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人半晌不吭气。 他那么沉默,反而是姜循开始心旌摇曳心不在焉:江鹭此时一定一副被她噎住的表情吧? 他还要吃味。 嘿,她喜欢逗弄江鹭,喜欢看江鹭脸上出现丰富的表情,和平日的端正不苟全然不同。 姜循被自己的想象勾得心中晃动,悄然转眸掀眼,往身后人看去。 帷帽被细雨清风掀起一角,她透过帛纱,对上江鹭低下来的视线。 哇。 好一张俊俏的郎君脸。 许是雨太小了,江鹭连斗笠雨衣都不戴不披。这生来俊俏的郎君和她以为的不同,没有露出她以为的那种无话可说的吃醋神情,而是眼中流光转动,含一丝无奈的“随你去吧”的笑。 嗯,姜循再次确认自己喜欢看他的眼睛。 那种浅光和她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过黑而看不到情绪,他的眼睛颜色过浅而容易流光溢彩。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 天边微光落在江鹭眼中,他眼中没有杀伯玉那日的血丝、也没有神祠下逼她拜堂时的决然,这双流光闪烁的眼睛,让姜循心中小人蜷缩起手脚。 有些痒。 江鹭察觉她的走神。 他此时态度真平和,没有几日前的疯狂癫狠,他伸手来拽住姜循衣袖:“走。” 姜循不走:“校场正热闹呢。” 她眼睛往年轻郎君浸着汗珠的赤着的上身瞟,眼前光却被挡住。江鹭道:“给你看更好看的。” 更好看的…… 姜循被江鹭从校场中悄然拽走。他带她出军营,扶她上马,自己也跨上马。 姜循道:“凉城穷得连马都舍不得多给一匹?” 江鹭:“我是元帅,以身作则。凉城正是打仗时期,物资缺乏,我怎能多浪费一匹马?” 姜循不快:“多给我一匹马,怎么就叫浪费?我又不会累着你的马。” 江鹭:“你不会吗?” 咦—— 这个人平时内敛温和,怼她时倒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姜循往后瞥,腰肢被他揽住。江鹭身上的气息裹住她:“坐稳了,别自己摔下去。” 姜循嗤声:“你如今真是小看我——啊!” 身下马猛地加速,她身子一晃,扭身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身后人的腰身,躲入他怀里。她面上的帛纱轻轻擦过二人,由她脸颊擦向他手臂,她听到他胸口传来的闷笑声。 -- 他们出了城,这么荒僻的地方,他竟然找到了一座山。姜循被他抱下马,一边扶着自己的帷帽,一边仰头,竟然看到山林葱郁,烟雨濛濛。 他今日一直在和自己说笑。她浮想联翩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的到来,让他心情这样好。 她真厉害。 江鹭抱起姜循,用轻功带她上山。山上烟雨连连迷雾重重,如置身仙境。他带她深入密林,丛丛枝蔓掠过二人的衣衫。薄云从上方高耸树杈和烟雨间穿梭而下,罩在二人身上。 重重树荫,溪流潺潺,有光有雨,人间至美。 姜循左顾右盼。 江鹭:“找什么?” 姜循:“不是给我看更好看的吗?年轻的鲜活的郎君的肉身呢?” 江鹭笑出声。 他没接她的话茬,而是在后轻声:“这里是我这次来凉城,发现的好地方。我在战场上时想,若是循循来了,我要带她来。她这么贪玩,必然喜欢。” 姜循:“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会来?” 江鹭沉默一下:“……梦里。” 氛围有些微妙,姜循仰头望他。 隔着面纱与雨丝,她看到江鹭温润的眸子。 姜循不动声色转移这种沉重气氛:“哇。” 江鹭:“哇什么?” 江鹭自后靠在树身上,专注地看她:“你又在高兴什么?” 姜循怀疑他见不得自己得意:“这种地方,都能被你找到。说,你有什么企图?” 江鹭确实见不得她这副好像随时拿捏自己的模样,便吓唬她道:“先、奸、后杀,怕不怕?” 姜循愕然。 她此时终于觉得自己跟江飞瑛来凉城,没有来错。 他心情好,她心情竟然莫名其妙跟着好起来。 那么,他这样欢喜她的到来,想必她和他说起造反的事,他也会痛快同意吧? 想到这里,姜循有了主意。她大无畏地张臂上前,迎向他。白纱美人婀娜窈窕,即使不看脸,身段也让人心动。 他的功力到底差她一分,朝后退了一步。江鹭让自己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他见这美丽的小娘子大义凛然: “杀吧。怎么杀,才杀得我丢盔卸甲,痛快无比?” 雨丝斜飞,烟岚云岫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影浸寒流,青山如翠,江鹭诡异沉默。 姜循挑眉。 隔着帷帽,她挑眉他也看不到。但他敏锐又迟疑,掀眼皮望来:“我若没理解错……你在和我开黄腔?”
第105章 青灰天色濛濛,烟雨与山岚薄雾笼罩着他们。 江鹭找到了一避雨山洞,姜循跪于洞口摘下帷帽。她眺望山林,恍然想到东京郊外的春山。不过今日与那时不同。 那时雨势浩大,今日只有绵绵细雨。 那时满心绝望求生不得,今日胸有成竹只待天光。 那时看不到前路,今日……只要江鹭点头,他们面前便是康庄大道。 想到此,姜循转头看江鹭。 江鹭意态悠闲,靠壁屈膝而坐,修长手指点在膝上,并没有无意识地敲击发抖。他衣襟只有一层很薄的湿意,并不影响什么。当姜循回头看他时,他正垂着头将她丢下的帷帽叠好,放置于一旁。 江鹭察觉她目光,抬头望来一眼。 山川洞天,风雨如春。这位郎君气宇阳春,玉洁冰清。他一贯好看,只是最近半年的经历磋磨得他狼狈粗糙,而在姜循到来后,她发现江鹭又重新一点点好看了起来。 想来,他即使心系凉城关心民生,依然有些小世子的尊贵病——只要有条件,他总是洁净漂亮的。 她却快枯萎了。 姜循心中微有叹息,但如此良辰,她自然不会和他说自己的蛊的事,弄得她像是靠他求生一般。姜循心中打起章程,将自己想了几日的造反的话重新掂量掂量,自觉得今日气氛实在好,她应当机会很大。 姜循冲江鹭一笑。 她柔声细语娓娓道来:“阿鹭,我和郡主到了凉城后,伯玉死了后,你还像以前那么痛苦吗?” 江鹭盯着她。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她——此时他便觉得,她又要开始谆谆善诱,不知道要蛊惑自己什么了。 不过他早已摆脱了昔日对此的不平不甘。摆脱那些怨愤后,他开始觉得她有趣,对她即将到来的“蛊惑之言”生出兴趣。 江鹭便慢慢回答:“不痛苦。昔日也没有那么痛苦——死的人又不是我。刀没落到我身上,我有什么资格痛苦呢?” 姜循心想:糟糕。话题起头不妙,不过问题不大。容她扭转乾坤。 姜循不动声色,保持着柔婉神色:“你做的很好。凉城那些将士若是在天有灵,必然感谢你,也会希望你从中走出来。” 江鹭望着她,缓缓说:“你那日……设局杀伯玉的那日,当真是为了我吗?你说想让我走出来,是真的吗?” 姜循深知江鹭不喜她总骗他。她便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当真是为了你。阿鹭,要杀伯玉,其实方法很多,我选了很麻烦的一种,就是为了你——为了把你从凉城骗出来,怕你想不开在凉城赴死;为了平你心中委屈,让你不再怪罪自己。 “我始终没有真正体会三年前那夜发生的事,但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你为此感到痛苦,对自己失望,但这不是你的错。” 江鹭:“你觉得我软弱吗?” 姜循:“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人生一世,各有所执所念。我是被迫卷入此局,你却是主动入局。凉城所有人都应该感谢你。人这一世,不平者多,怨愤者多,自我主动的放逐与奉献却常让人难以理解。我想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人比你做的更好,比你更厉害了。” 江鹭:“你将我追捧得太过了。” ……说明她所谋甚大。 江鹭侧过脸,目光穿过姜循肩头,望向外面的烟雨天。他若有所思,唇角甚至噙着一抹轻快的笑:“这几日,我每夜都在做梦,梦到三年前那一夜。” 姜循心紧。 江鹭温声:“就像我这几年无数次梦到的那样。灯火如昼,满堂华光,却有大火从中起,将那些欢喜着的故人烧死。他们脸上欢喜的表情定格,被火吞没——那是‘神仙醉’的药效。 “我以前一直很难过。他们到死都不知道‘神仙醉’的事,他们可能还在自责,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明白了一切却无能为力。 “这几年的梦境,我一次次回顾,无法面对他们的目光,眼睁睁看着火烧掉他们。但是最近几日,我梦到他们在火中朝我举起酒樽,朝我告别,朝我露出笑容,跟我说‘来世再会’。 “我不知道这是上天当真有灵,英灵与我一一告别;还是我终于原谅自己,愿意放过那一夜了。” 姜循听得心疼。 她倾身,将他抱入怀中。 江鹭俯着脸,脸埋在她颈间。他呼吸清浅,她的拥抱让他放松。 而江鹭在这时,听到姜循幽微的、似怕惊动他的声音:“可是阿鹭,凉城的事没有得到完全解决啊。你用舆情逼着东京,让东京不敢动凉城只敢在你身上花费精力,可万一东京的君主是个疯子,是无法用舆情道德约束的人,那你怎么办?” 江鹭抬头。 他睫毛擦过她玉颈。 他呼吸很轻很凉,姜循知道他在听,她便继续说下去:“我和郡主来西北的一路上,看到百姓们过得并没有很好。我们眼中不配为君的人已经死了,可是百姓们为什么还是被逼上山,做盗做贼? “我爹剑走偏锋,真正得势后一直在花精力对付我对付你,根本没空实现他的抱负。天下对他来说是什么,子民对他来说是什么? “我们目光离开凉城,放到整个天下——大家过得并不好,甚至越来越糟。难道新的君主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我们都了解长乐公主的,她年少稚嫩,长在深宫,绝不是大恶之人。两大强势权臣对峙,她难以分清谁对谁错,看不清前路。她太年少了——她斗不过我爹和叶白。” 江鹭慢慢朝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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