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自然是她老人家不叫她问的,但到头来,罪名还是推给她。燕太太怄得回来哭了一场,听说连晚饭也没吃。 玉漏等在屋里等到近二更,听说还是没吃饭,因想着做子女的到底该去安慰一句,便吩咐丫头去提了夜宵来,推池镜去送,“从前她病了,你还在床前服侍她,你们母子间虽没多深的情分,面上好歹还过得去。没得因为我几句话得罪了她,连你们之间也坏起来,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池镜歪在榻上不动,翻著书笑了笑,“这么暗了,吃了不怕停住食?年纪越大越是肠胃不好。” 不过是借口,玉漏叹了口气,打发金宝去送。坐下来和他道:“你是真不预备管她们母女了?” 池镜丢下手睇她一眼,“轮得到我管么?父亲还在呢。” “老爷不是常年不在跟前嚜,还不是要依靠你这个做儿子的。” “往后我管她吃管她喝,叫她颐养天年,就算尽了我的本分了。何况她今日不也说了嚜,不要我们去替她操心,不如听她的话。” 他越说越有些不耐烦,本来还为午晌燕太太打发丫头过来扫了他的兴生气,这会更懒得理她们,只管起身拉着玉漏往铺上去,“你说这些没要紧的人说得不烦?这一晌了还在说。” 玉漏无非是因为从前看见过他在燕太太旁边失落的目光,以为他心里轻易放不下。谁知这人薄情比她想的还甚,说丢开就毫无留恋地丢开了。 将来对她又如何?毕竟岁月太漫长了,稍不留神就起了变故。 她仰倒在铺上,刚往远处想了个起头,他的手就卷进她衣裳里去,狠攥了她一把,“想什么呢,这时候还走神?” 她把凄惶的目光凝回他面上来,摆头道:“没想什么。” 池镜就以为她还在想西坡搬家之事,心里狠了狠,也不给她准备的时机,三两下剥开了就往里闯。 玉漏吃了些痛,眼睛里有泪逼出来,“你急什么?” 他不理她,将她搂起来,坐在怀里,一掼到底,有意折磨她似的,动作倏缓倏急,喜欢看她不由自己地缠上来。越是她失神的时候,想她这一刻不能撒谎,便问:“你和王西坡有过么?” 玉漏颠得脑袋左右摇摆,阖着眼,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点。他其实也是为折磨她找借口,“你敢骗我。”他咬她的脖子,恨不得把它咬断了喝里头的血,然而又没敢太使力,真怕咬破了皮。 玉漏低声道:“我骗你做什么?” 他倒也信是真的,因为真有过,想必她和西坡又不是这样雾里看花的情状了。不过没有过又另有一层可恨,他狠狠地颠动起来。 她惊嚷了两声,自己听见也脸红,觉得骨头要颠散架了,不知要跌到何处去,只好牢牢抓住他的肩。 后来安歇下来,怨他,“反正你总是要找个发疯的由头。” 池镜一脸懒倦地笑着,没作声,还是她了解他,给她身上弄得红痕斑驳的,她也不生气。这是她的好处,要是换个娇滴滴的小姐,还不知怎样说他不敬她呢。 他将她搂到怀里来,“反正你也不是真的怪我。” 玉漏偷么乜了他一眼,老老实实伏在他怀里睡了。 次日起来,听见燕太太没吃她送去的宵夜,叫人倒了。她也没所谓,横竖是尽了她的孝道,对芦笙的事,仍旧一句不问一句不说。 燕太太见卞家不成,又降一等,瞧中了府台韦大人家的公子,这回没和玉漏商议,一径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听说是韦家,和他们家的门第比起来,芦笙算是低嫁,不怕人家回绝了面上不好看,因此默许了燕太太去试那韦家太太的意思。 谁知韦家早闻得池家五小姐风评不大好,想这样的人家,小姐不贤良,将来娶她做媳妇,她岂不要仗着娘家的势力欺压丈夫?因舍不得儿子吃亏,也借口推拒了。 两回下来,弄得燕太太十分难堪,恰是这时,又逢她嫁到宜兴去的姐姐举家投奔到南京来了。她姐姐嫁的原是户姓汪的生意人家,早年间买卖做得大,后来行情不好,逐年落魄,到如今抵押了下剩不多的田地,指望到南京来投池家的门路,重新寻个买卖做。 燕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没好说什么,只先看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少不得要给燕太太两分薄面,何况也不能落人话柄,便吩咐玉漏派人将那花萼居收拾出来,许汪姨妈他们一家暂且先住着,等他们寻着房子了再搬出 去不迟。 汪姨父并汪姨妈便领着个儿子且先在池府住下来,私下又托燕太太找房子,又托燕太太寻做生意的门路。 燕太太有些不耐烦道:“我们家里都是做官的,哪里懂做买卖的事?外头租赁我们铺子的人倒有些买卖做得大的,等我托相熟的管事去问问他们。” 汪姨妈在榻那端不住笑着点头,“那敢情好,只要你们府上肯开口,他们少不得要看你们池家的面,兴许也让你姐夫入个伙。” “姐姐可别只管这样想,人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又不缺本钱,未必肯让姐夫入伙。我也只是先叫人替你们问问,成不成的还不好说。” 汪姨妈笑容稍僵一下,又是点头。 一时芦笙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进来,有意要给她姨妈看看她那一身金贵首饰,甜腻腻地在跟前福身喊“姨妈”。 汪姨妈忙笑盈盈地答应,一眼不转地望着她坐到燕太太身边去,还看不够似的,够着身子去看,笑道:“昨日在你们老太太屋里还没细看,今日细看起来,芦笙这丫头倒长得有两分像二老爷。” 好像和二老爷长得像是本不应当的事情,燕太太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汪姨妈瞥见,心道不好,原是想夸芦笙容貌出挑,没曾想碰着忌讳了,便忙笑着打了下嘴,“瞧我这话说得,女儿自然是长得像爹。”说着转过话锋,“芦笙我记得是比我们志远小两岁。” 燕太太方缓和了神色,扭头笑看了芦笙两眼,“是嚜,姐姐那年在京城见着她的时候,她才刚满月,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
第94章 结同心(O二) 那年间汪姨妈与汪姨父上京跑买卖,也在池家京城的府邸里住过一段,还吃过芦笙的满月酒。那时候燕太太因为疑心二老爷知道芦笙不是他亲生的,怕他容不下,无奈之下,只好同汪姨妈私下里说了这事,并商议着要是二老爷实在不能容,就托汪姨妈将芦笙抱回宜兴去抚养。 谁能想到这丫头到底福大命大,二老爷到底清不清楚不知道,横竖一句没说一句没问。大概也是男人家,怕问透彻了自家脸上也无光。一晃,这丫头倒安安稳稳地当了池家的五小姐许多年。 “如今该说婆家了吧?”汪姨妈笑问。 燕太太稍微点头,赶芦笙出去,“你外头逛逛去,我和你姨妈说话。” 芦笙只好不情愿地出去了。汪姨妈一路望着她的背影,又斜着眼梢把燕太太管一眼,顿了会才道:“老太太怎么说?” “说起来我就生气,如今四姑娘的事情出来,老太太还有空管我们?我去请她的示下,她就只一味推给我,说什么我的女儿,她不好管太多,叫我们做父母的自己主张。哼,我看她就是懒得管,现在一架算盘都打在四姑娘身上,人家是皇上钦点的王妃嚜,也应当。可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些,真是只她做得出来!” “真是一句不问?” “问嚜也问两句,怕人说她过于势力偏心。问了也不管的,上回我看中卞家,请她去说,她反说了我一通不是,说人家拣媳妇不看门第,单看品行,趁势骂我说都是素日太放纵女儿,惯坏了她。我们芦笙哪里坏了,纵然娇惯些,也比人家的姑娘强了不知多少!” 燕太太平日从没有这许多话说,多半是沉默地关在这屋里,得闲和妈妈们讲两句,也不敢过分抱怨,生怕不防间哪句就走露到老太太耳朵里。 这是娘家人的好处,虽然知道他们好占便宜,可关上门来坐在一处,到底也觉得亲密安全。她一手摸着旁边的榻围,幽凉崎岖的触感,开口就收不住,这些年来的委屈辛酸像长了腿,一股脑从她嘴里跑出来。 说到后来帕子哭湿两张,心里头总算腾空了一块似的,觉得能喘口气了。可是知道这是短暂的,后面还会有无数的委屈阗满这一块。 汪姨妈陪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等到个空子,“那芦笙的婚事二老爷也不管?他在朝廷做着那样大的官,要替芦笙寻摸户好人家,还不容易?” 燕太太抽泣几下,叠着手帕拭泪,嗤了声,“他?我早当他是死了,这些年写信回家,你看他那信上几时细问过我们娘俩?”她猛抽动鼻子,欠身到炕桌上,有些疑神疑鬼,“我觉得他是知道。” “他亲口说的?” “倒没有说过这些话。”燕太太扣着额心,两眼向下斜去,“不过他前年冬天回来就说,不要芦笙去选王妃,听那意思,好像是怕将来闹出来,有欺君的嫌疑。不然哪轮得到四姑娘,我们芦笙也就是没她性子静,其他那点不比她强?” 汪姨妈点头,“昨日两个人在老太太屋里站着,我悄悄一比,咱们芦笙的相貌是比四姑娘好些。四姑娘也是真静,不过我看,年轻女孩子家太静了也不好,死气沉沉的,一点朝气没有。你看我们志远,从前我见他常关在屋里读书,我还要劝他多出去走走,没得把自家弄成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他本来就比同龄的男人稳重。” 志远?燕太太努力回想他的样子,昨日站在他父母背后,瘦高的身量,白的脸,相貌不错,只是一对怯怯的眼睛时不时向旁瞟一下屋里的人,除了老太太问他两句,便一声不吭。和稳重毫不沾边,是不够男人家的豪迈大方。 她姐姐怎么老是说起他?当然做娘的都喜欢把子女挂在嘴边,但她总觉得是别有深意。 她没接这话,搽干眼泪,转了谈锋,“你们预备把房子找在哪里?” 汪姨妈伸着腰一笑,“南京城我们又不熟,还是要仰仗你。” 燕太太抿了抿嘴,神色显得冷淡了些,“那你们预备找个多大的宅子?” “我们卖了田地上来,手里的钱也不多,还要留下大半做生意,少不得还要问你借两个钱。” 就知道他们没那么简单,她也做好了借钱给他们的准备,但嘴上仍说:“我有什么钱?我就那几十两月钱。” 一般人都是这样说,汪姨妈也不理论,只管打算道:“房子嚜自然就不好和宜兴那里比了,就寻个寻常三进的宅院,够我们上上下下这七八个人住得开就是了,等将来生意做起来,我们再另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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