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简直也想送还她一个冷笑。但那就不是她了,她还是一贯低着头笑,好像是给络娴的目光压迫得抬不起头来。 果然络娴有点自得起来,窥着她的额头说:“老太太今日夸你好,明日谁知道又怎么样?我们老太太一向是这没定性的性子。” 玉漏微笑着,“能跟着老太太学点本事,涨涨见识也是我的福分。” 络娴一下收起笑脸,别过身去,“那你的福分到了,还不快收拾好东西往那边去?我也不好拦你的路。” 听得出来,没有挽回的必要了,络娴没可能因为她 的辩解就谅解她,结果是她不能再尽心在跟前替她效力,在她看来就是叛变。 要是这样一算,玉漏背叛的人也太多了。真是没道理,难道她合该是给这些人卖命的?她刹那间就硬了心肠,人往高处走,才不要为谁停留。 当下就收拾细软到那边去,见廊下坐着几个丫头,有个叫丁柔的丫头由人堆里朝玉漏迎来,“早上老太太回来就说了这事,特叫我们将后廊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你睡。我先领你过去,一会等老太太午觉起来,你再去磕头。” 沿廊转到后头去,在老太太那屋子的背面左右各有两间屋子,当中那间,正是老太太那间私库,大门原来开在后头的,不过常年落着锁。 左右这两间屋子,像是守库的门神住的,一问那头那间,果不其然是毓秀住着。廊外是片空地,也有几棵树,相互系着绳子,作晾衣绳之用,对过院墙底下还有三间屋子,都是这院的丫头媳妇们住着。 玉漏这一间也是里外隔着,里头是卧房,外头是起座待客的地方。那丁柔引她里外看过,拉她在外头椅上坐下,“可见老太太看中你,你一过来就将这间屋子拨给你住,这是一等一的执事大丫头才能住得上的,你和毓秀倒是一样的。” 难怪不见毓秀,想必也是蓦地听见她过来,心下有点不是滋味,所以不出来迎待。当然是说她在屋里歇中觉,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玉漏也没多问她,只问丁柔,“那你是睡哪里呢?” 丁柔朝窗户外头指去,“我正住对门那一间,那是我们二等丫头住的,一共三个,小丫头们和老妈妈们都是睡在院外头,她们不必在屋里值夜。你来了,就是我们五个轮着上夜,睡到老太太屋里去。” 说话间,笑脸凑得近了些,“往后你就晓得了,在我们老太太屋里当差不比在别的屋里,留神是要格外留神些,可月钱也不是他们屋里能比的。就说你,一等的丫头和太太她们屋里的一等丫头也不一样,我们这里一等丫头的月俸是二两银子,太太他们屋里的是一两,奶奶她们屋里的只得二钱。” 玉漏听见还有这好处,脸上不由得微笑,“这都快比得上衙门里一个文职的月俸了。” “你怎晓得?” “我爹就是在县衙门里当差。” 倒是他们池家的丫头见惯了世面,丁柔听见也不惊,仍旧和善大方地笑着,“扬州有个县令还是我们家的老奴才呢,都是仗着我们府里的关系。往后你就知道了,在老太太屋里,额外的赏钱虽不多,看不见的好处自有。” 说话间,听见那头开了门,未几就见毓秀走到窗外来,望着玉漏笑了一笑,不见情绪,“你就过来了?我还当你要吃过晚饭才过来呢。”说着踅进屋来,把丁柔嗔一眼,“就你最会巴结,听见老太太赏识她,忙不赢地就在这里套关系了?” 那丁柔起身,也嗔笑,“瞧你说的,我素日还不是一样巴结你。” 玉漏一早就站起来迎待了,原本还怕毓秀发难,不想她竟是这样澹然,到底是老太太这里的人厉害。她不敢慢怠,屋里也不熟,四处乱看着找茶具,看见榻边那几上放着套茶具,忙走过去,底下斗厨拉开,果然有茶叶。 “你别忙,你这屋里烧茶的炉子还没有呢,等会子才叫他们送来,我们也不吃茶。”毓秀招呼她过来圆桌前坐,笑着看她一阵,点头道:“上回我请你帮着认字,那时我就知道你迟早是个有出息的。” 玉漏冷不丁发了虚汗,想她是试探,忙装傻充楞地作出些张扬样子,“那些古怪的字我也不过偶然认得个把,可不敢当个长处挂在嘴上。那日我到这里来支二奶奶房里买窗纱的款子,偏巧毓秀姐不在跟前,老太太叫我写单子,顺便问了我几句,听见我去买的那家纱比咱们府里原先买的那家便宜,夸了我好几句。大概是看我在这项事上能为一点,才向二奶奶讨了我过来。” 毓秀暗暗盘算,也觉情有可原,先时她就在这些事上露了头。 只为这些倒不怕,就怕她私下和老太太说了她什么。慢慢又想回去,玉漏也说不着她什么,从前甚少打交道的,不过是上回找那只酒樽。难道她就这样聪明,从一只酒樽上就能瞧出些什么来了? 算来算去,兴许并不是玉漏这头有什么,还是老太太自己放心不下的缘故,老太太本来就是那样疑神疑鬼的人。何况玉漏至多在这里一二年,将来终究要回凤家去的,因此略放心下来。 这一来二回交谈间,彼此都敷衍了过去,很见和气。毓秀笑道:“只怕二奶奶有点不高兴吧?原是因为你来了她才办了几件漂亮差事,如今你不在她跟前了,她失了臂膀,心里想来是会有点不痛快的。” 玉漏去倒了两盅水,笑道:“她心里不痛快也是因为我,绝不敢为老太太讨我的事。她想我只顾着攀高望上,就弃了旧主了。” 毓秀似笑非笑道:“那是她多心,她想想,你再怎么着也是她娘家的人,树高不离根呐。” 玉漏心下领会,跟着呵呵点头,“就是这道理,迟早是要回家去的。等她想明白这点了,自然就不和我置气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也不怕,络娴再有气生,以她的性格,也无非说几句不好听的,那倒没什么要紧。 可池镜听见了会怎么想她?少不得也认为她是个只顾巴高爬上的人,也许益发轻看她一层。但也没什么,天长日久,他迟早是要一点点认得她的。一个人样子装得再好,也经不住将来有一双日夜相望的眼睛对着她抽丝剥茧。 不过真到那时也晚了,七出之条里并没有一条因为女人太会装腔作势就可以休弃她。她想着他将来被她惊吓的样子,忽然有种报复性的顽劣的趣味。
第48章 永攀登(O二) 没过两日,玉漏到老太太屋里伺候的事情几乎传得阖府皆知。这日池镜自史家回来,甫入房中,也听见金宝和青竹丁香三个在那边里间议论。 青竹没什么多余的话说,又不与她相干,只在榻上做她的活计。金宝与丁香坐在圆案前头,丁香言语里夹着些酸气,“她跟着二奶奶的时候就很来得,才到咱们家来多少日子啊,出尽了风头。我听底下买办的管事们说,前头老太太听了她和二奶奶的话,把好些给咱们家供货的商户都给换了。这下她到了那边屋里,一等的执事丫头,索性换起来更便宜了,干脆都换一遍,大家赚不成,看那些人恨她不恨。” 金宝笑道:“又没换你家的,你急什么?” 丁香的爹娘也是这府里的人,后头赚足了钱在外头开了间不小的油铺,交给她哥哥在外头打理,凭着里头的关系,如今厨房里用的香油麻油豆油都是他们家送。 她不高兴,自然也是怕革换商户换到他们家头上,也有嫉妒玉漏的缘故。面上却不显,仍是笑着鄙夷,“我是替二奶奶抱不平,她带来的人,不说好生替她尽心,倒背着她攀上了老太太。要是我,就打发她回凤家去,看她还怎样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 金宝却要替玉漏分辨两句,“我看这也不算她背弃旧主,你想想看,她能为这是大家都瞧在眼里的,难道偏老太太是个睁眼瞎看不见?看见了,觉得她得力,就讨去使唤了嚜。” 丁香朝下弯起嘴角,“晓得你和她常来常往的,这会自是帮着她说话啰。” 青竹听出些火药味,便出声止住,“好了好了,这事又不与你们相干,你们在这里争什么?谁快去把那壶冰萃的茶滤了,三爷想必该回来了。” 话音甫落,就见池镜走了进来,在外厅那椅上坐下,仰着面孔笑,“你们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三人不语,丁香自去滤茶,金宝去叫小丫头打水进来给他洗脸,青竹伺候他往卧房换衣裳。一时金宝端水进来,别人都出去了,独她拧了面巾递给池镜,“玉漏到老太太屋里伺候去了,她同你说了么?” 池镜坐在床上笑睇她一眼,“和我说什么?和我说得着么?” 金宝翻了个白眼,接过帕子去洗,“听说二奶奶生了她的气,你去劝劝吧,二奶奶那脾气,没得好好的 两个人,倒别弄成了仇人。” 池镜倒在床上,“你怎么老爱多管闲事?你是在世的菩萨,伺候我算是委屈你了,你该普度众生去的。” 怄得金宝走来踢了他脚一下,骂骂咧咧出去了。池镜也不理论,仍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床架子上坠的香囊发笑。最初听见玉漏的变动,他委实也吃了一惊,惊过后细想,怪道她对凤家那头不急不怕的呢,死不松口他在外头置房子,原来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去处。 如今她到了老太太屋里,络娴即便知道她的事,也不能走到那屋里去赶她。以什么名目?要是明明白白告诉老太太,伤的是她凤家以及她大哥的脸面,丑事到底是出在他们自家人身上。尽管里头还牵扯着他,更不敢轻易告诉了,万一老太太恼羞成怒,说是他们凤家使了个狐狸精来火祸害池家的少爷,她岂不是自讨苦吃?络娴虽然笨,这些总还虑得到,何况如今她还不知道。 忽然之间掉了个头,换玉漏可以不慌不忙地同他强着了。 池镜昨日便打发永泉去同作保的人退看好的那处宅子。永泉又气又懵,急道:“可人家保山说,卖宅子那位老爷人已从杭州启程过来了,这不是拿人当猴遛着耍嚜。” 池镜也是百般无奈,“那你就许他些银子,就当给他白跑一趟的赔偿,连盘缠也给他。” 宅子没买成,平白倒赔出去些钱。所以他才怀着落井下石的心情睡在铺上想,玉漏要和络娴反目成仇也不干他的事,最好络娴骂她几句,代他出口恶气才好呢。 可没过两日,在外头听见朋友说凤翔要赶在中秋前回南京一趟,听说是押送江阴县的粮税上缴南直隶户部。怪不得凤娴一直没信送来南京,原来是憋着要亲自回来问他们的罪。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7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