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下意识地松开她,却抿了抿唇,说:“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也听他们说了,西北密光州不是什么好地方,陆公子去了,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我……和你一起去。” 细柳一怔,随即道:“这是我的事,无关紫鳞山,你不要插手。” “我知道跟紫鳞山无关!” 惊蛰低眼看她一双浮肿的手,他有点忍不住鼻尖泛酸,“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救他,你不要我去,我也跟着你。” 若在都察院,细柳是绝对进不去的,但今日陆雨梧已经被关押至诏狱,细柳如今还是东厂的女千户,诏狱堪称她的第二个家。 今夜里正好有熟面孔当值,李百户也在熬夜审案,细柳带了几坛子酒到了值房里,李百户他们赶紧将细柳请入座。 “大人,这位是?” 李百户注意到她身后的少年,却不知为何穿着件斗篷,脸也看不清。 “我弟弟。” 细柳简短道。 李百户“哎呀”了一声,连忙道:“原来是小公子啊!快来坐!” 惊蛰一屁股坐在李百户旁边,李百户一个没防备,直接被挤了下去,摔在地上,其他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李大人,喝多了吧,屁股这就坐地上了?” 李百户笑骂了声“滚蛋”,忙起来重新坐好,他赶紧给细柳倒酒:“大人您也喝。” 细柳没碰酒碗,她一手搁在桌上,一时间众人都看见她那乌青发肿的手,她淡声道:“我得了病,就不跟你们一块儿喝了。” 一时间谁都没敢劝酒。 李百户连忙道:“大人您身体重要啊。” 几人喝了几碗酒,李百户像坐不住似的,走到值房门口去,却回过头来看细柳,欲言又止的,细柳略微一顿,起身走了过去。 李百户松了口气,低声道:“大人,卑职知道您和陆公子有……有些私交,您若是想看他,只管看去,您可是千户大人,谁又敢拦着您呢?” 细柳有些意外,她看了李百户一眼,道:“刘吉并不待见我,东厂千户从来都有个正职在,那必定还是他的亲信,我这个女千户当不了几日,他就会让我下去。” “呃……” 李百户心知的确是这个理儿,刘吉才不会留着曹凤声的义女,恐怕还要向细柳发难,他们这些人如今若要自保,是绝不该跟细柳走太近的,但今晚他却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放心,很快你们就跟我没关系了,刘吉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 细柳说道。 李百户没反应过来:“……啥?” 此时里面“砰”的一声响,李百户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只见酒坛子摔了一地,除了那穿斗篷的少年以外,值房里其他几人都倒在桌前,不省人事了。 李百户转头看向细柳,他忽然眼白一翻,栽倒在地。 惊蛰起身快步走到值房边来,手中匕首在昏迷不醒的李百户腿肚子上扎了一刀,然后利落起身:“我给他们都补了几刀,这样你说的那个刘吉应该会相信他们跟你不是一伙儿的了。” 细柳双手握住腰间刀柄:“跟我来。” 长长的甬道内无人值守,但在甬道前面则是一个值房,里面值夜的几十人正在喝酒闲聊,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人抬起头来瞧了一眼,连忙站起身:“千户大人。” 一时间,整个值房里有人站起来,有人却坐着没动。 谁都知道这个曹凤声的义女当不了几天千户了。 细柳没理他们,往甬道里走,一人拦上去:“大人,您要做什么?” 细柳脚下一顿,一双眸子盯住他:“怎么?不准我过去?” 那人有点发楚,却还是道:“马指挥使有令……” “马山?” 细柳冷笑:“你何不让他亲自来拦我。”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位女千户大人竟有如此嚣张,一个千户,竟敢对知鉴司指挥使大人不敬。 细柳双指分开刀鞘与刀柄,发出“噌”的一声,那人一时间竟被震住,再看她颊边青紫的脉络,十分诡异,他不敢伸手了,细柳扯唇,绕过他往里面去了。 陆雨梧躺在枯草堆上,忽然,他听见了一阵越来越近的步履声,他一瞬睁开眼,牢门外,那道身影站定。 细柳一刀出鞘,砍开了牢门的锁。 陆雨梧眼中浮出惊愕:“细柳,你……” 她很快走近了,幽暗的牢中,他嗅到她身上苦涩的药味,紧接着她握起他一只手,镣铐底下,他原本白皙的腕骨被磨得发红。 细柳看不清他手腕已经被磨破,她按了一下,听见他轻微地抽气,她问道:“谁给你戴的这个东西?” “犯人戴这个,有什么奇怪的?” 陆雨梧捉住她的手:“我在都察院的时候就在想,到了诏狱应该就能见你一面,结果白天没见你来。” “你不是犯人。” 细柳只是说:“你没有犯任何罪。” 她一把将陆雨梧拉起来,转头就要往外面去,陆雨梧却站住不动,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此时,外面惊蛰忽然道:“细柳,他们过来了!” 细柳立即回头,飞快地点了陆雨梧的穴道,他眼前一黑,身体倒下去的瞬间,细柳很快将他抱住,随后扶出牢门。 “细柳大人!你要做什么!” 跟过来查看的人发现端倪,正要抽刀上前,惊蛰一下飞身上去,抛出几把飞刀,他们没有防备,很快倒下去。 惊蛰又赶紧往前,他怀里那一大袋子的药粉被他飞快扔入值房里的火盆中,怪异的味道被火灼烧开来,呛人的烟瞬间散开,“砰”的一声炸了。 值房里烟雾缭绕,数人被爆炸波及。 惊蛰还没来得及得意,细柳便将披着知鉴司袍服的陆雨梧推给他:“你先带他走!” 细柳事先吃过惊蛰给的解药,并不受这些药粉所扰,不会头昏脑涨,她迅速抽出双刀冲入值房里开出一条血路。 这炸声惊动了其他值房里的人,所有人朝这边涌了过来,但又听见爆炸声,他们又都退出了出去,细柳在粉尘中连刺数人,那边惊蛰脱了斗篷,带着陆雨梧在混乱当中也趁机顺势往外躲。 快到诏狱门口,终于有人发觉不对:“那两个人,停下!” 惊蛰根本没回头,施展轻功飞身而起的瞬间,又往后扔了几把飞刀,众人连忙去追。 细柳飞身往前将他们拦下,双刀飞快刺中几人膝盖,她一脚踢开他们,借力跃出诏狱大门,掠檐而上。 惊蛰看着底下追出来几百号人,他连忙将陆雨梧交给细柳,道:“我轻功好,可以暂时牵制住他们,前面不远就有一匹马,找到紫鳞山的密道,你们赶紧走!” 随后,惊蛰便故意往另一边掠去,底下人看见那道影子,一时间箭雨密布,却并未伤及那影子分毫,他们赶紧追去。 细柳找到了那匹马,然而宵禁之时马蹄突兀,她只带着陆雨梧骑到街巷当中,避开巡夜军,随后弃马。 今夜宵禁又不安宁,城中很快杂乱起来,东厂和知鉴司的人四处搜捕,踹门的踹门,听烦了狗吠的还踹狗。 燕京城中有一处绝对隐秘的,通往紫鳞山的密道,以便于紫鳞山的帆子不分昼夜地来往城中,细柳带着陆雨梧从幽暗的密道中出来,外面的天仍然是黑的。 山野之间,晨露已生。 细柳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了一样疼,但她分毫不敢松懈自己的那根弦,她艰难地喘息着,俯身下去,张口接了几滴草叶上的晨露。 她回过头,抬起来发肿的手指,解开地上少年的穴道。 月光还在,明亮的银辉落在他身上,细柳看见他薄薄的眼皮颤动几下,睁开了双眼,他起初有点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看到外面这片天空。 湿润的山风,还有身下湿润的草丛,他在这样清淡的月辉里,看见坐在身边的那个女子,幽暗的诏狱中,他没有看清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颊边竟然又浮出这样青紫的脉络。 陆雨梧一瞬坐起身,他发觉手脚的镣铐都不在了,只余磨破的红痕。 “你……” 陆雨梧眼瞳似乎颤了一下:“细柳,你这是在做什么?” 山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说过了,你没有任何罪,你也不该被流放。” 细柳被山风吹得鼻息都痛,她的声音沙哑极了:“陆雨梧,我放你走,你一定要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去西北的密光州。” 她说:“我听人说,流放到那里的人,都会死在那儿,那里的穷山恶水,是尸骨堆成的,你不该到那里去。” 陆雨梧下颌紧绷,没有血色的唇抿起来,半晌:“……那你呢?” 他看着放在她脚边的一双短刀,几乎都沾满了血,她的衣摆也快被鲜血浸透,他的视线再往上,发现她比一个月前更瘦了许多,都脱相了,他喉咙微动:“细柳,你自己呢?” “我很好,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细柳也在看他,她不知道都察院里面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吃什么,为什么这样瘦了,她说:“我只知道,我若不救你,是绝不会甘心的。” 反正,她都要死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活到今日,都算是她跟天斗,跟人争,赚来的。 细柳将怀中早准备好的一袋金子交给他:“这是你让我拿来为姜变打点的,但我觉得他不配,就没动,你拿好,我已经通知了陆骧,他们不在城中,在无我书斋。” 她说着,转过脸去,在嶙峋月光中随手一指:“你顺着那条山道下去,他们很快就会来接你。” 没听见陆雨梧出声,细柳再回过头,发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原本纤细的手指红肿得不像样,根本伸不直。 细柳想要缩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真的是很轻的力道。 细柳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但仅仅片刻,她一下回神,匆忙将手抽出来。 “我还不知道惊蛰怎么样了,就先走了。” 她说着,拾刀起身。 “细柳。” 陆雨梧忽然唤她。 细柳脚下一顿,正要回头,却不防他忽然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并不像那日在宫门口那样,他那么用力地将她往怀里抱。 他只是在她身后,双手轻轻地揽住她,就好像知道她此时连皮肉都疼似的。 但他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侧。 细柳僵直着身体,纹丝不动,眼睫却颤动几下。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陆雨梧看清她颈间不正常的血管,蔓延在她颊边的脉络,她脸上还沾着血,更衬她肤色苍白。 她这样倔强,就好像小时候一样,认定的事,无论周世叔打她多少次她都不会改变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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