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什么时间……王上,你怎么来了?!” 胡人们放开了玲珑,姜循身边的卫士趁机去救人。敌人们一个个跪地像是朝什么人磕头,神色是带着癫狂之色的静穆。 邪风阵阵,浓云遮天穹。 胡人们又很快回过神:“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了?” 他们凶狠杀来,和他们的王伯玉一样,变得动作迟钝,又时时受到幻觉蛊惑。 躲到安全之处的玲珑看着血泊中的姜循,以及姜循身边那些动作奇怪的敌人、还有骁勇无比的卫士,玲珑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敌人莫不是被、被…… 局面变得混乱,本不占上风的大魏卫士开始占据上风。 伯玉时而意识模糊时而清晰,他意识清晰时和江氏姐弟二人打斗,余光中看到另一边战局中的姜循。风吹小娘子衣袂,好像也吹起那小娘子唇角的一丝诡异笑。 伯玉心中浮起寒意。 他感觉到危险降临,己方不能再等了。 伯玉:“放箭,放箭!让外面的人放火。” 一只只箭飞上高空,大魏卫士打落了一些,却拦不住这些胡人。而伯玉想起自己设计这个局面时,和自己的人手商量过的: “若是到最后,我还是拿不下姜循……虽然这不太可能,但是姜太傅强调他女儿聪明强调很多次,我还是得做最坏打算——到时候,你们就射火箭,一把火烧了胡杨林。 “我逃不出去,也别让姜循走出那片胡杨林。” 此时最坏的结果发生。 伯玉眼看着密密火海从四面八方燃起,大笑出声—— “姜循,你别想活。 “江鹭,你还不救火吗?你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不回头救凉城吗?” 无论他如何刺激,江鹭身上那玉石俱焚一般的凛冽死也不回头:“我说过,你今夜必死。” -- 战场上的敌人怎么这样多? 没有人告诉过简简,打仗和武功好坏没有多大关系,打仗甚至有时候和人数都关系不大。简简只是跟着十三匪拔剑挥舞,觉得自己像傀儡像木偶。 副官说跟着江鹭留下来的战术走就行。 简简心想:这里面难道有战术? 她不懂。 她已然开始疲惫,开始焦躁。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见过这么多尸体,她起初害怕后来兴奋,到此时已然杀得麻痹。可是敌军千军万马,她有时候迟钝得连敌我都难以分清。 简简咬紧牙关。 她悍勇无比,遇到敌人就凶悍地一刀致命,让一直紧张跟着她、怕她出错的副官敬佩无比。简简在战场上浑浑噩噩,不过是在说服自己: 只要坚持到天亮就可以了。 她不知道江鹭对这场战争都没有信心,她误以为只要到天亮他们就会赢。但是无论如何她不会退,她会一直裹着“江鹭”的身份,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 玲珑总是问她,她既然一路跟着他们帮助他们,为什么还不肯理会姜循,她要怎样才肯和姜循重归于好。 其实跟着他们这么久,简简已经模模糊糊明白,哥哥曹生确实做了坏事,危害了很多人。曹生害了很多无辜人,而不管姜循目的是什么,姜循确实救了很多人。 简简不得不承认,江鹭杀曹生,是在救人。 她只是很生气很委屈,很不甘心。 简简心中有个念头:她要做一件足够大的事,足够了不起的事。她要让姜循亲口承认,说姜循弄错了,说简简是好人,是姜循对不起简简。 她要姜循低头。 今日的事,一定足够大了。 简简会坚守这里,一直坚持到江鹭他们回来。如果坚持不到,死在这里,和哥哥重逢,也依然是一件足够大的事。 -- 蜀地的房舍中,张寂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横木的燃烧,听着噼里啪啦的火星乱溅声。 他低头看到自己被绑在床头,而手脚上的枷锁不解,周身又没有内力没有一丝力气,他便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更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人要杀他。 如此布局,想杀他的人应该是大人物。他和地方上的小官小吏没有纠葛,他的所有仇怨恩惠都在东京。一路走来平安无事,到今日对方却突然动手,说明局势发生了变化。 那么,这样的仇怨,便不是小打小闹,很可能是局势变得严重,让对方必须杀自己。 谁会杀自己呢? 说来讽刺,张寂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老师,姜太傅姜明潮。 为什么呢? 十多年受教,中途因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本以为流放已是结局,可是姜明潮要杀了他。 他自小孤苦伶仃长在姜家,老师教诲师母养育,他长大后纵然无法回报他们,也一直在努力不和姜明潮起冲突。他将姜明潮视作父亲,他的父亲却似乎不在意他。 他是做了什么,才让姜明潮这样怪他? 若是父亲想杀他,他是不是应该顺从? 张寂目中无光,忽听到砰砰撞门声,听到柔弱声音时近时远:“张寂,张寂……” 他眼中空寂寂,盯着那扇门,听着那时远时近的小娘子声音。他忽然看到这扇门被撞开,满面灰扑扑、眼中被熏得落泪通红的姜芜闯入火海。 她泣哭连连,怯懦无力,一点火星子都足以伤害到她。 她惧怕非常,可她还是努力在烟雾中睁大眼:“别怕,我来救你。” 她试图解开他的绳索,又试图撑起他无力的身体带他逃出火海。他动也动不了,枷锁限制行动,又有一片片火星在四周炸开,横木连着帷幔一同燃烧。 而这个虚弱的颤抖的姜芜,通红着眼,竟要救他。 张寂终于开口:“离开吧,阿芜。” 姜芜眼睛被染上火,她跪在他身边,一次次试图扶他站起。那枷锁和绳索阻挡她,火越来越烫,快烧到二人身上。 张寂声音抬高,厉道:“要杀我的人,如果是你爹呢?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从未这样和她说话,姜芜被吓得一颤,怔怔看他。她眼中的泪不知是被火熏的,还是她真的在哭。她的泪水溅在他手背上,灼得张寂心头一缩。 姜芜解不开绳索,便用自己袖中的匕首去砍: “我不管想杀你的人是谁,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像我今晚在读的那页书一样—— “纡于物则非己,直于志则犯俗,辞其艰则乖义,徇其节则失身。 “那页书的意思是,你无能为力,你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他们要杀你,把你的心在磨石上不停地碾杀,要毁了你的道废了你的志。可是师兄,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一边呢?你为什么不一直站在我这边呢?” 她解不开绳索,大哭出声。 火越烧越大,碾磨人心。 她扑在他身上,几乎语不成声:“你不走,我也不走。你救过我,我还你一命。我们没什么关系,你只要对自己好就可以了,你只要愿意自救……” 烈火焚烧,遮天蔽日。 火烧刺啦啦声不断,张寂在火海中抬眸,怔忡和她对望。 -- 甘州胡杨林似乎要被火吞没,天上忽有甘雨降临,浇向林中的火。 雨声泠泠,风声呜咽,天降甘霖来灭火,所有人震撼且迷茫。许多人茫然中,疑似看到当年凉城中死去的将士们。他们不明白这是幻觉,还是当真上天有灵,英灵报仇索命。 伯玉不平大叫:“凭什么……” 他被压倒,被江飞瑛的剑指着。 他眼睁睁看着天上黑夜中降落的银色的雨,时而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姐夫,时而不甘心地看着凉城中竟然有人活了下来。 伯玉喃喃:“为什么……” 江飞瑛的剑刺向他心头。 血涌出来。伯玉愤怒万分:“为什么!” 谁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 江飞瑛发丝沾在颊上,泠泠沾水的眼睛恨意连连:“我为段迁而杀你。” 伯玉眼中茫然。 江飞瑛手中剑越刺越深,她手发抖而用力:“我知道,你也许都不知道段迁是谁。你根本不在意,他却被你害死。你也不知道,我今年试图去找过你,我这些年好多次想要杀人,却不知道自己该杀谁。 “他本前途浩浩,本应意气风流,本应光华耀天……他最坏的结局也应该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死于你和大魏太子的阴谋之下。 “他本应是我夫君,本应娶我——” 寒雨浇灭大火,伯玉气息在江飞瑛手下一点点消失。而数年隐忍之后,江飞瑛终于大哭出声。 段迁,段迁。 谁知道她喜欢他啊,谁在乎她喜欢他啊。她连自己都要欺骗,而到今日她才为他报仇……煎她魂熬她心的段迁,他死前,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她好像看到他站在她旁边,朝着她笑。 江飞瑛捂脸崩溃,身后卫士和胡人的相斗变得微弱。 霖霖雨水中,江鹭失魂地扔掉剑,看向林中被雨浇灭的那些火。他好像在夜雾中看到无数沉默的将士,匿于大火中。有的跪地有的阖目,他们最终都会被火海吞没。 一切如梦似幻光影憧憧,他们在大火中背过身,三三两两说笑着携手长歌。 恶天不佑人,生死去来,凡人不过是草棚傀儡,为何有些人的生死让人念念不忘?他们朝他摆手,笑嘻嘻和他说话一如昔日: “小世子,再见啦。” “小世子,忘了我们吧,放过我们吧。” “小世子,好好活下去。” 他们在大火中走远,江鹭趔趄追上前却拦不住。而大雨中,他撞上面前的小娘子。他模模糊糊地低头看她,姜循面容白净衣裙沾雨,仰着脸望他。 这实在像幻觉。 他分不清楚。 他伸手颤巍巍抚摸她,他抚摸到她面颊,都不知真假。江鹭喃声:“为什么?” 姜循站在雨中,仰望着他:“是‘神仙醉’。” 雨水覆盖一切,姜循的声音极轻又缥缈: “你在东京销毁‘神仙醉’,但是在捉拿贺明的时候,我知道那是‘神仙醉’后,特意留了一点,以作备用。我当时并不知道我要拿来做什么,我以为我可能会用来对付我爹,对付暮逊。但是我没有用,我今天才用。 “这些天,我日日去医馆,不是伯玉以为的治病,而是找大夫想法子,问能不能把‘神仙醉’散在空气中。我只有那么一点‘神仙醉’,我必须要它发挥作用。被碾成粉末的‘神仙醉’用来闻而不是口服,效果被打折,而我猜伯玉约我私会,会早早在胡杨林中安排好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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