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再娇气不过的人,哪里是受什么气的,也万万不是能伏低做小受嬷嬷气的,如今言语间却是如此柔顺,难免让人狐疑。 希锦眨眨眼睛,很无辜地道:“怎么,你不放心我?难道我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吗?” 阿畴只能道:“你不是。” 这话说的特别勉强。 希锦:“对,我不是那种人,你只记住这个就是了!” 阿畴微颔首,待要叮嘱她,谁知道这时,希锦看向窗外:“这是?” 阿畴也看过去,道:“进城了。” 希锦顿时振奋起来,忙翘头看过去,远远地便见前方一道巨大的水门,那水门形似铁窗栅,水门之下是潺潺流水,水门之旁挂有七彩炫灯,倒映在那流水中,光彩斑斓,倒是把这巍峨的水门映衬得犹如仙境一般。 希锦惊讶不已,她只以为这燕京城必是繁华的肃穆的,但是不曾想到竟装扮得这么好看,一时只看得挪不开眼。 阿畴介绍道:“这个是东水门,现在还早,等再晚一些便垂下来了,那边河岸两旁是旱门,是行人走的。” 希锦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宽阔水门旁果然是两座桥,那桥雄伟壮阔,桥上都挂了彩灯,桥上来往车马众多,灯光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 她叹息:“燕京城果然便是燕京城!” 这么说着,他们的车马已经要进城了,看那意思,城门马上要关闭,是以大家都匆忙赶着进去,以至于桥前很有些拥堵。 幸好他们的车马不需要过检,顺利通过了,进了城后,希锦的眼睛越发不够看了。 燕京城的街道,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如此晚间时候,却见灯烛荧煌,上下相照,路边都是那彩楼欢门,更有盏盏莲灯点缀其间。 她忙扯着阿畴的袖子道:“叫芒儿,快让他看,他肯定喜欢!” 阿畴道:“晚了,若把叫醒,他便精神了,回头还是睡不着,以后长住这里,日日都能看到,只怕到时候要看腻了。” 希锦想想也是,便只好算了,自己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她之前的沮丧,自然已经一扫而空。 这天街门面,全都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至于那彩楼绣旆更是掩翳天日,希锦又看那街市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跳着胆儿卖花环领抹的,还有摆着摊儿卖菜饼灌肠的,还有那大声喊着的香糖果子,人间繁华莫过于此。 她不免震撼,喃喃地道:“在这里盘一处门面做买卖,就卖那些丝绸布帛,怕不是要发大财!” 一时想起那些进京赶考的秀才们,想着果然是的了,就是要趁机捎带一些货物来卖,省了税挣了钱,空手来太可惜了! 幸亏自己机灵,带了那六重纬来,这必是要赚大钱! ** 这一路上希锦自然看尽各处繁华,待到抵达了皇太孙府,那自然又是另一番雄伟气象。 门前两处石狮子威猛高大,持枪提戟的侍卫森严齐整,一切都让人望之生畏,更不要提那宽阔的大门,如今大门洞开,灯火通明,希锦乘坐的那马车竟然迳自驶入。 希锦心中震撼不已,想着这到底是燕京城,不是汝城宁家那种门户能比,宁家便是再富有,也不敢造这样的大门。 这就是门第不同…… 希锦正震撼着,却见外面燕关匆忙赶过来了,赶过来后,在阿畴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希锦见此,便有些提心。 这里毕竟是皇城了,和在汝城不同,阿畴脸色这么郑重,可不是什么大事? 燕关禀报过后,阿畴微颔首,道:“稍等片刻。” 一时燕关先行离开,阿畴才走到她身边。 希锦睁大眼睛,提着心。 阿畴意识到她的忐忑,便用手轻握住她的以示安抚,之后才低声嘱咐说:“适才宫中传来消息,让我今晚进宫一趟。” 希锦担心地看着他,想着才刚回皇城就要进宫,这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阿畴:“没什么,例行公事,有些事要向官家回话,我不能陪着你回去了,你自己先进府中休息,可以吗?” 希锦:“嗯,可以啊,不就是进府嘛?” 她甚至觉得,他不陪着正好,让她单独会会这皇城的孙嬷嬷。 阿畴:“府中詹事会安排接应,不过入了内院,还是得由孙嬷嬷负责安顿你们,孙嬷嬷性子可能有些傲,为人古板,不过她做事还算妥帖。” 希锦听着,越发觉得极好。 她当下笑道:“阿畴,你不用担心,我正好想和孙嬷嬷熟悉熟悉呢,这是伺候过母亲的老人,我听着,也觉得很是亲切。” 阿畴看她笑得格外温顺贤惠,便觉哪里不对。 这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娃儿突然安静下来,那就得疑心了,疑心他是不是跑到书房里拿了毛笔蘸了墨水在那里胡乱涂抹。 他自是想细问,不过此时宫中的太监已经在等着了,他也耽误不得。 当下道:“孙嬷嬷那里我已经提前叮嘱过了,她若是说了什么,你不必理会,等我回来,自会为你做主。” 希锦:“我明白,放心好了,你进宫就是,不用惦记我!” 她越是这么说,阿畴心里越觉得不踏实,不过外面在催,他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阿畴离开后,希锦便也准备进去府中。 这时候便有一行人过来,随行跟着一辆软轿。 那软轿旁是两个仆妇并一行丫鬟,仆妇手中提着灯笼,衣着倒是气派得很。 希锦一眼扫过去,就这衣着,已经把她昔日在宁家的衣裙给比下去了。 果然是宰相门前三品官。 那两个仆妇走到她面前,神态倒也算恭敬,说是孙嬷嬷知道小殿下和娘子远道而来,已经准备妥当,特意派了她们过来迎接。 希锦一听这话,心道这孙嬷嬷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让两个仆妇来迎接自己,且这两个仆妇分明悉心打扮,是要在她面前显摆,让她自惭形秽的。 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好不容易进家门,结果就这! 这孙嬷嬷和她家那个孙嬷嬷半斤八两,不愧都是姓孙的。 希锦想到此间,顿时踌躇满志,决定小试牛刀。 要知道她虽不曾来过这燕京城,也不曾踏进过皇孙府,可她宁家是那么大一家族,各房各支,彼此间难免有些小心思,指桑骂槐以及各种整治手段,更不要说如何管教奴仆了。 她娘说了,管教奴仆可是要花大心思的,执掌中馈远没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其难度不亚于郎君在外面管理门面铺子做买卖。 为了这个,她娘自然也悉心教导过她,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应对,她仔细揣摩,学以致用,结果闹出了孙嬷嬷一事。 得了那么一场教训,她遇到了第二个孙嬷嬷,岂能再落下风? 这什么孙嬷嬷是阿畴娘家舅的人,早早送过来皇太孙府,怕不是要帮着皇太孙整治后院的,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被整治的“后院娘子”? 她是要当大娘子的人,是万不会允许什么娘家舅家的嬷嬷过来插手她的事。 若是阿畴在,要顾着阿畴的面子,阿畴又要顾念他舅舅的面子,只怕是不好说什么。 既如此,那自然是趁着阿畴不在,先狠狠给这孙嬷嬷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你威风你回你娘家舅那里威风去,别在这里逞能! ——至于舅舅那里,得罪就得罪,反正亲舅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能因为一个劳什子嬷嬷就生分了吗? 希锦当下看着那两个仆妇,略掀起眼来,淡淡地道:“带路。” 只两个字,那气势是足足的。 两个仆妇微怔了下。 孙嬷嬷是派她们过来迎接这乡下来的商贾粗俗妇人的,她们是万没想到,这“商贾粗俗妇人”竟长得如净花照水一般,是如此出众的绝色美人。 虽一路风尘仆仆,面上略带几分疲态,但丝毫不减其美,反而透出几分慵懒傲慢的美。 而如今,她只两个字,轻轻自朱唇吐出,散漫从容,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家小心地对视一眼,之后低下头,道:“娘子,请上车。” 希锦本想直接给这两个仆妇一个下马威,不过看她们还算知道看眼色,也就罢了。 她当即牵着芒儿的手,上了那软轿。 芒儿一路舟车劳顿的,又是晚间时候,显然是疲乏了,不过初来乍到,小人人心里不安,靠在希锦怀里,一个劲儿地往外看。 希锦坐在这软轿上,搂着他道:“到家了,这是你爹爹家。” 芒儿看着这偌大的府邸,因是夜晚,不能窥其全貌,不过挂灯以及烛火间,隐约可见雕梁画栋。 便是人小,也懂这里和他们家宅院不一样。 他觉得陌生,又觉得稀奇:“爹爹家真好看。” 希锦一眼看过去,却见那楹柱上,门楣上以及廊檐额枋上,全都是各色华贵彩绘,一些见过没见过的油饰,精美绝伦,就连那檐梁上的云雀,都是活灵活现,羽翼舒展。 她便抱着孩子道:“这是爹爹家,就是你的家,以后咱们就住这里了,你喜欢吗?” 芒儿睁大好奇的眼睛,再次看着这宅院,点头:“嗯!” 当然喜欢,小孩儿都喜欢鲜亮的,好看的。 希锦也觉得不错。 阿畴说,这里原本是太子府,他爹在这里迎娶了他娘,而他也是出生在这里。 在他离开燕京城前,他都住在这里。 希锦一直觉得,阿畴是很难看懂的,他的心思藏那么深,谁能懂呢。 可现在她来到燕京城,来到了他出生的府邸,这让她隐隐有种感觉,她终于要去碰触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阿畴的另一部分。 这么想着间,软轿进了角门,绕过垂花门,穿过数丈长的一条备弄,藉着旁边宫灯的光,希锦依稀看到那备弄都是用云石砌就的,这怕是耗费不少。 一直沿着那备弄往前,就看到一处阁楼,阁楼上有块红底金字漆木匾,上面写了“立德惟敦本”的字样,希锦不太懂这话意思,不过看那牌匾有些年月了,猜着是阿畴那皇太子爹留下的。 外面传闻说皇太子一把烧了自家宅院,看来并不是的,都是外面瞎传的。 那软轿绕过阁楼,走过一带松荫,又经过一座峻峨的假山石,便见花树影影绰绰间,前面有灯火透过来,隔着老远,可以看到那是宅院。 芒儿纳闷,指着一旁的假山道:“房子,山里?” 希锦心想,宁家虽然大,但各房人口多,后花园并没置办假山,可怜的芒儿自然不懂,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 当下低声道:“假的,摆着玩的,以后你住在这里,看习惯了就明白了。” 芒儿恍然,乖巧点头。 这时候,那软轿抵达了那处宅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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