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开口发火,虞微又不卑不亢地补了一句:“奴婢亦不曾后悔。” 虞家支持太子,并非只因为太子是皇后所出。太子贤良温厚,堪当治国之才,是虞崇发自内心认可之人。虞微幼时便一直敬仰太子,得了机会时常与他切磋诗词。虽然她不知太子为何会突然犯下大不敬之罪,但她从不后悔虞家支持太子的选择。 思及此处,虞微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虞家世代忠良,不支持太子,难道要去支持谢岷这个废物么? 谢岷听了这话,彻底怒了。他蓦地起身,抓着虞微的头发将她拎起来,紧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耳光落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本能地靠着这样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怒火,偏偏挨打的人一声不吭,让他更加恼火。 “贱婢,竟敢和朕顶嘴!” 谢岷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打人的力道越来越重。虞微的双颊被扇的通红,发髻也扯得凌乱不堪。她毫不畏怯地直视着谢岷的眼睛,眸中的倔强和坚定未曾波动。 外头的小太监允年掀开帘子,见谢岷正在打人,早已习以为常。他神色如常地行礼,恭敬地禀:“陛下,帝师大人来了。” 谢岷打人正打到兴头上,哪里听得见小太监的禀话。顾云修掀帘进来,一眼看见正在施.暴的小皇帝。他眉头轻皱,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了那挨打的人是虞微后,眸色霎时阴郁下去。 他缓慢地转了下指上的玉环,沉声:“陛下。” 顾云修低沉平和的声音唤回了谢岷的几分理智。谢岷这才停了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他睨着虞微,冷哼了一声,一脚将她踢开,然后起身去迎顾云修。 “爱卿来了。快坐。” 顾云修的视线掠过谢岷的肩头,望向跌坐在地上的虞微。她的发髻散了,乌黑的发丝水一般淌在肩上。她的模样十分狼狈,可偏偏她那样镇静,还是强撑着侧过身子,该有的规矩一丝不差。 “奴婢见过帝师大人。”她低着头行礼。 顾云修的视线扫过一旁倒着的长凳,再扫过案几上摊开的话本子。他的视线终于回到小皇帝身上。他慢悠悠地开口:“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谢岷吊儿郎当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满脸不在乎:“朕心情不好,谁让她触了朕的霉头。” 顾云修笑了声,问:“陛下为何心情不好?是这话本子不合陛下心意么?” “朕……朕看折子看的乏了。才翻了一两页,爱卿就过来了。”谢岷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声音渐渐弱下去,“正好,看折子看到不懂的地方,正要请教爱卿呢。” 他一面唯唯诺诺地说着,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母后! 顾云修本不想来见这小皇帝。日日帮这小皇帝批折子,实在烦人。可他刚从怀勒归来,不能不走这一趟。谁知一进来就撞见这小皇帝又在发疯。 顾云修敛眸,大步走到案几前,将那册话本子扔进香炉里烧了。香灰扑腾着溅落在地板上,落在虞微膝前。 熟悉的松针香气拂过来,虞微咬着唇,头埋的低低的。她随即意识到此刻顾云修正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这副低贱卑微的模样。方才被谢岷肆意羞辱随意掌掴的时候她都不曾觉得难堪,而此刻只是被顾云修看着,她忽然觉得抬不起头来。那种难堪屈辱的滋味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扎在虞微的心上。 她只能将头埋的更低,再低一点儿。 好在顾云修并没和她说话。他烧了话本,又将抽屉里的几册闲书一并扯出来烧了。 谢岷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绞着手指眼巴巴看着顾云修把他的宝贝都烧了。他蔫头耷脑地想,改日得让允年再去给他寻几本。 顾云修转过身,走向坐在扶手椅上的小皇帝。他说话的语气没有斥责,甚至还带着些温润的笑意:“臣昨日听说陛下罚了一个宫女。将人打的半死不活成了残废。臣起初还不信,陛下是太后和臣亲自教导,怎会如此行事——” 他顿了顿,视线停在虞微身上。他再徐徐开口:“直到今日臣亲眼所见。” 谢岷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忙争辩:“不是的!朕只是今日心情不好。朕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他去拉顾云修的衣袖,换上一副笑脸,努力转移话题,“爱卿刚从怀勒回来,一路辛苦,该多休息才是!听母后说此番你立了大功,朕还未赏过你呢。爱卿想要什么?银钱?宅院?还是美人?” 顾云修哼笑一声。他慢悠悠地拂开小皇帝的手,说:“陛下如今这个样子,是臣失职。请陛下回寝宫去好好自省。三日后,会有宫人来接陛下。” 谢岷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明白过来顾云修竟是要让他禁足反省! “这是母后的意思吗?”谢岷的眼中充满了恐慌。 顾云修慢条斯理地说:“陛下,臣的意思,便是太后的意思。” 说完,他唤来候在门外的允年,吩咐他将案几上的奏折收拾收拾,一会儿送到清鹤宫去。允年连声答应着,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把伞:“外头又下雪了,大人撑把伞走吧。” 顾允修接过允年手里的纸伞,看了一眼窗外。果然落雪了。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煞白着脸缩在椅子里的小皇帝,没理会他。 “陛下要歇息了。这里不需人伺候了。”顾云修用伞尖敲了敲地板。 虞微终于得了机会起身,匆忙跟在顾云修身后跑出御书房。细碎的雪花揉进风里拂在脸上,凉丝丝的。虞微伸出手,悄悄接住一点雪花,让它在掌心里融化。再把沾了雪水的冰凉掌心贴在脸上,去纾解掌掴后的阵痛。 顾云修撑着伞走在前头,他的步子比虞微大很多,很快就走到了那条长长的宫道上。 清鹤宫往西,流翠阁往东。 在虞微欲往东走的刹那,顾云修忽然转身,几步便走至虞微身后。宽大的纸伞笼在虞微发顶,将寒凉的雪花阻隔。 顾云修捏着伞柄,漫不经心地说:“走那么急做什么?你又没有伞。”
第八章 ◎“红与白相衬,惊心动魄的美。”◎ 虞微素日畏寒,雪天出门时总要撑着一把伞。她不喜雪花落在发上湿漉漉的感觉,冰凉的雪水会弄湿侍女精心挽好的发髻。 是以,顾云修初见虞微那日,她便是撑着一柄纸伞娉娉婷婷地立在石阶上。那一年冬,长安城落了十几场雪。他借住在虞府偏院,每日晨起都会看见虞微身后跟着捧伞的侍女,随她一同去主院探望病重的大夫人。 虞微听着他散漫的语调,心里一阵阵地发酸。她想解释如今她只是这宫里众多低贱宫女中的一个,哪里有资格在雪天撑伞。可她现在的模样已经足够难堪了,这样的话再说出口,她只会更加难堪。 虞微沉默着,垂眸去看鞋尖上沾着的雪。鬓边被扯散的发丝落下来,松松软软地贴着她的脸颊。凉凉的发丝蹭去了一点脸上的热,暂时缓解了几分掌掴带来的肿和疼。 也让她心底的难堪短暂地散去一些。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顾云修低眸,去捕捉她浓长眼睫下藏着的情绪。半晌,他移开视线,看向虞微红肿的双颊。他皱起眉,将伞往前倾了倾,大块大块的雪花如柳絮一般落在伞面,再晃晃悠悠地顺着伞骨跌落。 “送你回去。”顾云修开口。 破天荒地,虞微没有拒绝,而是沉默地跟在他身侧往流翠阁的方向走。此刻她并不想说话,她怕一张口,那方才被人羞辱的委屈滋味便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她不想在顾云修面前失态。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方才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直到长长的宫道走到了尽头,顾云修忽然不经意地问起:“昨日送你的衣裳为何不穿?” 虞微心里咯噔一下,脚步跟着顿了顿。她心想衣裳坏了的事还是不让顾云修知晓为好。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理由,勉强镇定地说:“回大人话,那衣裳不太合身,奴婢就换回了原来的那件。” 不合身? 顾云修眯起眼睛。 他亲自写下的尺寸,又让宫中织锦阁最好的绣娘亲手改裁的衣裳。怎么可能不合身。 顾云修突然停下脚步,虞微反应不及,伞面上的雪斜斜倾落,洒在她凌乱的鬓发间。她愣了愣,停下来转身望着顾云修,不明白他的意思。 顾云修哼笑了一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他的目光阴沉沉地落在虞微身上,如一张无形的网。虞微撇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小声说:“没有……” 顾云修大步走过来,报复似的将手中的伞全部倾向虞微那侧。细碎的雪花融着风糊了他满身,他浑然不觉,伸出手用冰凉的指腹捻起虞微耳边的碎发,一点点地、不紧不慢地掖到她的耳后。 松针香混在冷风里,嗅进鼻间,满是凉薄。虞微站在伞下,每一寸他指腹不经意碰到的地方都在发颤。她僵僵地站着,木偶一般任由顾云修抚弄她的发丝。 顾云修指尖挑了一缕她的长发,绕在指上把玩着。他等着虞微再说些蹩脚的理由来敷衍她。可等了半天,面前的人儿仍旧呆呆地站着。顾云修不得不耐着性子主动开口:“谁欺负你?” “没……没有人欺负奴婢。” 努力掩饰起来的狼狈被人轻易看破戳穿,虞微脸上浮现出尴尬和窘迫。眼瞧着转过弯再走一刻钟便到流翠阁了,她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急匆匆从顾云修的伞下退开,屈膝行礼:“大人就送到这儿吧。奴婢先回了。” 说完,她低着头匆匆跑走,没有回头看顾云修一眼。 顾云修立在落着鹅毛大雪的宫道中央,望着虞微的身影逃一样消失在路口转角。他慢慢地笑了笑,拢起手中的伞,随意丢到路旁扔了。 他从来没有雪天撑伞的习惯。 顾云修一路慢悠悠地赏着宫中雪景,走了近两刻钟才回到清鹤宫。允年早已将今晨御书房中的折子整整齐齐地送过来。顾云修随手翻着那些枯燥无味的奏折,实在无趣。他一页一页将那些烦人的折子都扔进香炉里烧了,才唤:“墨珏。” 墨珏应声进来,等着他吩咐。 “去查查,虞微如今住在宫中何处。” * 摆脱了顾云修之后,虞微并没有回流翠阁去。 一想到流翠阁里那些整日背后嚼舌根的小宫女,虞微就心烦的要命。她绕过流翠阁,去了东边的荒园。这片荒园离那座废弃的东宫很近,这里曾种着满园的玉兰花,皆是太子谢遇亲手所植。太子死后,这片玉兰花林无人照看,彻彻底底地成了荒芜之地。 她偶尔得闲时会去那里,扫一扫园中青石板路上的积雪。 这里是偌大的皇宫中唯一能让她心静之地。只有在这儿,她才能安安静静地回忆着年幼时的往事,回忆着和父母兄妹朝夕相处的每一个温柔时刻。她可以安静地流几滴眼泪,不必担心被旁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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