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唤:“安娅——” 是安娅,不是阿娅。 她迷惘中抬起头,有一白衣小将自马上飞落,朝这一方的打斗纵来。那些卫士的刀剑要劈下来前,段枫身上的斗篷遮挡住了阿娅。 视线被隔绝,眼前变漆黑。 只感觉到雪香和郎君的怀抱。 阿娅听到段枫从遥远记忆中传来的声音:“我一直在找你回家,安娅。” 回家? 家在哪里呢? 幽深小巷,战斗麻木。阿娅被段枫抱在怀中,跪在飞雪夜中。 山川异域,终会重逢。 -- “循循——” 浑浊迷离间,姜循仰望着漆黑天穹下的飞雪。 她如置身悬崖,又如迎立洪涛。她想朝前一步跳下,落雪却自天上飞下,温凉清意落她满怀。有清而哑的声音穿越时光穿越空间,再一次地传到她耳边。 姜循倏地回神,又好像一直没有回过神。 她站在已经被杀得半空的渗血院中,一身红衣,发丝凌乱。 她是这世间最狼狈的新嫁娘,她凝望着那千军万马中朝她俯身、再一次伸手的江鹭。 她不欲他救,不欲得到拯救。 可天地飞雪让人神迷,可幽夜郎君眉目坚毅。他的眼睛像寒夜中淬了光的灯,让满堂鲜亮起来,冷意驱逐。 她在浑浑噩噩间、在自己也想不通的时候,朝前颤巍巍伸了手。 严北明的攻击自马的另一侧袭向江鹭,姜循看也不看,江鹭也看也不看。江鹭用背着的那把剑挑了严北明头颅,热血朝她脸上溅来的一刻,他握住了姜循的手,将姜循自地上拉到马背上、拉到自己怀中。 江鹭拥抱着姜循。 -- 整个东京都在飞雪。 整个东京都在沦陷。 整个天地都在崩塌。 战火燎原,灯火无息。这是最安静的上元夜,也是最喧腾的上元夜。千军万马于后追杀,身畔所依的江鹭成为姜循的唯一依靠。 茫茫大夜,三尺冰封。四野荒芜,羁马捕风。雪与血被抛至后方,马匹长嘶凉风灌面,姜循嫁衣披帛缠在江鹭身上、臂上,而他的血也染湿她身。 猛风骤发,最后一点光被身后渐远的城门吞没。杀声咽断模糊,雪像扫帚一样包裹着二人。她埋于他怀中,手指紧扣住他腰身,一点点用力收紧。 -- 君主已背弃,凡人需自救。
第98章 逃出东京的一路风雪交加。 上元节夜,除却东京,四方城驿皆有灯火。而江鹭一行人不敢停留。 东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新的秩序开始重建。十三匪带着诏书先行,诏书传遍西北之时,朝廷避无可避之时,江鹭才会稍许安全;而在那之前,东京军马会一直追杀江鹭。 皇城司跟着江鹭全反了。 这风雪夜,大批兵马追随江鹭逃出东京,而身后追兵无数。 逃亡一天两夜。 一径埋于江鹭怀中的姜循,在热血褪后,在脸颊被风雪吹得生疼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以后怎么办? 她其实不应该跟着江鹭出来的。 若她留在东京,她要么死得轰轰烈烈,要么可以见证姜明潮的死。而她一走,她便又给姜明潮留了喘息机会。姜明潮身上有毒,苟延残喘也罢,可姜循思量的是自己日后怎么办? 江鹭又要怎么办? 他真的要撕毁朝廷和阿鲁国的盟约,回到大西北收复凉城?南康王府怎么办?朝廷真的不会反过去对付南康王府,从而来威胁江鹭呢?此时想必世人都会反应过来江鹭和南康王府的决裂是怎么回事,朝廷真的会信任南康王府清白? 还有她自己……她一个毒入肺腑的小女子,没有死在最合适的时候,逃出东京做什么?跟着江鹭去收复凉城?以她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她可以撑得住?难道要和江鹭来一段你死我活的爱恨交加生死相许的戏码? 不用了吧。 她已经累了。 姜循思量这些时,埋在江鹭怀抱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晕眩—— 她身体感到冰火交加,感到浮软。是那种诸事了却、大仇得报后的虚脱。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称之为解脱,还是疲惫。 ……所以她当时真的不应该跟着江鹭走。 可是,当战火满天、血流成河的那时刻,当千军万马包围着他们又回避着他们,当江鹭杀出一条血路,一次次朝她伸手时,她躲过了一次、两次,她怎么躲得过第三次呢? 她是肉身凡胎,她如何不对那时的江鹭生出心动呢? ……虽然当时的心动,此时带来很多后续麻烦。 姜循默默想着这些时,忽而听到郎君短促的“吁”声。江鹭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托住姜循腰身,将她更紧地罩入他怀里,好不让她沾上更多风雪。 长时间的不说话,让江鹭声音带着些砂砾磨损一般的哑音。 有卫士骑马折来,喘着气,同样声音沙哑:“郎君,弟兄们的马死了几匹,要不要歇歇脚?” 被氅衣罩着的姜循,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重雾,嗡嗡的。她听到江鹭停了一会儿才说:“前方一里地有一座废弃的梓潼神神祠,去那里歇脚换乘,一个时辰后再走。” 姜循心想:梓潼神?通常是川蜀之地供奉梓潼神,看来江鹭是绕了一圈路,朝南走一截,才打算去西北的。他在川蜀安排了接应? 连这个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早就想好了这一路路线。 -- 黑夜雪白,姜循被江鹭扯进神祠前,仓促地回头,扫了一眼黑魆魆中下马的兵士。她从里面捕捉到了披着氅衣、被冻得发抖的玲珑,料想简简应该就在附近。 “砰——”才推开的神祠堂门被重新关上。 废弃的神祠中没有灯烛没有篝火,只有蛛网与破旧的蒲团、塌了半边身的神像。雪光和院中烧起的篝火,勉强给姜循视野点了一重亮色。 姜循看向江鹭。 她心稍微一惊。 他如雪妖。 是那种半身都沾着血、血和雪融到了一体的雪妖。 既晶莹剔透,又血污狰狞。战斗厮杀的痕迹在他身上凝固,他脸上既有淌得凝成冰水的血迹,又有雪粒和污尘混在一起形成的血痂、冻疮。他的一双眼在飞雪夜间,不见往日的清澈色浅,而是被染上了一重漆黑与夜火交融的幽暗色。 阴鸷。 残酷。 不加掩饰的杀性落在一个温玉公子一样的美郎君身上,矛盾重重,既透着冶艳色,又让姜循这类熟悉他、了解他的人,都在一瞬间身子宛如被冻住般,被惊吓得心跳快一分。 但这到底是江鹭,不足以让姜循后退。 姜循只是怔望着他,无话可说。 江鹭垂目看她:“没时间了。” 姜循眨一下眼,微有疑惑。 大难刚过,他不见温情,依然冷戾无比,抓过她的手将她朝他拽去,拖着她走向那蒲团:“委屈你了。” “委屈什——阿鹭你做什么?!” 姜循声音变厉变调。 江鹭拉着她,推她跪在那布满尘埃的蒲团上。姜循趔趄跪倒,浑噩迷茫间,便见江鹭跪在旁边。他幽黑又明亮的眼睛和她对视:“时间仓促,顾不上更多的了。 “但是你既然本就穿着婚服,而我袍上的血也可以充作婚服喜色。神祠在此,神佛俯视,你我便在此拜堂成亲吧。” 姜循眸子骤缩。 她未必完全意识到江鹭想做什么,但她刚逃避了一场婚事,她并没有立刻和人成婚的打算。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在什么环境下? 冰天雪地,荒郊野岭,敌军在后,谁有心情成婚? 姜循沉下脸便要站起,然而江鹭扣住她后颈,压住她。她自然无法抗拒他的力气,硬是被他压跪在蒲团上。姜循眼看他倾身而来,押着她便要一同跪天跪地,当即暴怒:“你放开我。” 江鹭充耳不闻。 他几乎不胁迫她做任何事,但他当真胁迫起来,不管不顾的架势,姜循无法抗衡。姜循百般挣扎,却仍是被他扣住颈,和他一同跪了天地。 江鹭淡声:“一拜天地。” 披帛染血,白袍浸污,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到了一头尘土,呛得姜循发抖。发抖不仅来自呛,还来自愤怒。姜循打不过他,袖中匕首直接拔出,但她的匕首功夫本就是他教的。在他这个老师手下,弟子怎么班门弄斧? 姜循匕首挥不出去,被按在他怀中,她颤栗间切齿:“我再说一遍,江鹭,放开我。” 江鹭:“别和我动刀枪。” 匕首被他拨开,扔在地上。姜循转身去捡,他从后扑来,将她重新拽入怀中。姜循张口欲喊外面的人,他早有准备,手捂住她嘴。 姜循张口便咬了他一手血。 他睫毛颤抖手指微跳,姜循因此心软而松口,可他竟然还不放开她。 姜循开始担心他:“你怎么了?阿鹭,你哪里生病了吗?你平时不会这样的啊。” 江鹭眼睛看着她,丝毫无退意:“二拜高堂。” 姜循眉毛跳起。 不知是“高堂”二字,还是他的行为触了她的逆鳞,他手掌离开她唇后,她张口便骂:“你有病?哪门子父母?哪来的高堂?不,我凭什么和你在这里拜堂?我们什么关系,没有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谁跟你在这里玩过家家?” 姜循再次要起身。 半拉窗子被风吹得呼呼摇晃,雪从外间飞入。夜黑雪清,跪在蒲团上的一对男女又抱又打,只剩下半个身子的梓潼神俯眼,慈眉善目地俯视他们。 江鹭抬手间,她直接被他封了穴道。 她动也不能动,满目愤怒,瞪视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容。 这座昏废神祠,这样紧绷的气氛,这样不合适的时机……姜循满心抗拒。 她的后颈被他冰凉的手按着,额头与他相贴,听他喃喃低语:“你不愿意拜你的父母,是么?” 姜循冷笑:她难道只是这个原因? 但江鹭就这样理解:“那就不拜你的父母。我和我父母也已断绝关系,我婚娶之事,亦全然和他们无关。这高堂二拜,你我便不用拜了。直接第三步——夫妻对拜。” 在这一年的重逢中,姜循其实很多次见识到江鹭的坚毅狠戾。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心软的,宽容的。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并不多,但他此时显然情绪低到极致,已然紧绷得几分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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