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仍在翻账簿,耳边姑且一听。 叶白盯紧他:“这些账簿,自然不是白给小世子的。我和循循已有商议,小世子位高,你拿到这账簿,账簿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江鹭眼皮微跳,语气在渺渺清雨中几分微妙:“你和姜娘子已有商议?何时商议的?我怎不知?” 叶白心中奇怪,心想我二人的人,你凭什么知道。 最近诸事繁多,姜循整日忙得晕头转向,顾不上私情,也自然来不及告诉叶白自己和江小世子关系的变化。叶白只觉得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 叶白心中记下,口中只道:“我和循循的看法是,世子拿着这账簿找太子对峙。” 江鹭不置可否:“找太子?” 叶白:“你我皆知,贺明一举一动,背后的得益者是太子。‘神仙醉’不能放到明面上,公然和太子为敌。最好的法子,就是用这个把柄去威胁太子,逼太子召回那些掺了‘神仙醉’的粮食,将贺明抹下去。” 叶白含笑,笑意中又带着几分恶意:“你是南康世子,私下威胁太子,应该做得到吧?你和我们又不同,太子拿你没什么办法。” 江鹭一言不发,收了账簿:“多谢。” 叶白顿一下:“此举利于我,我为自己。” 江鹭不多话,朝他一拱手,将账簿收入怀抱中,便重新迈步入雨帘。 此巷左右通不同方向,若去内宫当走御道,应朝左走。然而江鹭下了台阶,走的方向是右。 叶白色变:“小世子!” 江鹭背影停住。 叶白握着伞柄的手用力,面容被雨掩得模糊:“小世子,去内宫,应走左道。” 大袖潮湿贴于郎君身侧,背对着叶白的江鹭挺拔修长,如鹤淋雨。听了叶白的话,江鹭慢慢回头,露出侧脸皎白:“谁说我要去内宫?” 叶白:“太子在东宫。” 江鹭:“我不去东宫。” 叶白:“右道拐出城。” 江鹭:“我欲出城。” 叶白惊笑,握伞的手指发白:“敢问小世子,你拿着我千辛万苦得到的账簿,不去威胁太子叫停这场荒唐事,出城做什么?” 江鹭:“我自然是叫停这场荒唐事——敢叫叶郎君知道,我如今除了是南康世子,身上还被官家安排了皇城司提点的职位。‘神仙醉’是皇城司一直在查的禁药,我欲缉拿贺明,问罪问责。” 叶白:“可笑!” 江鹭不做理会。 叶白语气急促:“贺明身后站着太子,你不和太子商量便公然拿人,就是和太子叫板。你将暴露自己,同时会被太子发现是你在追查药田。你将从暗面走到明面上!” 江鹭:“那又如何?” 叶白:“赵铭和‘养病’,太子势大,你得不偿失。” 江鹭睫毛凝雾,声色俱厉:“我若是照你们说的,前去东宫威胁太子,自然可用最小的损失解决此祸。贺明会从中扯走,你得偿所愿;‘神仙醉’会再次禁止,我得偿所愿。看似选了一条最安全的路子,但是叶郎君我问你—— “你知道这些日子,多少流民死在‘神仙醉’下吗?你知道这些日子,多少富豪偷偷在黑市购买那掺了‘神仙醉’的粮食吗?你知道黑心商从中赚钱,知道‘神仙醉’在无声息地重入市场吗? “我若不将此事闹大,如何再禁‘神仙醉’?我若不缉拿贺明,死人冤屈谁来清?” 雨声如涛,铺天盖地,声震万象。 叶白:“只死了几十人。和千千万万人相比,不值一提。” 江鹭声如玉石相撞:“不是几十人,是五十二人。我若不出面,谁为死人讨公道?” 叶白冷笑:“难道是我害死的人?那是权势所逼!只要隐忍一时,日后总会——” 江鹭打断:“日后总会如何?日后谁还记得?你只记得数字,你记不住每一个人。权势和民生有何关系?权势为何要扯上民生?谁也无权用权势羞人,辱人,乃至杀人!” “叶郎君不必担心。我与太子两相搏斗,不会牵连到你。” 这雨下得有些急,风渐起,雨如注。叶白躲在雨后,看江鹭走在雨中。濛濛雾起,叶白快要看不清这天地明暗。 良久,叶白低笑出声。 叶白笑声冷漠悲怆且癫狂,他又慢慢收住,平静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大势压民,小人物委身入局为棋子,大丈夫玉石俱焚换新天。 “江鹭,你是那个大丈夫,我只是小人物。这一程风雨交加,路遥雾迷,恕我不送。” 江鹭:“不必相送。” 他走入雨中,走出此巷。到了巷外,江鹭转入大道。大道两侧,皇城司卫士们身披蓑衣蓑笠,或乘马或持刀,等着提点下令。 江鹭撩袍上马,他朝一个卫士吩咐几句话,那卫士领命而走。雨势让天幕显得几分阴暗,江鹭俯望众人:“出城抓人——” -- 江鹭带着一众卫士疾行于官道,惊得百姓偷看。此势浩大,自然瞒不住有心人。 姜循那边的商人被贺家卫士困于城外,行走不得;贺家在城外的药田被搅乱,众人急如乱蚁;而东宫中,暮逊从卫士口中得知城中变化,趔趄起身。 药田被查毁,对方疑似江鹭的人。江鹭不入东宫,拿着证据直接出城了。 暮逊惊怒。自江鹭来到东京,暮逊一直在拉拢江鹭。最近一段时间,暮逊自以为江鹭已经站到了自己这一边,不可能和那些朝臣同路。然而卫士说,江鹭带兵出城了。 出城做什么?他要拿谁?! 暮逊在书阁中踱步,额心生汗:“派卫士去拦,说孤有要事找夜白。在内外城的城门前,务必将夜白请入宫中,不惜代价。” -- 与此同时,赵铭和从杜家那里请了江湖人士跟踪数日,终于得知了“神仙醉”。没想到查“神仙醉”的人,会是不显山露水的江小世子。 赵铭和在书阁中徘徊:“时机不对,死的人太少了,现在出手,无法扳倒太子啊。” 那些流民户籍不明,没有造成大乱,朝堂便不会受到震动。只有多死些人,几十人不够,最好几百人,几千人……那时候,太子声望才会损失最重。严重者,太子会储君位不保。 赵铭和不关心老皇帝会选谁做储君,他只知自己和眼下这位太子斗了许多年,这位太子绝不能从储君之位登上君主之位。他承受不起日后的清算,旧皇派承受不起日后的怒火。 赵铭和吩咐:“去杜家!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手,拦住江鹭,不许江鹭出城——告诉杜公,杜家帮忙做此事,我便不会再计较当日杜家弹劾之事,会放过杜家老少。” -- 杜家中,杜嫣容正听着名叫“玉泽”的死士汇报这几日跟踪贺家的结论。杜公年事已高,赵公对杜家的威胁传到时,听他这些话的人,一直是杜嫣容。 此时此刻,杜嫣容立在淋漓滴水的屋檐下,一边听玉泽说事,一边看着院落另一角,她的嫂嫂正和兄长一同逗弄幼儿玩耍。 杜一平远远看到她在那里,冷嗤一声,抱着幼女便要走。还是嫂嫂嗔怪地在兄长手臂上打了一下,强迫杜一平留在此院,不和妹妹生分。 杜嫣容脑中算着这些阴谋。 杜嫣容喃喃道:“原来我们跟踪的人,是世子的人。” 发现贺家之事和江鹭有关,杜嫣容再是沉静,也不禁心头涟漪起伏:自小世子入京,几次说好相看,却几次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二人至今未曾见面。 杜嫣容非痴缠于情爱之人,只是今日从这桩事中听到江鹭的名字,杜嫣容难免出神。 而她出神之际,赵铭和派来的人前来传递赵公新的要求。 杜嫣容立在屋檐下:“神仙醉”既被封禁,便绝非良药。听闻城外流民死了人,赈灾消息半真半假,传入城内全然失真。江鹭出城缉拿要犯,赵公却要制止,难道江鹭做的事是错的吗? 杜嫣容静然片刻,忽提裙下台阶,步入雨中。 她的侍女忙撑伞追随,院落另一头的杜一平心不在焉地逗女儿玩耍,见妹妹如此,忍不住侧头看来。 杜嫣容:“哥哥跟我来,我们一同去见爹。” 杜嫣容吩咐侍女:“杜家所有人到议事堂汇合。” 杜一平反感杜嫣容之前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时时对妹妹阴阳怪气。然而妹妹此时面色肃然冰凉,与平时不同。杜一平忙跟上:“妹妹,出了何事?” -- “一个时辰到了。”草棚中,贺明站起来。 姜循:“我从未和贺郎君打什么赌。” 贺明未置可否,目光望向棚外。随着他的目光,棚外生出了乱。开始有人高声喊出:“我们要粮食,我们要吃饭!” “姜娘子扣下赈灾粮,要饿死我们!” “姜娘子要饿死我们,我们便要拼命!” 流民生乱,一息之间。他们大声叫嚷,激愤从中向外扩开。刹那间,他们闯过那些卫士,蝗虫一样朝草棚扑来。 贺明高声喊:“诸位莫急,我这就放粮——” 姜循起身:“不许放粮!” 那些通红的凶狠的眼睛齐齐向她投来,视她为仇人,呼吸沉重。流民的失控让玲珑大脑空白,她拉着姜循的手臂要暂避锋芒,然而姜循不退。 那些流民全都冲了过来。 姜循:“扣下他们。” 贺明:“你这是官逼民反——” 卫士们齐齐抽刀,迎向那些失去理智的流民。姜循被惊恐的玲珑连连朝后硬拽,姜循口上仍道:“谁闹得凶,直接见血便是。” 流民中有人耳尖,听到了她的话,当即大吼:“朝廷要杀我们,未来太子妃要杀我们——” 愤怒如火苗,贺明在旁煽风点火,火焰窜高,烧向姜循。 -- 江鹭纵马于长街,数十卫士骑马相随。 马蹄飞溅,水洼如浪。 在城门前,墙头、屋檐、树梢、地上,皆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武士。他们持盾穿铠,迎接江鹭。 江鹭马速不减,卫士为首者遥遥拱手:“太子殿下邀江世子入宫一叙,请世子折返。” 江鹭扬起马鞭,淡声:“要叙改日叙,我今日有要事出城。” 为首者:“我等奉命在此等候。世子可有公文,拿来一睹,我等才好放行。” 江鹭:“皇城司办案,谁和你谈公文告示?让开——” 他伏于马背上,身如绷弦,睫毛落雨。他的长鞭朝外挥出,威猛之力带着内功,卷向那多话卫士。城门前的卫士们铠甲被雨淋湿,周身裹着肃杀之意,在为首者的示意下,齐齐抽出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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