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拒不吐露真相的原因之一。 有恃无恐。 但随着这条锁链钉进身体,蛇一半游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跟破了气的皮球般急速压缩,从九境巅峰一路往下压,压到八境,最后七境。 正是天悬家最容易看穿的境界。 他在恍惚冷汗中,仍觉分外疑惑不解,再一次体会到了温家圣者面对温禾安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温家圣者去接温禾安的时候,他跟着去了,亲眼见了那是个怎样的屋子,只怕风雨都挡不住,温禾安很瘦,比同龄孩子瘦了一圈,衣裳只能算干净,一只手上小拇指还有道很大的狰狞的伤痕,只有眼睛很大,明亮,不曾被贫穷与自卑压倒。 按理说。小孩的心智最易改变,可塑性最高。 温禾安也并不排斥天都。 可为什么,不论怎么教,都还是惦念着那个破屋子,惦念着一个如蝼蚁般的,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凡人。看看她今日手段,分明学得那么好,果决,冷酷,极有主见,说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见不是心肠柔软,优柔寡断之辈。 等锁链贯穿全身骨骼,穆勒几乎只剩一口气,温禾安深知到了这一境界,生命力有多顽强,她轻轻嗤笑一声,出了地牢。 出去之后,温禾安深深舒了口气,每次看天都之人拿从前说事,她心中总会生出难以抑制的戾气。调整了下心情,她去外面逛了逛集市,买了几匣糕点,又拿了盒莲子糖和糖冬瓜,才迎着落日慢悠悠地回了宅院。 跨进门槛时,她尚在想,这几天得找时机跟商淮谈一谈。 天悬家对外是接生意的,她出够了价,不至于被拒绝。但琅州城的事,听凌枝描述,怕是气得不轻,需要花点功夫。 跨进院门后,发现有人已经回来过了,院子里有淡淡的烟火气,温禾安拐到厨房看了下。陆屿然仪形太好,做什么都很有一番气韵,她没往前走了,靠在门边如此看着,时不时还看一眼四方镜,起伏的心绪在这样的氛围中平静下来。 陆屿然看了看她,往身边篮子的一看,道:“碧麟果,新鲜的。” 温禾安闻言将四方镜收起来,走过去,道:“又是罗青山让吃的啊?我现在不想吃。” 陆屿然嗯了声:“那等会吃。” 闻言,温禾安抬眼与他对视,他自己就不是什么遵医嘱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管她特别严,一听这语气,这情状,就知道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最终侧了下头,叹息着嘟囔:“我现在吃。” 这果子不大,就跟枣子似的,只是入口有点涩,药味很重。 温禾安慢吞吞吃完一个,去水池边洗手,她洗得有点久,最后被陆屿然捉住手。 她身上的伤经过几日调理,兼之修的十二神录,恢复得比别人都快,等传承开启时,能好个七八成,然而此时此刻,陆屿然察觉到了异常。 气息比今早出去时,又弱了一截。 陆屿然皱眉,还没说什么,就见她眼皮轻颤,最后一点晚霞落上来,宛若在她眼中投了一段粼粼的光彩,她看着他,任他捉着手,用帨巾擦干。 她在心里说。 每次见到他们,她都不开心。 不开心,不是因为天都真的养了她多少年,她在天都靠的从来都是自己,否则,行差踏错间,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只是,随着温流光揭露温家圣者的真面目,就算知道天都参与禁术之事的可能性不大,可每次看穆勒,看温流光以及那些长老对凡人生死万般不屑之时,她都止不住生出一种害怕,止不住想:如果祖母的死,是因为她呢。 是温家圣者为了带走她,又不想要她有任何羁绊,所有选择在琅州动的手呢。 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陆屿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略一思索,问:“审得不顺利?” “嗯。”温禾安闷闷地应了声,顺着说:“可能要和天悬家做个交易,得和商淮谈谈,他现在估计是,不大乐意和我聊任何合作。” 怕被坑。 “要用到天悬家家主的第八感?”陆屿然了然,说:“天悬家附属巫山,家主是商淮的父亲,我去与他说。” “没事。” “我真心和人谈合作,还挺厉害的。唯一一次碰壁,还是在阿枝身上,她才是真的油盐不进。”温禾安拒绝得很是干脆,然她看着看着,手顺势往下一搭,手指微曲,勾住了他的中指,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到厨房也不松开。 陆屿然任她牵着,他私心里确实很喜欢这种亲近,当下眯了下眼,只在需要往锅里添东西时动了动,将她的手指顺势牵动起来,触了触她的脸颊。 温禾安朝他眨了下眼睛,手指不放,反而缓缓收得紧了紧。 陆屿然看了她一会,牵着她,同时将灵戒转开,示意她拿着。 温禾安这才算是见识到了,这两天自己究竟吃的都是什么,她眼睛睁大了些,迟疑地将他点名要的两株仙草给他,看它入水则溶,消失在鲜鱼的稠辣汁中。 “寻常菜式里也放吗?”温禾安张张唇,扭头问他:“前几日的菜里也是这样?” “嗯。” 温禾安怔了下,想想雪钓图,又想想这段时日的伙食,这次重伤之后,她没什么卧床不起的虚弱期,必然有着原因,失笑道:“我感觉,我应当给你交份伙食费。 ” 陆屿然手中动作一顿,侧首过来,皱眉,喊她:“温禾安。” 警告似的。 他很不喜欢一些将他们关系分得疏远,泾渭分明的字眼。 吃完饭后,温禾安回院子里洗漱,洗漱完之后带着自己买的莲子糖和糖冬瓜去了陆屿然的院子。 她噙着笑叩了叩门,没过一会,陆屿然开门,放她进来。 屋里还是老样子,布置有种清冷的雅致,细看之下才会发现有许多地方有了变动。 比如窗下那张美人榻上多了两条缠花样式的小薄毯,书柜后面不知何时多了张案几,同样配备了笔墨纸砚,还有一面精致的铜镜,空气中凛冽的雪气变得有些甜,能嗅到花枝的馥郁香气。 陆屿然这两天精力大部分都花在外域王族进九州这上面,王族能力莫测,一旦现身,会在尘世中掀起轩然大波,从巫山到萝州,需要安排好中间数道关卡。 他们快到了。 住哪要思量,周围结界也要设置一下。 温禾安是相对较闲的那个,她坐在一边玩四方镜,跟凌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事,后面到点就有点困,在桌上趴了一会后,漂亮的眼睛慢慢眯得只剩一条缝。 陆屿然撂笔,让她回床上睡。 她将自己买的糖拿出来,放到他手边,说:“路上看见了,觉得你会喜欢。” 她往前推了推,道:“你试试。” 案几上堆着如此多的事情亟待处理,任谁也没有闲心逸致停下来品尝甜食。陆屿然看了看她含笑的眼睛,拨开其中一个匣子,先朝她递过去,温禾安摇摇头,说自己不吃,他便垂眸,用卖家给的竹签挑了颗莲子糖。 温禾安问:“味道可以吗?” 陆屿然不动声色颔首:“还不错。” 温禾安于是去了榻上,帷幔一落,灯烛的光都被遮蔽。 陆屿然收回视线,在四方镜上回了两句话,又执起笔用巫山特殊的术法与族内元老们沟通商议事宜,然没过一会,就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温禾安还是坐回了先前坐的座椅上,轻纱堆叠在地面。 就在他旁边的的位置,稍微挪一挪,便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陆屿然问:“怎么了?” 她没说话。 但显然,她这回来,没打算让他好好办事。 温禾安的眼睛太过好看,睡意氤氲一片,四目相对时,她倏的倾身,手臂环拥,脸颊贴在他衣领之下的肌肤上,于此同时,她坦诚道:“我今天,其实有点不开心。” 柔软唇瓣压着他颈侧跳动的青筋,翕动时呼吸温热,像是在汲取某种温暖之意般喟叹,声音流动在他耳畔:“但现在好了。” 陆屿然每次都有点受不住她直白的情话。 察觉到掌心中的异样,往下一看,发现她塞了枚灵戒过来。 抓住她未来得及抽开的手指,他问:“是什么?” “给你的。”温禾安有些不好意思,尾调落下时显得缓而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现在,比不上从前富裕,但还是想先给你。” 她说着,才从他怀中退出来。 她想看陆屿然的神情,第一眼还是先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知怎么,视线往下一落,就在他唇上停住。 好像,哪哪都写着漠然一切的倨傲,可空气中缓然凝着起来的气氛,又好像在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温禾安看第二眼的时候,陆屿然眼睫垂覆,将她拉到跟前,手腕加了力道,叫她不能后撤和挣动,带着凉意的唇旋即落下来。 凉意很快就在唇齿间消融了。 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香甜,恍若撒了层薄脆糖衣的清雪在舌尖淌化。 温禾安手指松开,又缓缓攒紧,半晌,感觉指中套入一抹微沉的凉意,她在纠缠结束之后茫然了会,低头看,发现陆屿然将灵戒套回了她的手指上,在烛火下闪着熠熠的光泽。 他道:“等你和以前一样富裕了,再给我。” 温禾安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瞥向他,唇上色泽嫣红,湿漉,像晨间携霜带露,饱受滋润的花苞,开合时有种精心的艳丽。 她看着陆屿然,无知无觉感叹一样:“……好甜。”
第81章 呢喃似的两个字。 陆屿然禁不住缓缓收了收掌心。 灯烛的光燃了大半, 不算太亮,却足以叫他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神情。她在这方面有种很是纯稚的直白,给什么, 就要什么, 给出的反应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像餍足,又像一点独占欲很强的馋,尤为大胆。 陆屿然不过看了两眼,就将她拽过来。唇齿间不止糖的余甘, 还有花枝浅淡的香,余调极绵, 他眼睛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欲望,额心缓慢抵上她的额心, 动作便顿住了。 养了好几天, 她今天出去一回,状态又回到了从前。 静了一会, 他抽身拉开距离, 声线有些低:“就今晚?” 温禾安看着他,此时缓过来, 乌色眼仁里慢慢流泻出笑意,有时候,她觉得陆屿然对她而言, 本身就是一块糖,她一直很是喜欢,于是会有一种。将两人都还没做过的事都珍而重之包装成系上绸带的礼物, 她每完成一件压在心里的事,偷偷拆开一个盒子, 高兴就会扩成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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