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笙见了东西,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收了料子起身,“大嫂可别哄我,过几日我还是要来问的,那丫头讨人厌,不能轻绕了她。” 好容易打发了芦笙,翠华又叫了瑞雪进来吩咐,“我实在拿不定这个主意,你悄悄去问问毓秀的意思,横竖是他们家的亲戚,看她想怎样吧。” 毓秀是卢妈妈的儿媳妇,卢妈妈如今不大管事了,老太太院里的事都交由毓秀管着,她老人家只管三天两头在家享清福,非是节下或是老太太亲自有话吩咐她,也不大进府里来了。 她男人卢大总管是服侍着老太爷过来的,如今虽是大总管,府里的琐碎也不大管,专替两位老爷在官场上跑腿打点,倚仗这事结交下许多官吏,凡是要望着池家威势的,也少不得要望他的脸面。 老两口内内外外各自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挣下不小的家业,现如今他们家在离池府半里的一条街街上安置了一处显赫富丽的宅子,在平头百姓口中,也要尊一声“卢老太爷”“卢老太太”。 毓秀回家来和她婆婆商量,问该不该张口向老太太讨个情。卢妈妈稍一忖度,摇了摇手,“我看这个情倒讨不得,老太太托病不理这些事,想来是就要看着这些人为难。再有一层,老太太多疑,恐怕也想趁着乱子看看咱们家谁同谁瓜葛,谁与谁勾结。你这会去讨这私情,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非但咱们不能讨情,你还要告诉大奶奶,叫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免得还要疑心她和咱们有私。” 说得毓秀心里忽然咯登一跳,笑了笑,“这可真是冤枉,咱们和大奶奶能有什么私,难道平日里说笑几句也不行?” “一个家里住着,主子奴才说说笑笑也没什么。老太太怕的是两房的人为争家业,和她跟前的人勾结在一起。我是打年少起就跟着老太太过来的,那时候阖家属她陪房过来的人最少,进门后倒补了些人口到她房里,可那些人,要么是她在屋里闹句笑话,她们就去传给二老太太四老太太她们听;要么就是浪着要勾引老太爷,和她都不是一条心,她最忌讳这个。” 毓秀益发心虚了,面上不敢露出来半点,只谨慎地点头,“我知道了,那就凭大奶奶按例处置吧,那小丫头也不是咱们家什么要紧亲戚。” 后头得了毓秀这话,翠华才放心依了芦笙的意思,仍定了那小丫头一个偷盗,打了二十板子赶出府去。 这些烦难事一桩接一桩地生,岔子一个接一个地出,连池镜也知道不少,闲来无趣,在马车内当笑话说给玉漏听。 玉漏好似不经意地听着,实则一句一句都在心内细细盘算,面上乔作闲话的样子 ,“你们家也真是够乱的,怪不得老太太严厉呢。这么些人口,再放得松些,岂不由得底下更乱了?” 池镜也笑着点头,“我们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少说三百口人,还不算北京的人口,谁管起来都要嚷个头疼。老太太脾气虽古怪些,也正是她的高明之处,亏得她这几十年,家里才没有出大岔子,否则单是底下那些人在外头倚权生事,就得使我们家落人话柄。” “愈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愈是怕这个,也保不住会有这些事。下人在外头横行霸道,人家都是把这笔账算在东家头上。” “你还晓得这些?” “我是个丫头,又不是个傻子。”玉漏以他先前的话回他,歪着脸来瞅他一眼,又低下头道:“从前在唐家,这些事也见过不少。” 她头一次主动同他说到唐家,池镜都快忘了。他也不大爱和唐二往来,那时候因为刚回南京,好些旧友替他接风,推辞不过才和唐二吃了几回酒。他想起头回见到她时的情形,因笑道:“你在唐家的时候,唐二似乎待你不大好?” “也说不说上什么好不好的,唐二爷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他倒不至于打人骂人,不过他想不起你时,你就挡不住府里别的人势利眼。” 玉漏想起来那些事,觉得隔了很多年似的,那些琐碎的仇怨都恍惚了,有时候连唐二的面目都不大记得真。 池镜怅惘地笑一笑,“人口多的人家都是如此,为这些麻烦,连琼妹妹也不肯再理了,这些时都在花萼居里托病不出门。” 倏地玉漏眼睛里的光一闪,抬起脸来,“未必老太太这一病,你们家那些下人竟胆大得连客人也敢欺负?” 他把脑袋靠在车壁上挪一挪,眼睛朝下瞥过来,带着懒倦和没奈何的笑意,“当面得罪人倒还不敢,不过背地里议论了她几句,她听不得,生了气。” 玉漏语调里表示一点恰当的紧张和关心,“就给气病了?” “也不至于。”池镜笑了笑,“多半是装病不出门,她不喜欢人家背后议论她,千金小姐嚜,受气少,想人前人后都说她好才是好。” “不是真病了就好。就连皇上背后也会挨几句骂呢,她何必为那些闲话想不开呢,岂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长日过不去,终要给这气郁心塞真害出病来的。”她忖度忖度,又添一句,“你倒要好好劝劝她。” 池镜瞟她一眼,笑道:“好像我劝她也不大管用。” 可不是,以素琼的性子,谁劝其实都不管用,她不过是习惯把一切人和事都想得完美。到底是没经过没见过的娇生惯养的小姐,往后遇见的事情多了,心里那些完美的想像一件件被打碎,自己慢慢就能习惯了,也不犯着人再劝她。 玉漏这样想着,次日再相见时便是腮似桃染,唇如点樱。甫入车内池镜便看得愣住,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来,一双眼睛凑在她脸上细看,“怎么想起来搽胭脂?” 她抬手扶住半边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大姐不是回家来了嚜,带了些使不上的胭脂香粉给我,我本来放起来没用的,可今日不是到我三婶家拜寿么,我娘说,给亲戚们瞧见要精精神神的,所以我就抹了点,是不是不好看?” 原来玉漏今日是到她三婶家里送寿礼,昨日就告诉池镜的,池镜史家出来便在蛇皮巷接她,又驾车送去另一条街上。他倒不嫌麻烦,反正这些日和她一起也总是这条街那条街地兜绕。 他渐渐把鼻子嗅到她头上,“头油也换了?” 玉漏偏开脑袋笑,“也是大姐送的,玫瑰香的,好像味道有点浓?” 池镜歪着眼打量她,偏她今日难见的穿一件海棠红薄纱短褂,扎着软纱石榴红裙,连鞋子也是簇新的。配上她那桃脸丹唇玫瑰香,活脱脱是朵艳冶俏丽的花化成了精。 “这一身也是你大姐送的?” 玉漏点点头,“是不是太艳了?” 池镜看了一会方笑,“在你身上倒不显艳,你平日太素净了。” 玉漏道:“我还不大好意思穿呢,是我娘说:‘你去给你三婶贺寿又不是吊丧,穿得素淡淡的仔细人家看见不高兴,你大姐现成的带回来在那里,你为什么不穿?’我才穿了。方才出门,还怕给你笑呢。” 池镜本来没笑,听了这话才笑,“穿件艳丽的衣裳也怕被人笑,这是什么道理?” 玉漏红着脸低下头,“不习惯嚜——” 半个时辰走到玉漏三婶家不远,玉漏即要下车去,“三哥,就在这里停吧,前头巷子口贺寿来往的熟人多。谢你送我一趟,你回吧。” 按说两个人处了这大半个时辰,也就够了,素日相见也不过说这会的话。玉漏跳下车,偏池镜挑开帘子又喊她:“你几时出来?” 玉 漏想了想,“总要吃过午饭才能走。” “那我还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还不回府去么?” 池镜懒洋洋地道:“这个天,回去也是睡觉。” “那你不饿?” “不饿。”他说。 待玉漏走远了,永泉撩开帘子嘻嘻笑道:“三爷不饿,小的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池镜乜他一眼,揣他一脚,“前头先找家好馆子吃饭去。” 用罢午饭出来,又在车内打了会盹,方见玉漏出来。一看她嘴上的胭脂没了,他就攒起眉头捏住她的下巴,“嘴上的胭脂呢?” “嗯?”玉漏呆了下,“吃饭吃掉了吧。” 池镜一口咬在她嘴巴上。 她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里好像带着点恼怒,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瞟到对过座上放着只彩燕风筝,她忙藉故抽身,伸长了胳膊去拿来细看,“你几时买的风筝?” 池镜有些意犹未尽,不耐烦地看那风筝一眼,“才刚前头街上买的。” 玉漏翻在手上,鼓着腮帮子,又把气泄出去,“也没处放去。” “既然买来,自然就是带你放风筝去。”池镜往门框上一拍,吩咐道:“往东门外头玉清观去。” 玉漏因问:“你吃饭了么?” 池镜偏要表示他苦等她的心,“没吃,一直在这里等你。” “那怎么成?”玉漏也要表示她的关怀,掀开帘子朝街上瞅一眼,叫停了车马,“我三婶他们这条街上有家饼倒做得很好,你等着,我去买些来你们吃,省得往城外去就买不着什么吃的了。” 一时下车去买了五张大饼,分了永泉三张,池镜两张,双目莹莹地盯着他们吃,“你们尝一尝,好吃的!” 主仆二人直到到东门外还觉得肠胃里沉甸甸的克化不动,还是往那玉清观讨了两杯普洱茶吃了后才稍好些。 那玉清观不过是家小道观,拢共五六个道士修行,胜在这一片风光好,又无人烟,池镜这起富贵闲散子弟常走到这里来踏青野游。道观后头围着一小片蓊薆林木,穿过去便是片草色葱郁的坡地。池镜先把风筝放起来,而后交到玉漏手上,自己席地而坐,靠在快大石头底下看她满坡乱跑着,像朵绿野地里开出的红花,风吹到哪里,她就飘到哪里去。 听见她咯咯的笑声,他也笑,听见她喊他,他就扬着嗓子懒懒地答应一声。山风徐徐,他的半截身子晒在太阳里,整个人感到一种慵倦惺忪的幸福。 后来她跑累了,收了风筝走回来,双膝跪坐在他面前,“三哥,你困了?” 池镜向后撑起条胳膊,仰面睇她,从不吝啬说好听的话,“给你迷晕了眼了。“他顿了顿,拂开她给风吹散的发鬓,“你穿这一身真好看。” 后头一连几日,玉漏都穿的红色衣裙,都是玉湘不穿了的,也日日淡淡地施朱傅粉,常抹那玫瑰香的头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7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