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命,朝廷也根本不在乎!我们生来就是是低贱的蝼蚁!”任松在西北装了很多年,压抑了很多年,惊蛰不过一句话,便点燃他暗藏于胸多年的疯狂怨恨,“我求他们,我求父母官,也求乡绅老爷,他们明明可以分出一点来,哪怕只是一点东西给我,给我们一村的人,那么多人也不至于死!可他们就是不愿!他们只会嫌我脏了他们的门槛!” 任松忘不了满村的死尸,他们狰狞的死状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妹妹漂浮在河上的尸体还睁着眼,他从来没有忘过。 他看向马背上的阿赤奴尔岱:“我也快饿死了,可是岱王子给了我肉干吃,朝廷不救我,岱王子救了我。” “大燕已经烂透了,我为何还要效忠这样一个朝廷?” 任松赤红着眼:“我恨不得它死!” 细柳怔了一瞬,也正是这一瞬,任松忽然暴起,一个腾跃朝她杀来,惊蛰反应很快,一枚飞刀飞出去,正中任松的肩头。 他重重摔下去。 “快!押住他!” 惊蛰对帆子下令。 羊角岭上激战正酣,羊山大营的几万将士宛若流墨般在无边的风沙里与达塔蛮人正面相抗,鸟铳漆黑的管口略微上抬,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将火绳点燃,“砰砰”声接连不断地响了一阵,或打中敌军的战马,或炸破敌军胸口。 烟尘四起,几门大炮卡在泥泞地里过不来,那是达塔蛮人最怕的利器,但惧怕并不会使他们退却,达塔骑兵反而趁此机会以弯刀开路,意图撕开一个破口去堵他们的炮口,王统领手中长枪枪头捅穿面前一名达塔骑兵的胸膛,撤出回头,他嘶声下令:“火炮!快!” 电光火石,达塔骑兵方才撕开破口,铜炮旁的将士奋力一挥旗,操纵铜炮的将士点燃引线,很快,闷雷巨响炸响在这片山岭。 血雾与尘沙混合成浑浊的天色,火炮炸得人与马血肉横飞,常跟在王统领身边的一名副尉好不容易拚杀至王统领身边,他手中一把长刀砍中过达塔骑兵马背上的护甲,沾满血的刀刃已有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大统领!这些达塔人怎么越杀越多?” 王统领健硕的臂膀挥动长枪将一名达塔蛮人挑下马背去,副尉立即上前一刀扎穿了他,王统领放眼望去,只见前面山坳尽头又有大量身穿皮甲的达塔骑兵压过来,王统领心内一沉:“铜炮开路,摆阵!” 又是一阵炮火连响,空中满是火药的味道,巨大的尘灰使这片山岭中密密麻麻交织的人影都变得浑浊,达塔骑兵被连炸两番却仍不知退,他们嘴里用达塔语高呼着“腾格里”,竟硬生生又从燕人的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他们有的摘下马鞍上的沙袋扔向炮口,有的则跃下马背几步上去捅刺负责点火的燕兵。 燕兵很快合围过来,达塔骑兵分成两路在马背上射出箭矢,但很快他们被燕兵越压越紧,眼看他们就要被挤得离铜炮越来越远,一名达塔蛮人竟然飞扑上去,用自己和沙袋同时堵住一个炮口,那燕兵点燃的引线来不及灭,轰然一声巨响,铜炮炸膛,数名燕兵被炸了个粉碎。 一门铜炮炸膛,更炸燃了达塔蛮人的士气,他们更加疯狂地扑向燕兵,意图故技重施,铁了心要毁掉这些燕人早前从西洋那边学过来的铜疙瘩怪物,这场战争的中心顿时变成了铜炮之争,王统领下令鸟铳与箭矢齐发,却抵不住达塔蛮人后方又一批增兵上来,两方都已经消耗许多,但燕兵却并无增补,战场形势很快由优转劣。 炮火轰鸣,达塔骑兵用他们填命炸炮的变态法子再度靠近铜炮,燕兵想要将几门炮往后撤,却陷于泥淖,一时拖不出。 这时,中间一队达塔骑兵由左右两路人马掩护,冲在最前端的达塔骑兵与燕兵相互消耗了几条性命,后面的达塔蛮人又迅速冲上去,奋力将沙袋扔向漆黑的炮口—— 忽然“呲”的一声。 一把短刀刺破血雾飞来,穿透沙袋,细碎的沙子散开来,一道紫衣身影迅捷如风般掠来,她一脚踩中那达塔蛮人的脑袋,使他前额骤然抵向炮口。 才射出过□□的炮口温度尤其滚烫,那达塔蛮人整个前额乃至眼睛都被烫得血肉模糊,禁不住嘶声惨叫起来:“啊啊啊!” 细柳翻身收回短刀,借力而起的刹那,那达塔蛮人方才站直身体,她刀锋便利落地割破他喉管。 血花喷溅,细柳手中双刀一挽,旋身站上一达塔骑兵的马背,那蛮人回头,立即反身,手中弯刀朝她挥去。 细柳单刀往下一格,另一手刀锋压向他后颈,她招式之迅速,蛮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她一刀刺穿了颈项。 战马受惊扬蹄嘶鸣,细柳立即将那蛮人踢下去,一手挽住缰绳制住蛮人战马,调转方向朝蛮人骑兵队伍中杀去。 惊蛰凭借灵巧的轻功很快落来,抽出剑杀入人堆,两千帆子很快过来将铜炮前方要地占住,展开厮杀。 “大统领!” 副尉一边杀,一边望向那边,看见那身骑蛮人战马的紫衣女子独自穿梭于达塔骑兵当中,硬生生杀了条血路出来,他连忙大声喊王统领:“那是细柳姑娘!” 王统领长枪往前挑开几人,又往后一掼重击一蛮人胸腹,这时方才抽空抬头,果然见那紫衣女子一双短刀杀得达塔骑兵当中竟然分开一条泾渭分明的道来,他哈哈大笑:“细柳姑娘你怎么来了!” 细柳翻身躲开数把袭向她的弯刀,身姿无比轻盈地落去一名达塔骑兵的马背,那些弯刀骤然失了准头,竟齐齐捅向她身前的蛮人,她一把将死尸推下去,转过脸,炽盛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大将军命我前来助您。” “多谢!” 王统领长枪挑中一名蛮人,他大声喊道。 因细柳下了死令,两千帆子犹如铜墙铁壁般护住铜炮前沿的方寸之地,达塔骑兵攻上来,他们便合围成一道防线,使达塔骑兵不得寸进,一旦达塔骑兵被燕兵再度挡下去,帆子们便会立即开出一条道,铜炮旁的燕兵便趁此机会,一挥旗,引线燃,□□在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中落去达塔骑兵中间,炸响四方。 这些达塔骑兵一旦被点燃士气便不惜以自己的血肉为代价推进战线,但此时这办法却不好使了,一时间,胸中的血气消磨,达塔骑兵竟然有些害怕起那些穿得像漆黑的浓云一般的帆子们,他们竟然有些不敢轻易靠近。 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山岭尽头的夹道上又有一批达塔蛮人压了过来,人影密如织蚁,铺陈而来。 细柳飞步上前,落至王统领身边:“陇坡果然是他们的障眼法,他们从一开始要主攻的便是羊山。” 王统领将长枪往地上重重一杵,枪头的血顺着枪杆淌了他满手,他喘着粗气,道:“我早该想到的,这么不惜血肉的野蛮打法,根本就是波穆尔身边的那个登哥的路子!” 只有登哥手底下,才有这么多悍不畏死的精锐。 可达塔精锐竟然都来打羊山了! 那波穆尔假意攻陇坡,使的乃是声东击西的诡计! 西风猎猎,吹动细柳的衣摆,她举目一望,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压了过来,犹如汹涌的浪涛狠狠拍打而来,她握紧双刀,与王统领分一个往前,一个往后举步杀向波涛。 达塔支援上来的援兵很快重整了所有蛮人的士气,燕兵仅存的铜炮炸不尽这些增补极快的蛮人,弹药几乎都快空了,鸟铳更是早就没有火药了。 这应当是波穆尔最不保守的一仗,也许是几大战役达塔屡屡受挫后,激进的登哥终于说服了主将波穆尔,达塔人疯狂又猛烈地扑来,如同恶兽般,咬住燕兵血肉就死死地撕咬,绝不松口。 日光越来越炽烈,到达西北边境一天中最盛之时,但落在人的身上却分毫没有温度,远不如四周浓灰的烽烟来得灼人。 蛮人像是无穷无尽,前面的人死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扑上来,细柳衣摆血迹斑驳,但那都是蛮人的血,她喘息着,手中短刀还在滴血,那些蛮人将她围在当中,却一时间不敢靠近她。 见识过这个燕人女子恐怖的杀意,他们反而丢失了不要命的勇敢之心。 细柳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吃下去,长久运气使用双刀令她双肋疼得剧烈,喘症隐有发作的迹象。 这时,她敏锐地闻声转身,只见一样兵器破空袭来,而不远处的惊蛰正背过身去架住面前蛮人的弯刀。 千钧一发,细柳连踩数人跃去,旋身一脚将那兵器踢开,她双足落下去,站稳在惊蛰背后。 惊蛰回过头,只见烟尘飘飞,达塔骑兵后方有一人踏马背飞身而起,稳稳将那兵器接住,他定睛一看,那竟是精铁制成的一杆长棍,长棍顶端则呈瓜形,上有尖锐铁刺。 赫然便是达塔将领爱用的兵器——骨朵。 惊蛰头皮一麻,这要是被猛锤一下子,那不得吐血三升? 细柳亦在看那人的兵器,随后又将目光挪到那人脸上,那是一个身形健硕的蛮人,他编著发辫,发辫上穿着金饰,生得一张国字脸,那双绿豆眼阴冷得像蛇。 “王庭之,怎么你们燕国如今女人都上战场了?” 那蛮人扯着嘴角,眼睛虽是盯着细柳的,话却是对那王统领说的:“若在我们达塔十九部,女人都是用来放在帐中的。” “那你登哥的老娘如今又在你哪个野爹的帐中?” 王庭之冷笑一声。 那登哥脸色骤沉,倒也不废话了,手握铁骨朵,一掌拍在马背上,战马嘶鸣扬蹄的瞬间他飞身朝王庭之杀去。 细柳割破面前蛮人的脖颈,抬头只看了几眼王庭之与登哥之间的过招,她便意识到这个登哥绝非只有行伍功夫,王庭之很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越逼越退。 “惊蛰,你自己小心。” 细柳转头叮嘱了惊蛰一声,也不待他应答,便立即飞步奔向人堆,惊蛰勉强回过头来,只见细柳杀开一条道,一个腾跃往前,手中双刀及时架住登哥袭向王庭之面门的铁骨朵。 王庭之后背都是冷汗,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紫衣女子,见登哥的贴骨朵一转,攻向她腹部,便忙喊道:“细柳姑娘小心!” 说着,他侧身往前以长枪挑刺登哥。 王庭之使的长枪乃是远攻兵器,而细柳的一双短刀则善进攻,两人便这么一远一近的配合,丝毫不给这登哥喘息的气口。 羊角岭一片血红,地面几乎被蜿蜒的血液浸透,不知多少战马与人相继倒下去,残烟仍在上浮,登哥身上被细柳的短刀划出数道血口子,但他却并未显露任何疲态,反而越来越兴奋,他以一种阴冷的目光在一招一式间注视着他们,很快,他迅速洞悉王庭之招式的漏洞,铁骨朵重击王庭之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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