这里。”他声音冷漠,“陛下若要治罪,请便。” 没有人拦得住他留在这里,静守自己的生死。 对方出言不逊,姜鸿却笑了:“指挥使,犯上可是重罪。” “……” 聂让很缓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主人醒来,他心愿接受属于她的一切惩罚,若不,触怒天威与否,皆无意义。 姜鸿被他这一眼瘆出一层疙瘩,却很快镇定下来。 他还真治不了聂让的罪。 眼下,哪怕周睿不在,周剑领下的皇城禁军虽名义上只对他负责,但实则领将只听姜瑶的话,而长公主府上的布防,又多是玄卫,一时间,他还确实不能拿聂让如何。 场面一时胶着,钱思贤此时颠颠地赶过来:“我的陛下啊,这三更半夜,就是再心急,也得等一等啊,您怎的自个儿上马便亲自来了?还好侍卫们见着,不然奴……” 他的话戛然而止。 “嗖——” 一枚飞梭擦过脖颈钉透他的衣领,破空直飞,没入他身后的木墙。 胖太监脸色顿然一白,两股战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只摸到一手冷汗。 聂让收回腕,仍在姜瑶榻前:“主人需要安静。” …… 钱思贤惊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人,敢明目张胆的不敬皇帝,当着少帝的面对他下手:“…好你个指挥使,真是好大的胆子!” “钱思贤。” 姜鸿竟头回学得了个忍字,拂袖,扯扯唇,知道现在不是向聂让发作的时候,倒也平静下来,“噤声,事急从简,指挥使心系长公主,情有可原。” * 月钩渡了柳稍。 这一回,不知是否因为她曾拒绝了来自地下的呼唤,这一次,她没有再看见父皇与母后。 只是很偶然地梦到了一点过去的事情。 好像是刚刚将他带回来的那一日。 “你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她拧着眉头,上前,看着软塌上褪了上衣半裹渗血绷带,低垂着脸,死气沉沉的少年。 他比现在更瘦弱矮小一些,样貌也不像后来孔武有力,而是十万分的秀气,不过她极喜爱的那双黑瞳如石质般毫无机质,说出的话也比现在还冷酷得多: “任务失败,理应受罚。” 她并不是很懂对方的逻辑,却皱眉:“天底下哪儿有十成的事情,照你这么说,任务错一次,岂不是要连赔命进去?” 谁想,他眼也不抬,也不看她:“是。” 莫名的,姜瑶有些生气:“你还敢回嘴?” 少年沉默了一会。 “这是死士的命。”低头,“也是十二的命。” “……” “阿让。”她撇嘴,不经意地道。 见他未语,似乎不知道两个字什么意思,姜瑶咳了声。 “识字吗?” “…部分。” 姜瑶伸出手,将他还算完好的手拿出,柔软滑腻的小指,一笔一划写着: ——聂让 “让字简单,你应该认吧。” “……是。” 她微微养了下颔,扬唇:“这下,你可就不叫十二了。十二的命,也就和你没有关系。你在本宫身边,做个寻常的近身侍卫就好,不会要你性命,也不用做什么脏事。” “……”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他不该再踏入这条洗不净的泥沼里。 可是。 …… 光怪陆离时,她看见十五六的自己坐在空无一人的龙椅之后,已经抽长的人似一道影子,随时她身边侍候着。 为什么来着? 对了,好像是因为,一封悄无声息、放在她案前的,告发湘王与藩王串谋的北周印信。 “阿让,太难了。”她闭上眼,“真的太难了。你…帮帮我。” 环顾四周,无人可信,举步维艰。 她需要一个人,足够信任的人,做一些…事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