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沉痛,口干舌燥,尽是不舒服。 江鹭扶着床板起身,手撑着额头,强忍自己的头痛。他手摸到床板时,一个激灵,发觉不对劲。 他瞬间睁开眼,回过头—— 一派凌乱的床褥,男子衣物扔得到处都是,细绫带子搭在床边缘,他自己亦是衣衫不整,中衣微敞。他低头看去,见胸膛包扎的纱布浸出了一点血渍。 他又看到一异处:他的手背上,沾了一片氤氲红色,细看之下,不知是女子的胭脂还是口脂。 江鹭大脑空白,他尽量保持冷静,继续朝后看去。 这一次,他看到床褥后浓如墨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秀美的美人脸。美人大概被他的一番动静吵醒了,正睁着一双乌泠泠的眼睛,要笑不笑地观察他。 她平时盛装出面,如今在褥下脂粉不施,脸如雪一样白。她没有了往日的明艳逼人,多了些柔弱清薄的脆弱美。 就像当年的阿宁一样…… 停! 不能再想阿宁了,也不能再想姜循了。 江鹭僵坐着,许久没出声。他如今清醒,努力回忆昨夜,脑中只有一些二人气息缠绵的片段。这让他面色顿红,他又想起了自己将她扣在怀中…… 她求着说“不要”,他却置若罔闻。 江鹭面无血色,扣着床沿的手用力得发白。 姜循用褥子裹住自己,欣赏他的恐惧与挣扎。她实在爱看他从云端跌落下来的狼狈模样,他越是脸色红白交加,她越是兴奋难言—— 谁不爱看小世子白璧微瑕啊。 姜循见江鹭脸上神色变来变去。 他倒是沉静,没有做出一副受辱并质问她的模样。这是他的高洁,她一贯喜欢。她见他呆坐半天,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又开始挣扎。 姜循心想:按照她对江鹭的了解,他下一句,就应该说要负责了吧…… 江鹭想负责的话,含在喉咙中,半晌吐不出来。 他僵扣着床沿,心知自己说出负责的话,也是自取其辱。他早在多年前将世子妃的选项送到了她手中,她不屑一顾,弃而走之。 她是未来太子妃! 她不可能嫁他,她对他的要求其实只有一则—— 做她的入幕之宾,做她的棋子傀儡,和她狼狈为奸。 可“入幕之宾”四个字,如同一巴掌拍在江鹭脸上。堂堂南康世子,岂能受这种羞辱? 姜循看他那样子,脸也沉了下去:什么表情?她辱没了他? 姜循已然不耐烦,掀开褥子起身。他蓦地闭眼,听到姜循慵懒的声音:“穿着衣服呢。” 他镇定半晌,才睁眼看她。 他道:“……你这叫穿着衣物?” 姜循:“……中衣不是衣服?” 他一言不发,垂下眼,分明羞赧,却快速地从床上找到一件衫子。也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她的,他先披到她肩头。 姜循掀起眼皮,妙目盈盈望他,眼中浮起些促狭之笑。 江鹭垂下眼,与她的眼睛对上。 江鹭:“你、你、你……” 他半晌吐不出完整的字句,姜循心中笑得不行。而这时玲珑在外的叩门声响起,姜循看到江鹭脸色更白,他手扶到帐子上,做不了决定。 姜循:“你告诉我江南十三匪是不是你的人,我就愿意和你解决此事。” 他回头看她。 浓黑长发贴着郎君秀白的脸,姜循看得又是心动。可惜他如丧考妣的神色实在倒人胃口,姜循哼了一哼,懒洋洋朝他挑眉。她不知她的神色落在他眼中是何模样,只见他睫毛闪烁,别开了目。 他身上仅有那微敞的中衣,跪坐在床,手慢慢松开床沿,放置自己膝上。 他低头似挣扎半天,终是哑声:“是。” 姜循眼眸亮起——江南十三匪!鼎鼎有名的凶恶之徒是江鹭的人! 她立刻倾身,凑入他怀中。他竟没有躲开,而是垂眼看着披着自己外衫的长发美人。美人眼睛含着笑,仰着脸望他,让他的心七上八下:“阿鹭,你要谋反吗?” 江鹭怔住。 姜循催促:“你回答我,我便告诉你一件此时你十分关注的顶重要的事。” 江鹭如今心如死灰,哪有什么顶重要的事。他心中挣扎不住的,只是不肯屈服,不想和她维持这种不清楚的关系。姜循的话,他不在意,但她明眸雪肤,盈盈朝他,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逆流声振聋发聩。 江鹭克制着一切,委婉说:“南康王府世代镇守江南,守卫大魏,忠诚不二。” 姜循眼中的光黯了。 她和迂腐忠诚之人无话可说,但她对他还是有几分怜悯的。他这样可怜,姜循折磨他已经折磨够了,便大方地侧过头,将唇贴到他耳边,笑吟吟: “阿鹭,我们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你不必这么紧张啊。” 他一把扣住她欲退的手,抬头看她。 他目如冰雪,似怔忡似失落,似发怒似愤懑,一寸寸审视她。他眼中的光灼得她心烫,她要努力不在意。 姜循轻笑:“只是亲了亲而已。” 江鹭朝她俯身,她肩膀轻颤,他侧脸轻声:“只是亲了亲?你还想怎样?还是说,姜娘子不满意?” -- 姜循眸子微缩,在他的窥视下心生燥意,又在他过亮的眸光下生出怯意。 江鹭见她退缩,便知她只在玩耍,并不用心。他对她当真是半点也指望不上,她戏耍他只为获得情报。他当即捡起自己丢在床边的衣带,背过身穿衣。 姜循无聊道:“阿鹭,你生气了啊?怎么,你难道想和我春风一度呀?” 他不搭理她的疯言疯语,只整理中衣。她百无聊赖坐着,盯着他的肩胛骨,觉得像两道未完全展开的羽翼。悬起的帐子落下,尘埃在空中漫飞,一切静谧。姜循眼前光一暗,她眨一下眼,他忽而像是忍无可忍一样,转身倾来,掐住她下巴让她抬头,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见你了!” 他呼吸急促,眼眸泛红,甚至有一些恨。姜循目不转睛,与他针锋相对,互不退让。片刻后,她柔柔笑出声,缓缓地将身上的春衫,披在了他肩头。 江鹭睫毛微跳,余光看到帐上二人缠在一处的浅影。姜循靠着他肩,慢悠悠地为他披好衣物,手指轻轻擦过他唇角。他唇瓣湿润柔软,让她流连。 她既像发誓,又像预示,还像诱惑:“阿鹭,来日方长啊。”
第41章 这样又过去了半月。 朝廷将春闱推迟了一月,新的日期定到四月初。三月中旬时,姜循仍被“禁足”于家中。 自上次公主庆生宴后,姜循便在家中抄书,没有出过府邸。好在她与朝中一些臣子通过书信往来,得知这半月中,朝局十分平顺,新任的主考官杜一平无论和旧皇派,还是和太子派,都相处和睦;他的要务只是撑过春闱罢了。 不过私下里,杜一平通过和朝臣们的往来,仍在偷偷查他那关注了好几年的豪强圈地事。杜一平以前找不到机会,今日这些臣子为了春闱各个登他门,他便有了试探的机会。 但杜一平少了关键证据,致使他无法弹劾百官,颇为愁苦。他那家中妹妹杜嫣容,只每日拿着史书安抚他,说要稍安勿躁,证据总会出现。 夜里,姜循让玲珑坐在书案前代她抄书,她自己则在翻看那些书信。 “笃笃”两声敲窗声,让姜循抬起目。烛火下,美人目染明光。 姜循心中生急,动作却不紧不慢,缓缓起身去开窗招待自己的客人。而玲珑早就等着客人来拯救她抄书的命运,立刻抱起书本关门逃之夭夭:“娘子你们谈公务吧,我去睡了。” 姜循打开窗,靠着窗嘲弄:“不是说不来了吗?是有不得不求我的事情吧?” 她心里颇为得意,冷冷哼了一哼。 半个月。 整整半个月。 自上次她戏弄之下,亲了江小世子一口,江鹭说“再不见面”,她当真再没见过他。她起初不以为意,觉得他只是嘴硬——她二人有合作,江鹭就算不想见她,为了合作也会见。而只要见了嘛……她甜言蜜语哄一哄不就好了。 江鹭是世上最心软的郎君了…… 但姜循紧接着发现她当真在接下来半月时光中没见过江鹭。他说教她用匕首,却只画了小人图,放在窗下等她取;他说来拿段枫要读的书,让她放在窗外他来取;她不放,他便也不给她小人图。 姜循被他的固执气到了,只好郁郁顺他意。她并不是多想见他,只是、只是……食髓知味罢了。 哪有人才舔了一口肉,肉就自己长腿飞了的道理?偏偏她刚得罪皇帝,此时不好大张旗鼓弄出动静找江鹭。她只能耐心等江鹭—— 他有江南十三匪那种厉害的人当手下,总会查到些线索,总会有需要夜探开封府的时候。等他需要了,不就得来求她,让她帮忙疏通开封府吗? 今夜月明星稀,不到后半夜,窗子被敲响,自然应是江鹭。 然而姜循靠着窗闲闲说了两句话,却听不到外面人回应。她以为江鹭害羞,狐疑地朝外探了一眼—— 披着斗篷的叶白笑吟吟站在窗下,正欣赏着她自作多情的一幕。 姜循:“……” 她脸瞬间沉下,甩开窗子,转身朝屋内走去。 叶白跳窗而入:“生气了啊?” 姜循走到小案边,拿起桌上一方墨色砚台,朝身后砸去。她发火时从来行事狠辣,无差别攻击身边所有能攻击的人。叶白见她脸色不对就闪身躲开,灵活地任由砚台砸到了地上。 叶白看着地上溅落的墨汁与孤零零的砚台:“多好的澄泥砚,特意从洛阳带来的。你说砸就砸,太不讲理了。” 姜循入座,冷目看着他:“我没有和你相约,你不问自来,是来看我笑话吗?” 叶白太冤枉了:“我哪里敢看你笑话?你不能因情事不顺,就枉顾他人心意啊。” 他含着笑,眉眼弯弯若桃花飞扬。不管她脸色多冷,他仍是好脾气。姜循与他发泄了两句话,被他逗笑几句,慢慢地收了自己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姜循撩目看他,要笑不笑:“你是特意来找骂的——明知我在等谁,他不来,你就来玩。” 叶白叹气:“循循呀,我只是单纯好奇罢了——你和小世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他了?” 他的眼眸落到她身上,仍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她:“你霸王硬上弓了?对付世子,这是最烂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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