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赞叹连连,纷纷施展所学,或用太乙遁甲,或用六壬算学,掐指算这铁树开花的吉凶。 这自然是算不出不好来,就算不好也不能说啊,那只能是祥瑞。 最后由那司天监丞孙大人上前道:“陛下德兼唐虞,道隆文武,建万年有道之基业,才使得如今这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以天降吉瑞,才有此铁树开花之兆。” 这话听得官家龙心大悦,便是那病容都仿佛退去了几分,哈哈大笑道:“朕仰承祖宗鸿业,又有尔等肱股之臣竭力相助,得上天眷佑,才能坐享太平,如今铁树开花,实乃万民之福。” 一时又问道:“这铁树开花之吉瑞,临于皇太孙府,又作何解释?” 那司天监丞孙大人自然是明白,这回话至关要紧,必须是体会官家意图,谨慎作答。 当下便道:“皇太孙殿下为陛下祈福,孝心可嘉,感动天地。潜龙之邸,华光荟萃,此乃圣德清明,也是皇太孙殿下之福。” 官家听此言,自然是满意的,他笑着颔首,道:“皇太孙轩龙毓秀,姿容卓绝,立为储君,才得这铁树开花之吉瑞,这是我大昭国祚绵延万年之兆!” 在场众官员听闻,自然是跪在那里,连声恭贺,高呼万岁。 官家心情大好,当即重赏,又让人拿来纸笔,亲手书写了“祥瑞福地”四个大字,命人做成牌匾挂在此间。 这其间,希锦都暗暗地注意着这边动静,如今知道这结果,自然是大喜。 想着管它真真假假,反正铁树开花了,铁树既然开花了,那当皇帝的都这么说了,再没人怀疑,如此,阿畴的储君之位越发板上钉钉,根基扎实牢固了! 阿畴的基业就是自己芒儿的基业,也是自己的凤位,他们一家子注定要走到那巍巍皇权的最巅峰了! 希锦不免陶醉地想,自己也太能干了…… 阿畴得了自己这贤内助,他真是交了好运呢。 ** 皇帝都到了家门口,又是自己亲翁翁,万没有要皇帝再回宫的意思,无论如何得留饭。 显然这官家也想和自己孙子以及重孙子亲近,便干脆留在皇太孙府用膳。 要留皇帝吃饭,那并不是什么容易事,皇帝在宫中吃的都是御厨,特供的食材,专门按照他的口味做的,是以这皇太孙府的厨子就算使出看家本领,只怕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帝也并不能如意。 不过好在官家也说了,只是在家吃些家常便饭,要纵享天伦之乐。 当下希锦找了王詹事,好一番忙碌,又匆忙催了小厮去叫了一些专卖的家常饭食,诸如煎肉,煎肝、冻鱼和醋鲞等下饭,也好下饭。 晚膳时,这饭菜虽说家常,但也还算丰盛,有那八糙鹅鸭,间笋蒸鹅,三鲜笋炒鹌子并酒醋蹄酥片等正菜,并凑了几个新鲜切时果,是那生藕铤子,切绿桔,鹅梨饼子和乳梨月儿等。 或许并不是在宫中的缘故,官家倒是看着比往常亲厚慈爱许多,和阿畴谈笑了几句,又搂着芒儿,让芒儿坐在他膝上说话。 这么乍一看,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翁翁了。 希锦从旁伺候着,凡事小心,免得让这老人家挑出什么毛病来。 说直白点,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就差那么最后一哆嗦了,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谁知道正吃着,官家突然对希锦道:“你往日在家中,可擅厨艺?” 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来自翁翁的考验。 希锦略犹豫了下,便坦诚道:“翁翁,我在家时,没学过下厨,确实不会做,不过翁翁若是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学了来,到时候给你做啊!” 她笑着问:“那翁翁你快说,你喜欢说什么啊?” 她声音软软甜甜的,乖巧好听,又带着几分天真,倒是听得官家笑了。 他笑呵呵地看着她:“罢了,罢了,我是不能指望你什么的,你倒是很会说些好话哄人。” 这话说得随和,希锦便也不装了,她笑道:“翁翁,我确实是不会,翁翁可不要笑话我啊。” 官家听着,了然,之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天家不同于寻常人家,你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再说了,便是咱们燕京城寻常富贵人家,挂画插花,焚香品茗,这都是你们往常要修习的,什么洗手作羹汤,那是寻常人家妇人之道。” 希锦便笑道:“翁翁说得对,如今那些该学的我都留心在学,以后万不能让人笑话了,总要给阿畴撑起场面来。” 官家听她这甜蜜话就跟不要钱一样,不免哈哈一笑:“你啊你,倒是跟小孩儿一样的性子呢!” 希锦听着这话,不像是夸赞,不过好在官家看起来高兴,且也是很喜欢她的。 她自然便不敢懈怠,越发铆足劲奉承。 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肯定爱听奉承话嘛,就说给他听! 官家显然心情不错,因问起来:“你们家请的这厨子,倒是有些手艺?” 这个…… 希锦心虚,瞄了一眼阿畴,见阿畴并无答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笑着道:“翁翁,我们这不是自家厨子,生怕你吃不惯家中的饭菜,便请了四司六局过来家里。” 官家听这话,却是越发笑了:“你们年轻,不愿意在家里布置那么多,倒是也情理之中,其实外面那些酒席饭菜,我倒是也喜欢,我年轻时候,身子骨还好,便每每要过去外面逛逛,吃些新鲜的呢。” 希锦听着,惊讶:“是吗?” 这可是皇帝啊! 当皇帝的,守着御膳房还不满足,竟还要吃外面的? 官家道:“以前身子骨还好,上元节时,我每每都要外出看灯买市,还要叫那嗦唤,来一些有滋味的市食,那时候外面常吃的,有李婆婆鱼羹,还有南瓦张家圆子,我都爱吃,他外面闲汉便直接给我送到宫里头来。” 希锦:“……” 好贪嘴的皇帝! 官家想起往昔,显然很是回味:“我还爱吃杂菜羹,胡饼,还有各样小糕点,我最爱吃的就是土步辣羹了。” 希锦诧异,轻佻眉,疑惑地道:“翁翁你也不怕吃坏肚子吗?” 官家听着,却是叹:“也曾吃坏过肚子,当时夏天,我贪凉,吃那水晶角儿,还有荔枝膏,实在美味。” 希锦听着,顿时来了兴致:“还有冰雪冷元子,还有冰雪甘草汤!” 官家连连点头:“是,这些美味的很,我每每让人送到宫中来,黄昏时候,我批奏章累了,便用一些,倒是惬意得很,结果有一次可倒是好,我吃坏了肚子,在早朝上险些闹了笑话!” 希锦看他那愁眉苦展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谁想到呢,初见时高高坐于龙椅上的那真神皇帝,竟还能这样! 这会儿他换一身粗布衣衫坐在地头,说这是村里老农,谁还怀疑呢! 旁边阿畴听到这个显然也是意外。 官家看到他那疑惑的样子,道:“说起来,你爹爹小时候也是贪嘴的,他让小太监带着他偷溜出去看花灯,当时把宫人吓坏了,倒是好一番找,等找到后,把他揍了一通呢!” 阿畴自是万没想到他竟提起这个,倒是微怔了下。 一旁希锦也是感觉到不对了。 官家的儿子,阿畴的爹爹已经死了啊,当爹的说起往昔,说起自己如何教训那顽劣小子,可那小子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是最悲伤不过,可那黑发人竟是白发人一手推到了悬崖的。 这让人怎么说? 官家说完这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愣住了。 愣住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曾经的亲爷孙也是熟稔亲近过的,只是后来出了事,父子离心,那当爹的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孙子流落民间,从此亲情斩断,再不相见。 十几年后,那流落民间多年的孙子终于回来了,你喊我翁翁,我叫着你畴儿,仿佛又唤回了爷孙情,偶尔间也能谈笑几句。 但只是彼此都明白,各自心里有个禁忌,是不能跨越的,也不能触碰的。 如今不经间,白发帝王说起曾经,曾经他那嫡亲的小儿子,曾经那抱在怀中肉嘟嘟小婴儿,这么说着说着,突然一个激灵才意识到。 是了,那肉嘟嘟的小婴儿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死了,还是被自己逼死的。 于是此时此刻,夏风沁凉,灯火阑珊,这已垂垂老矣的天下至尊坐在宴席上,竟有些恍惚,仿佛过去的十几年二十年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抱着肉嘟嘟嫡亲儿子的父亲,他还感慨着这小子太能吃。 风吹过烛火,烛火扑簌扑簌的。 希锦不曾吭声,她不知道说什么,怕说错话什么都没了,到时候只是一场梦。 阿畴也不曾说话,他更无话可说,十二年生死路,他能说什么? 唯独芒儿,懵懂的芒儿,才刚学会说话的芒儿,指着桌上那蜜冬瓜鱼儿,流着口水道:“翁翁,吃,吃这个!” 很小很小的重孙子正喊着翁翁,喊得稚气天真。 他还小,不懂在场三个大人的心思。 官家便木然地伸手,用勺羹擓了一些放在芒儿面前瓷盘中。 芒儿得了那蜜冬瓜鱼儿,欢喜地吃起来,吃得喷香的样子,口中还道:“好吃!翁翁吃!” 多么乖巧的样子啊。 官家看着孩子澄澈而期待的眼睛,扯了扯唇,似乎想挤出一个笑来,不过那笑格外难看。 于是他终究无力地靠在那座椅上,苍白地笑着道:“乖乖芒儿,可真是好孩子呢。”
第70章 发财了发财了 自从那一夜官家在皇太孙府中用膳过后,他似乎精神便有些不济,太医院过去诊脉,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仿佛有些心病。 那御医给开了药方子,要好好补的。 不过官家却是没什么胃口,身子疲乏,精神萎靡,以至于连着两日不曾早朝,都是要阿畴和韩相代为打理朝政。 这对阿畴来说自然是难得的好机会,他和韩相难免有些分歧,偶尔间还有些较量,不过至少没直接撕破脸,彼此还都存着一些顾忌。 希锦:“你觉得官家是什么意思,那一晚,他那精神头看着不好。” 阿畴:“不知道。” 他说完这个后,沉吟了下,想着怎么和希锦说起自己的感觉。 “自从那晚后,我觉得官家有些回避我,他显然也不想谈起这个话题。” 希锦:“肯定是心虚了。” 阿畴觉得希锦说的有道理,不过事情显然也没那么简单。 官家是他翁翁,但在是他翁翁之前更是一位帝王,一位上位者,处在万人之上,他的心思注定比一般人更微妙复杂。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目前来看是好的变化,官家对他少了几分提防,更多了一些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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